一行五人走进了白狼林。
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
大人自不用说,孩子们的身上也力所能及地背上了小包裹。
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也是要出自己的一份力的。
来此之前,他们商量了一下,要不要继续带上这两个孩子,还是把他们放在安全的地方。
白狼林、无名雪原、五老山,未来会怎么样没人知道,但肉眼可见会有危险。
景叶和景重都没有说话,他们比想象中还要懂事。
他们跟上许问和连林林,一直走到这里来,是因为母亲的遗言,让他们去找他们的父亲。
但走到这里,他们跟许问和连林林的感情都非常深了,他们很清楚,再走下去,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师父和姐姐的拖累。
所以他们什么也没说,只等着大人们决定。
令人意外的,最后是连林林主动提出,要带上他俩的。
“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她有些抱歉地对许问和左腾说。
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把孩子们带上,最辛苦的不是她,必然是这两个成年男性。
“那就带上吧,多注意一点就行了。”左腾笑着说。
“嗯,世界临近末日的话,谁也逃不掉。”许问说道。
一路走来,情况更加明显。
这个世界确实越发的不正常,仿佛真有阴云步步临近,越来越厚、压得越来越低。
他们在卓樵夫家里呆了一夜,半夜冻得不行,往外一看,竟然飘起了片片雪花,到早晨时,草木山石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空气生冷,寒气四溢。
卓樵夫头天晚上就有预感,这时眉头皱得紧紧的,说今年比去年冷得更早,下雪时间提前了小半个月。
他烧柴卖炭,这样的天气生意确实会更好,但没人会觉得这是好事。
这个月份就下雪,烧不起炭、穿不起衣的那些穷人,一整个冬天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
许问单独写了封信,盖上自己的金印,让卓樵夫去送给衙门。
但短时间内他能做的事情也其实有限。
大周东南西北,疆域广阔,以他一人之力,如何面面俱到?
倒是这群人,七劫将至、大周将亡的事情是写在青诺神话里的,他们每个人嘴上也都在说。
这种时候,他们不想着积极求生自救,在这里修什么圣城?
还是说,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拯救大周、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道路?
许问他们进了白狼林,左腾在前,许问在最后,连林林带着两个孩子走在中间,人人手上都有武器,就连两个孩子也带了棍棒,被教了几招,关键时候能稍微阻挡一下。
“害怕吗?”连林林小声问他们。
“不怕!”
“有点怕……”
两个孩子异口不同声地回答,脸上又是好奇,又有些畏惧,但总地来说还算镇定。
森林与他们习惯的高山平原完全不同,树木高大,树影幢幢,四周飘荡着腐败与危险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有猛兽无声无息地在此处死去、腐烂。
抬头看不见天空,低头看不见地面,整个世界被树木所覆盖,浓郁的生机到了极致,竟然混入了一些死气。
远处近处都有各种声音,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动物传来的,野兽、禽鸟、虫豖……还有另一些无以名状的,仿佛是某种嗡鸣,由森林内部发出,将要把它所接触的所有人都席卷进去。
“听说经常会有人走进林子里,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尸体都没有。”左腾举着火把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恐吓他们。
“被森林里的野兽吃掉了吧。”景叶牵着妹妹,非常冷静地说。
“也可能是被森林本身吞噬了。”许问突然说。
他倒不是想吓唬孩子们,纯粹就是此刻内心真实的感受。
人取木以用,木以人为滋养,世事循环,仿佛也是挺理所当然的事。
他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孩子们听,两个孩子都听呆了。
这时他们刚好路过一棵大树,树根粗大,从地底拱了出来,横在他们面前,几乎有兄妹俩的个子那么高。
他们费劲地翻过去,翻的时候,两个孩子趴在树根顶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摸了摸树根的木质表面。
刚进森林时有不少人的痕迹,砍伐挖掘,人尽情地利用着森林的资源。
越往里走,人类的痕迹越少,到最后完全消失。
卓樵夫担心他们会迷失方向,曾经提议自己来给他们带路,被许问婉言谢绝。
现在他们果然不需要担心这个,许问虽然走在最后,但一直在指路。
左腾等人丝毫不怀疑他的判断,他说怎么走,他们毫不犹豫地跟从。
中间有几次许问停顿了一下,给出了新的方向,左腾抬脚就换。
每当这种时候,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都会听到身后野兽的隐约声音,恰好跟他们擦肩而过,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一次成功避险之后,左腾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它们告诉我的。”许问随手摸了一把旁边的树,手法轻柔,几乎是爱怜的。
“说得我也想去学学手艺了。”左腾笑着说。
他其实也是木匠家庭出身的,粗通一点手艺,但没多久就走了另一条路,技艺水平别说跟许问比,比普通学徒也不如。
“你要学到这一步,你想的就不是你现在在做的这些事情了。”许问说。
“那是什么?说起来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看你们抱着一块木头就会完全沉迷进去,真的那么有意思吗?”左腾好奇很久了,终于有个机会问出来。
不过还没等许问回答,他又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道,“算了,问你也没什么意思,你整天忙来忙去的,真没怎么见你沉迷过。连爷身上倒是挺常见,当然是在他失踪之前。”
许问一愣,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问:“……没怎么见过我沉迷?”
“专注是有的,但跟连爷那种比还是不太一样。要说的话,那都有点疯魔了,还是你现在这样好。”左腾漫不经心地说。
“瞎说,小许做起活来,也是很专注的!”连林林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出言反驳。
专注和沉迷,以及疯魔来比……
许问看向连林林,发现她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这就是我跟师父之间的差别吗?
许问深思良久,将目光投向前方。
森林腐败深沉的气息里渐渐多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那是清冽而冰冷的寒气。
林间的光线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幽暗,氤氲朦胧的白光混杂了进来。
前方就是雪原,他们马上就要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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