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没有马上开始找东西修复。
他先拿着纸笔,开始统计四时堂里所有的物品。
八张床,每张床的名称是什么,用的是什么材料,用一段简要的话来描述,尤其写清需要修复的部分在哪里。
其他家具也是如此,多少个柜子、多少张椅子……所有东西他全部清点出来,列表统计。
家具之后是箱子,一共一百多口,许问一个个打开来看。
书画箱有几口,每箱书画有多少,书法几幅绘画几幅,分别是什么内容。
到这一步许问就有点棘手了。
家具还好说,他用了一年时间来学这个,各种类型基本上门清,大件小件统计起来也很方便。
但是书画方面,连天青只给他讲了一个大概,具体内容还没有涉及到呢。
一些名气很大的书画家他还听说过,稍微冷僻一点的就不行了。
题跋完整的还好,被虫蛀了或者本来就缺失的,就很麻烦。
许问思考了老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电!
现在这种状态电话是打不出去的,但是手机的其他功能还能用。
许问直接把它们拍了下来,文件名跟表格对应,再写上简短的描述,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清点家具的时候他从容自若、游刃有余,清点完书画,他硬是冒出了一身汗,心里还很惭愧。
学无止境,他懂的实在太少了啊……有机会出去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多买点书带进来看……
箱子里除了书画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古代服装、各种丝织纺织品、古籍、金玉牙雕陶瓷花瓶等大小摆件、宝石首饰……
琳琅满目,比许问想象中的还要多而且复杂!
所有的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光是“精美”两个字,许问就不知道在描述里写了多少次了。
东西太多,许问一次次感到惊喜,同时也觉得头大。
书画好歹还有题跋,还可以找一下来历,这些东西呢?
那些不同的丝织品之间有什么不同?这种绣法和那种绣法看着的确不一样,分别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位大师绣的?
许问手机里的图片越来越多,纸上的描述却越来越乏善可陈。
记录着记录着,他突然在想一件事情。
刚刚开始教他修复的时候,他师父连天青就对他说过,这个行业涉及几乎所有的门类,其道极其深远。
许问这一次可以说是体会非常深了,他同时有点好奇,这么多东西,连天青都会吗?是他在这里的话,能把这些东西全部认齐吗?
唔,也未必。
从箱子里的书画就可以看出来,这些东西来自于各个时代,跨度非常大。
出现在班门世界之前的,连天青可能能鉴别得出来,那之后的他肯定就没办法了。
统计完箱子里的东西,许问想了想,又把柜子的柜门打开来看。
才开了一个柜子,他的动作就僵住了,回头又去把桌上的纸笔移过来继续干活。
柜子里竟然也被塞得满满的全是东西,全是珍奇的古董,许宅的原主人究竟是多有钱!
天黑又亮,天亮又黑。
不知不觉中,许问回到许宅后又过了五天。
这五天他什么事情也没干,全部花在清点统计四时堂里的物品上了。
最后,他拿着一叠厚厚的写满字的纸,有点发呆。
四时堂除了本身的建筑以外,堂内物品大小一共17812件,书画古籍、金银铜铁、竹牙玉石、漆木织衣,所有的门类全部包括在内。
这一万七千多件物品,件件都是精品,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但也代表了更加巨大的工作量。
我简直是这宅子的劳役鬼。
许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禁失笑,淡定得连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放下手里的纸,小心用镇石压好。
文物分类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再加上他能力有限,这里的统计只有细木类比较精细,其余的都粗略了一些。
那就先从细木类的开始修起吧。
不眠不休地干了五天,许问一点疲倦的感觉也没有。
早在进行统计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第一个要修复的目标。
现在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进四时堂,从里面比较深的地方搬出了四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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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堂光线太暗,东西太多,不适合用来修复。
假山后面那个工作间又太小太偏,不方便用来修复家具之类的大件。
于是许问在四时堂外面的天井里整理出了一块地方,又从门厅堆积的破烂里翻出了一块大块的白色塑料布,清洗干净之后撑在了天井上方。
这就形成了一个临时工作间,比较亮堂,又不至于被风雨侵袭——
是的,许问发现这里所谓的时间停止很诡异,好像只跟他直接相关的事情有关。
譬如他现在除了精神上的疲倦以外,是不会累也不会饿不会困的。
但对于整座宅子却并非如此。
这里的时间仍然在照常流逝,就像四时堂里的物品仍然会不断受到时间的影响一样。这里仍然会刮风、会下雨、有日升日落、有四时交替。
也就是说,许问修完的东西,如果保存不善,也是会再次损坏的……
许问把椅子一张张搬到天井里,强烈的日光被半透明塑料布过滤之后,变得柔和起来,照在了四张椅子上。
这四张椅子全部都是官帽椅,明显是一套的,简洁流畅,带着明显的明代家具风格。
官帽椅是古代椅子的典型样式之一,始于宋元时期。这种椅子的“搭脑”,也就是椅背最上沿的部分会探出头,造型像古代官员乌纱帽张开的帽翅,因此得名。
官帽椅在明清两代达到巅峰,两者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明代官帽椅朴素大方,造型优雅简洁,曲线与直线完美搭配,椅上装饰比较少。
清代官帽椅的搭脑常用罗锅枨或花形,靠背、扶手上大多都有花饰,风格跟明代相比,华丽繁复了很多。
现在摆在许问面前的这四张,是非常典型的明代官帽椅。
它的靠背用圆木条做了个框,基本上是空的,只有正中央有一个背板。背板四周同样是圆木的框,中央有一个图案,这叫“攒框镶心”。整个背板形成一个弧线非常优雅的s形,恰好能让人把背靠在上面,贴合人的脊椎。
这也算是古代的人体工学了。
背板镶心浮雕一个文字,上方有一个镂空的如意云纹,除此以外看上去并没有装饰。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它腿间的牙子正中浮雕卷草纹,后边柱微微向后弯曲,搭脑也微微向后弓起,形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背倾角。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精心,处处可见匠心,整体造型非常稳重,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绝对的大师之作。
四张官椅造型基本一样,只有正中央浮雕的文字有所不同。福禄寿喜,全部都是篆书。
如果按规矩给这套椅子取名,应该叫“福禄寿喜南官帽套椅”,对了,前面还要加上它的材料。
这个材料,是许问第一个选择修复它的原因。
这四张一套的椅子,完全是用杉木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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