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梅果的骨灰,她从东秦带到了歌布来。
淳于诺将骨灰抱回去,想哭一哭,但似乎这些年已经把眼泪流得差不多了,到如今,竟一滴都挤不出来分给自己的女儿。
可哭不出来,比哭出来更难受。
白鹤染告诉他,是梅果杀了郭家人,替自己和母亲与弟弟报了仇。淳于诺点头,不停地说:“好,好。”
他是前太子,淳于傲挫骨扬灰时,已经从淳于氏宗谱上剔除出去,剩下的淳于诺便是老国君唯一的儿子,家眷自然也为皇族,入皇陵。
可惜,除了梅果还有骨灰以外,小鱼和那个孩子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他们只能在皇陵里为小鱼立了个衣冠冢。夭折之子不能入陵,白鹤染做主,将一只拨浪鼓放到了小鱼的墓里。
合棺时,巴争到了,手里带着一只小罐,递到了淳于诺的面前。他告诉淳于诺:“这是太子妃的骨灰,淳于傲一直留着,就放在他的寝殿里,除了我,谁也不知。”
淳于诺发了疯一样不让合棺,抱着骨灰在墓前哭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终于合棺,落葬。歌布女君白鹤染携未婚夫君慕凛在墓前磕拜舅母,尊淳于诺为王舅,辅佐理政。
但淳于诺知道这辅政之权纯粹是外甥女孝敬自己,他更知道自己半斤八两。从前都没能辅佐好父王,让大皇子淳于傲钻了空子,把王位都给夺了。如今他在死牢里关了十几年,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一概不知,如何能辅佐好女君?
于是摆摆手,没有应,只领了王舅这个富贵虚弦。
这些日子白鹤染确实忙,亲人的事和朝中的事都要处理,从前淳于傲留下来不少烂政,都要一一理顺清楚,朝中空闲下来的官职也需要仔细商讨人选。她与温丞相和苗城主几乎一有时间就聚在一处,将可用之人一一列举,到也商议出几位人才来。
只是她太忙了,忙得连觉都没有多少时间去睡,君慕凛忍了几日,实在忍不下去,便强行把她从明正殿给抓回来,按到床榻上,勒令她必须闭上眼睛休息,否则立即就要把她带回东秦,再也不放她回歌布了。
小姑娘知道怕,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我好好睡觉就是,先不要把我抓回东秦去。眼下虽不至于是百废待兴,但也跟重整河山差不了太多了,歌布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了,这里就又会乱作一团。君慕凛,我好好睡觉,你守着我。”
她说睡就睡,这一闭眼,直接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君慕凛心疼坏了,却也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谁叫当初他提议,将她推到国君位上呢?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如今小姑娘是这样,将来他也得这样。
忽然就对这样的生活有些厌倦,也有些抗拒,那些从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如今竟都不愿再去理会了。歌布这个王位,他后悔给了小姑娘,如果没有这个王位的羁绊,现在他们就可以回到东秦,回到天赐镇上安宁的生活。或是他带着她,随便走去哪里,看看山川,淌淌河流,东秦美景正值好时节,怎的就把大好时光都搭在歌布了呢?
他真真懊恼,这简直就是搬起石砸了自己的脚面呀!
落修来报,作乱者中留有活口,已经查明那个拿着火枪打死白惊鸿的人,是寒甘王爷兰纳景,是寒甘国君纳兰夺最小的弟弟,也是寒甘那位神秘丞相盖尔的徒弟。
君慕凛握了握拳头,压下心头恨意,吩咐落修:“飞鹰传书回上都城,调阎王殿暗哨,借间殿人,全力搜罗有关寒甘的一切事宜。”
落修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寒甘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歌布,也不太可能从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东秦人来的。这件事情说穿了,我们是捕蝉的螳螂,他们是在后的黄雀,趁我们平乱歌布之际,让那纳兰景钻了空子。寒甘谋的是歌布,我们是顺带的,可一旦让他们把歌布谋到手,下一个要谋的,就是我东秦了。”他冷笑,“寒甘人,当真是很有本事。”
落修听得也是阵阵心惊,“能让徒弟带着火枪出来,就说明寒甘的火枪绝对不只丞相手里那一把。由于地势原因,我们对寒甘了解甚少,远不如对歌布和罗夜。即使眼下立即去查,怕也收效甚微。主子,属下是怕王妃她……”
“她必是要打寒甘的。”君慕凛深吸了一口气,“当着她的面打死了白惊鸿,此仇便与她不共戴天。与她不共戴天,便是与本太子不共戴天。所以寒甘无论如何,不可活。”
落修点头,再不多问,应下差事转身去了。
君慕凛坐回榻沿边上,握了小姑娘的手,又用另一只手去抚平她紧锁在一处的眉。
也不知这丫头做了什么梦,一直就不老实,眉头一直紧拧着,人也一动一动的。他不忍心把她叫醒,好不容易睡的,总得睡足了再说。
白鹤染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两天一夜,总算是把之前缺失的睡眠给找补了回来。
他命人将膳食端了来,摆了一桌,多数清淡,很合她胃口。
她默默地吃饭,最后一口粥咽下时,她伸手入袖,将打死纳兰景的那柄枪拿了出来,搁到桌上。“君慕凛,我是一定要打寒甘的。”
他只往那枪上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只盯着她说:“好,就打寒甘。”
她搁下碗筷,把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主动把手伸到他的掌心里。他立即反握住,逐渐收紧,心疼得不行。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的支持我?”她仰头问他,“是不是?”
