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君慕息听得皱眉,“那宁州知府当真舍得将女儿嫁给皮万民去做妾?”
“舍不舍得又能如何呢?”谷千千叹了一声,“如今那位知府大人唯歌布人的命令是从,听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比个家奴还要听话。咱们满园芳里每日往来的恩客也有不少是去过铜城的,只说现在的铜城跟歌布的城池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公子……”她欲言又止。
“说。”君慕息轻轻一句,修长的手指划过桌上放着的信函,那是他三天前接到的密信,信上说,天赐公主跟随白惊鸿一起,已经往铜城去了。他曾让谷千千去拿双城知府共同小妾的画像,拿到之后才知,那个能让两位知府都迷了心窍的女子,竟是位故人。。
“公子,咱们搜集各类线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公子是有何打算,可否告知千千?”
君慕息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半晌没有言语。谷千千便有些慌,“是千千多嘴了,公子做事自有决断,千千不该多问。”她不打算多留,步步后退,“今日客多,千千先去忙了。”
房门拉开,再关起,君慕息的一双眉紧紧拧了起来。
有何打算?他没有什么打算,他只是为那个小姑娘做个先锋官,尽可能多地为她打探出一些关于歌布的消息来。现如今,该打听的也打听得差不多了,该往这边来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君慕息想,关于歌布卦师的消息应该传到铜城去,说给君慕凛听。到不是君慕凛不知歌布擅卦,而是君慕凛不知,如今歌布那位大卦师竟只是一位七岁的孩童。
事出反常必有妖,歌布国君不会傻到信一个七岁的孩童,歌布臣民也不会傻到不去怀疑那个孩子是国君陛下为拢政权而寻的一个摆设。
而之所以还没有暴出内乱,还没有人质疑那个孩子,除了国君的暴力压制之外,只有一个解释,便是那孩童确实是位卜卦高手,确实当得起大卦师的身份。
这样一位人物,不可不防,何况据说那孩子还就东秦与歌布之间卜算出一卦,在那一卦中,东秦必输,除非能遇神仙,能请鬼怪。
夜沉了,一道人影悄悄潜入君慕息的房间,默默地从君慕息的手里将一封信函取走。
他的消息全部写在信函之上,收信的人是远在铜城的十皇子君慕凛。而此时的四皇子已经换了装束,易了容貌,一个包袱随身带着,最后看了这满园芳一眼,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他走了,不仅离开满园芳,还要离开鲜于城。要说的话都在信函之中,要传递的消息也尽在信函之中,他再留在这满园芳已经没有意义。
此时走,便可当做是他怕了那位鲜于春小姐,主动避世。至于满园芳,本也不是他的,他之于那里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而他能留给谷千千的,也不过就是那一座花楼,仅此而已。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得去歌布的京都,要赶在那个小姑娘没来歌布之前,想办法将她的舅舅从死牢里给救出来。只有救出了她的舅舅,歌布与东秦之间的这场征战或是谋算,才能够公平的进行下去。他不愿看她畏首畏尾,也不愿让她以身犯险。
危险的事他去做就好了,反正他无牵无挂,唯一的妻,也已经死了。
铜城,夜深。
康府的书房里,康学文背着个手在屋里踱步,从东头踱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如此,一个多时辰了。终于停下来也是因为想要喝口水,喝完了继续踱。
有暗哨密切盯着这间屋子,他们是歌布的暗哨,同在兰城盯着卫景同的一样,他们负责监视康学文的日常起居,监视他在这府里的行为举止。
虽然暗哨不进屋,但大半夜的还留在书房,而且走来走去的这么久,渐渐的就让暗哨起了疑。于是其中一人到了房门口,砰砰扣了几下门,“夜深了,知府大人是不是该睡了?”
书房的门呼啦一下就被拉了开,康学文一脸烦躁模样问向对方:“睡什么睡?本府一个人怎么睡?你们是岳父大人留下来照顾我的,那我正好跟你们问问,冰肌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能不能派个人到兰城去接她一趟?她不回来我这觉可该怎么睡呀?”
