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是钢鞭,内里用金属丝线绞成,外面裹着皮革,触手沉重,打在背上就像闷棍砸下一样,只两鞭,驼子就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溅了出来。
南粤工匠们一阵骚动,旁边刚才一直在给驼子翻译的那个小哥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大人,我哥他身体弱,经不起这么多鞭子,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帮他分几鞭吧。”
这一声好像提醒了大家一样,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南粤工匠重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恳求许问和雷捕头,要帮驼子分摊。
驼子伏在尘土里,这时突然抬头,伸手在面前的地上写了四个字——
“依律行事!”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把脸遮了一大半,从缝隙里透出一只眼睛。
许问与那只眼睛对视,把这四个字念给了其他人听,然后道:“继续吧。”
执刑的两名捕快也很少见到这种阵仗,手本来已经停下来了的,这时一咬牙,继续挥鞭。
许问也有点佩服这个驼子了。
许问能把他们救回来,那份申请书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他插手的可能,实际上真正能改变局势让他有发言权的,其实还是这四个字。
先前那位“大人”下的命令,明显就是懒政,为了平息事态随手做的决定,放在其他地方都是可以弹劾的。
但这是“上命”,凌驾于上命之上的,只有大周律。
只有依律行事,才能救他们。
驼子显然也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果断拒绝了其他人的请求。
于是他继续挨鞭子。
沉闷的声音如尘土一样,向四周弥漫,同时散开的还有血腥气。
驼子把脸埋在土里,一动也不动,毫无反抗的意思,只在抽下去的一瞬间抽搐一下。
这情况看上去实在太惨了,旁边很多人都扭开了头,徐二郎的脸都有点发白。
林多多脸色更白,他紧紧抓着担架边缘,驼子每抽搐一下,他的身体也跟着轻轻弹一下,好像挨打的是他一样。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失,开始咀嚼驼子刚才的“话”,怜悯之情升了上来。
大家都是苦命人,世道如此艰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大人,可以了,我们不告了,就这样吧!”又过了一会儿,林多多突然大声开口,主动要求。
“可以了可以了,就这样吧!”陈丰也连忙开口,跟着劝说。
许问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鞭刑继续执行下去,说二十鞭,就是二十鞭。
执行完鞭刑,驼子彻底软在了地上,扶都扶不起来的感觉。
南粤工匠们屏住了呼吸,雷捕头大步流星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脖子,淡淡道:“没事,有气。”
“我是次犯,归我了!”给驼子翻译的那个小哥盯着他哥,突然大声说道,趴在了驼子身边。
他的身体素质明显更好一点,要挨的鞭子也少一点。十鞭下去,他脸色煞白,但还能动。他挣扎着爬起来,去附近取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喂给驼子。
“让开让开,我来。”这时,一个背着医箱的大夫走过来蹲下,把小哥推到一边,开始给驼子清理创口上药。
小哥愣住了,看看大夫,突然灵光一现,去看许问。
许问正在跟旁边一个人说话,那人刚才还不在,很明显是他把大夫带过来的。
小哥瞬间明白了过来,跪在地上,用力向许问磕了三个头,什么也没说,又去给大夫打下手照顾驼子了。
主犯一人,次犯三人,从犯三十四人。
鞭子一个个抽了过去,最后打得捕快手都软了,也跟着换了人。
钢鞭抽打皮肉的声音、逐渐弥散开来的血腥气、不断溅起的鲜红颜色让这里变得像地狱一样,大部分人都侧过头去,不敢直视,把这一切从头看到尾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马脸汉子,他唇边带着笑,眼睛里泛着光,身体前倾,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打从心底兴奋起来了。
一个是雷捕头,他面无表情,眼中情绪却极为激荡,内心深处仿佛也有某些东西开始动摇了。
最后一个是许问。他看得很认真,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痛苦、这哀号、这血这泪。
好像要把一切记在心里一样。
三十八个人数量是真的不少,执行完全部鞭刑就花了小一个时辰。
许三请来的大夫带着一个徒弟忙前忙后,累得满头是汗。许三看了一会儿,也去跟着打下手了。
最后,第三十八个人的五鞭挨完,许问长出了一口气,转向了雷捕头。
“鞭刑已经处完,接下来还有苦役。雷大人,有指定的服役地点吗?”
“西漠严冬,还有什么地方比这更苦?由你安排即可,不过需要有两名狱卒跟随监督,避免逃役。”
“那还请大人安排。”
对话完毕,南粤工匠被暂时押到牢里看管,等到狱卒到位后,由他们带到指令服役地点执行。
正好许问对主官申请的细节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想要打听清楚再来带人,于是留了许三照应后续的一切细节,自己则回到了镇子里,径直进了联合公所,到了歌风院。
他推开门,阎箕果然在这里,茶香拂于风中,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大人。”许问向阎箕行礼,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还是有一件事想要知道。
“这件事情是您特意安排的,还是只是因势利导?”他直言问道。
阎箕本来面带微笑,听见这话就不笑了。
“你觉得呢?”他问。
“……不是有意安排的,那我就放心了。”许问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垂下目光,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该自鸣得意一下,在你心里,我还是挺有本事的?”阎箕似笑非笑地问。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主官竞争的细节了吧?”许问说。
气氛有些微妙的紧张,阎箕顿了一下,问道:“你不满我这样做?”
“没有。”许问摇头,“这件事不是您安排的,我就应该感谢您,给了我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
“但是?”
“但是您从一开始就跟我师父有默契,他信任您。我以为不管什么情况,您都会把他的意愿放在第一位的。”
“你觉得我背叛了他?”
“至少是辜负了他。”
这对话让阎箕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段对话,这一次,他好像站在了与上次完全不同的立场。
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情很好奇。”阎箕突然说。
“什么?”
“你在技艺上的倾向,跟你师父完全是两个路数。准确来说,你擅长的东西,恰恰是你师父最讨厌的东西。他竟然教出了你这样的徒弟,这一路上还在不断指引你的方向。是不是他的想法已然发生了变化?”
“还有,以你之见,未来的技艺,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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