他点头,“是。”
“为什么呢?我说打寒甘,你毫不犹豫就应了,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一场战役,寒甘是一个国家,且还是一个有火枪的国家。你这一点头,就意味着东秦的将士要翻过雪山,冲向寒甘的战场,迎着火枪的攻击,战斗在一片冰寒的土地。君慕凛,到时他们会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帮未婚妻报仇,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这算是……公报私仇吧!”
他皱眉,“那你说如何?”
“你出兵七成,我出兵三成,攻下塞甘,国土五五开,我们对半!”
“你这三成兵力从哪里出?”他不看好这个主意,“染染,歌布的兵,你确定可用?”
“所以我需要时间。”她深吸了一口气,“君慕凛,给我些时间,我要练兵!”
她必须得练兵,不只练兵,还要收兵。如今虽然坐在君位上,但只得政权不掌军心,她这个女君就不是完整的。寒甘是一个契机,只要用好了,既可报仇,也能整军心立军威,新君登基,若能开疆拓土,扩大歌布近百年都没有变动过的版图,这在歌布史上必是浓重一笔。如此一举多得之事,她绝不能放过。
君慕凛笑了,他们家这小姑娘实在聪明,寒甘于东秦来说也是顽石一块,因为一座雪山,因为极地严寒,也因为寒甘人握有火枪,所以这几十年来,即使寒甘人几番挑衅,东秦依然保持了静默,先后两次答应其和亲的请求。
东秦不愿轻易去动寒甘,寒甘野心再大也暂时啃不动东秦,歌布更是小国一个,真打起来只怕不够寒甘塞牙缝的。但如今就不一样了,歌布有了白鹤染,寒甘王爷带了一柄火枪来,虽打死了白惊鸿,却对白鹤染造不成半点威胁,反而命丧她手。
但是歌布兵少,也并不全能为她所用,所以她向东秦借兵,一借还借了七成。
借七成,却要取走寒甘五成国土,听起来东秦是吃亏了,但奈何没有她白鹤染,东秦对寒甘并无胜算,即使打赢,也是敌损一千我伤八百的局面。
可是寒甘能不动吗?不能,老爷子早就说过,寒甘再放任下去,怕就是养虎为患,是在为寒甘人制造出更多的火枪提供时间。
如此一看,小姑娘这个提议十分完美。
他的目光又向桌上搁着的那把枪看了去,“这样的东西,你还有多少?”
她答:“还有十几把,但是都留在天赐镇了。这把小巧,所以随身带着。”
他想起在船上时曾与她探讨过歌布的火枪,当时小姑娘是怎么说来着?对,她说货比货得扔,说寒甘人引以为傲的火枪,比起在大年夜那晚她打郭问天用的枪,简直就是小土地遇着老天爷,完全不够看,可以直接扔了。
他挑唇,笑了起来,“几十年了,东秦与寒甘一直互相观望,谁都不肯轻易有动作,我本以为这是无奈之举。却没想到,其实老天爷是在等,等你来,由你来完成这一大任。染染,我出兵八成,你只出两成即可,寒甘国土一人一半,如此,东秦也算占了大便宜了。”
她没有再推让,点头同意了。
他端了一碗青果压成的汁到她面前,正想劝着她喝一些,这时,默语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二人面前行礼,然后道:“小姐,那位大卦师在外头呢,说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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