康学文在没有遇到美妾冰肌之前,在男女事上也没有多检点,府里妻妾多不说,还时不时地还在外头偷个腥,甚至有一回还跟个小媳妇儿不清不楚的。
这些过往歌布人自然是都调查过的,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所以这会儿康学文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在书房里晃悠,到也说得通。
那暗哨闷哼了一声,声音讥讽:“知府大人再忍忍,应该也快回来了。”
“快了是得多久?几天?你们就不能去接一接吗?”
暗哨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一闪身隐回了暗处。
康学文站在门口感叹了一会儿,还大吼了一声“冰肌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吼完了就无奈地叹气,也不在书房停留了,郁闷地走回了睡觉的院子。
铜城康府比兰城卫府大多了,毕竟康学文属于真正的封疆大吏,无论是从府邸配置还是从下人的数量来说,都比卫景同要高得多,所以留在康府的暗哨也相对于兰城那边多了几个。
但鉴于康学文一向表现良好,所以这些暗哨多多少少也有些放松警惕,就比如说康学文从书房回到卧寝的这一路上,暗哨是一路跟着的,可到了卧寝门口,见康学文进屋去了,他们便也不再多管,或是窝在树梢上,或是窝在哪个墙头闭眼浅眠。
毕竟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今晚也不例外。
但是今晚对于康学文来说可就太例外了,自打白天从广聚楼出来之后,他的神经就一直是紧绷着的,同时也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他必须每天活得像个假人,像个奴才,对歌布人惟命是从,如此才能不惹对方怀疑,不至于将已经岌岌可危的铜城一把推进火坑。
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燃烛,今夜也没有月光。康学文走到里间儿,绕过屏风,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又站了起来,怒气匆匆地走到房门口,一把将房门给拉了开,冲着外头暴躁地大喊:“人都死哪去了?连个洗脚的丫鬟都没有,本府是养了一群死人吗?”
这一嗓子不但把暗哨们都给喊醒了,把院子里的下人也全都给喊了出来。
暗哨们一脸无奈,看着康学文折腾下人,一会儿要洗脚,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吃点心,如此,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折腾累了,安静下来。
原本是有两个奴才留下来守门的,可是康学文冲他们吼:“都给老子滚远点儿!老子对你们没兴趣,要守夜也是换两个丫鬟过来过!你们两个杵在这块儿像个什么玩意?”
可惜这院儿里没丫鬟了,下人苦着一张脸说:“之前老爷宠着林姨娘的时候,将这院儿进而的丫鬟全都遣散了,说是哪一个也不如林姨娘好看,留着碍眼。”
林姨娘就是指白惊鸿,因为林寒生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所以她自然也是姓林的。
下人一提到林冰肌,康学文更上火了,“行了行了,都滚蛋吧!冰肌不回来,老子这日子过得简直是暗无天日!对了,明日一早,你们就给我到东城门去迎,一天迎不着就迎两天,反正一定要把冰肌给我迎回来,懂吗?”
下人连连点头,康学文挥挥衣袖令他们散了,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这回终于回屋睡觉了,暗哨们听着里头再没有动静,一个个也是松了口气。他们心里也盼着白惊鸿赶紧回来,因为只有白惊鸿回来了,康学文才能不折腾,才能好好睡觉。康学文按时睡觉,他们就也能按时休息,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证明,被蛊术控制了的人,是没什么监管价值的,他们留在这里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买国君安心罢了。
康学文这么一折腾,就折腾过了子时,屋里外头总算是安静下来,他却依然没有睡。
睡不着啊!心里头一直在想白天见着的那三个人。
刚才的一番折腾其实是在演戏,说自己因为没有冰肌而睡不着,那也是扯蛋的。早在一个多月以前,他就已经基本摆脱掉了蛊术的控制,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可是这一恢复,还不如不恢复呢,当时就惊得他一身冷汗,脑子里都产生了自刎向天和帝谢罪的心情了。毕竟谁也无法面对自己在浑浑噩噩间,居然做了那么多通敌叛国的事情,毕竟谁也看不下去自己多年经营的宁州府,又因为自己的一朝中蛊而毁于一旦。
康学文当时是真的死的心都有,眼瞅着铜城成了一个小歌布,眼瞅着原本的铜城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剩下为数不多的,要么就是实在无处可去,要么就是已经学会了圆滑处事,学会了如何讨好歌布人,力求在夹缝中求个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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