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寺正路已封,所有上下山的香客只能从侧路通行。
白兴言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儿没晕过去,他刚被放了血,晕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可也只是醒过来,体力完全跟不上,走路都需要人扶着,哪里还能从侧路下山,不是要他命么。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会有这么巧?于是问下人:“眼下光明寺里有多少香客?”
来传消息的下人告诉他:“就只有咱们这一行,再没其它香客了。”
白兴言一愣,只有他们?这么说这事儿就只被他们一家赶上了?一种阴谋的味道被他嗅了出来,于是再问:“封路的原因是什么?”
下人答:“是十殿下下的命令,殿下说,清明之后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上香,正好修修路,所以就把前路给封了。但是抬了两顶软轿来,说是一顶给二小姐坐,一顶给老夫人坐。且前面山路虽然封锁,但二小姐和老夫人的轿子被准许从前路抬下山。”
白兴言明白了,这哪里是巧合,人家是有预谋的,那十殿下就是专程与他作对的。
他愤恨地瞪向白鹤染,还不等说话,就见到远处有一队侍卫抬着软椅朝这边走来,脚步很快,眨眼工夫就到了近前,然后纷纷跪下,为首一人跟白鹤染道:“属下叩见王妃,请王妃和白家老夫人上椅,属下等抬着二位从前面走。”
白鹤染含着笑点了头,“好,多谢。”再想想,又问了老夫人:“咱们家不是也有一顶软轿跟着来的吗?祖母上山时坐的那顶。”
老夫人点点头,“没错,是还有一顶轿子。”说罢,撇了白兴言一眼,“侧路不适合抬轿子,那顶软轿想来也没什么用。”
白兴言气得肝儿疼,却听白鹤染又开了口说:“也不见得没用,轩儿之前被蛇咬了,身子也正虚弱着,就给他坐吧,与我们一并从前路走。另外轩儿还小,需要人照顾,便让他的姨娘和姐姐也一并跟着从前路走。”她问面前的侍卫:“多几个人从前面走行吗?”
侍卫赶紧道:“殿下说了,一切皆听王妃的吩咐,王妃说让谁走就让谁走。”
白鹤染点点头,“那便这么定了吧!”说着,伸手去扶老夫人,“阿染扶祖母上轿。”
白浩轩那头也由白蓁蓁拉着一起坐上轿子,其实中的蛇毒早被清除了,人也一丁点儿事都没有。但是他们知道,这是白鹤染特地安排的,于是乐呵呵地配合,气得白兴言眼冒金星。
“白鹤染!”他大叫一声,“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让为父这样的身体从侧路爬下去?”
此时白鹤染已经坐到了软轿上,侍卫也已经将轿子抬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质问她的父亲,冷哼一声,“有些人对我不仁,我也就没必要太讲义气,父亲不就是喜欢从侧路上山么,那便再从侧路回去,全当锻炼身体。做事嘛,不得有始有终,怎么来怎么回么。”
“你——”白兴言被堵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始有终?怎么来怎么回?“你也是从侧路上的山,你怎么不有始有终?你怎么不怎么来怎么回?”他大声地问着,一脸愤怒。
白鹤染的轿子已经调转方向抬着往外走了,她背对着白家一众人轻飘飘地扔下回答:“我一个小女子,讲什么有始有终。这些大道理只能留给你们大男人,好好感受吧!”
轿子抬远了,连带着老夫人和白浩轩的轿子也抬远了。红氏和白蓁蓁虽然没坐轿,但走的是正常台阶路,累不到哪去,连带着她们几个的丫鬟也跟着享了福,一块儿从正路走。
白兴言觉得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个下人,他堂堂文国公,怎么就把自己活得这么惨?
跟白兴言有同样感慨的还有叶氏,现在的叶氏不尽双眼全瞎,就连十个手指甲也被人生生拔了去,两只手包得跟粽子似的,每时每刻都要经受难耐的疼痛。
她曾经是何等风光,曾经在白府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她的丈夫爱她敬她也怕她,即便是老夫人也不敢给她半点脸色看,完全听凭她的摆布。上都城所有名流贵妇都羡慕她妒忌她,都在向她靠拢,她的女儿白惊鸿更是活成了京都之传说,被誉为东秦第一美人。
她以为日子可以一直那么顺风顺水地过下去,可惜,自从白鹤染回来,一切全变了。
叶氏心里堵得不行,她的儿子还在大牢里,她的女儿毁了容,还有,事到如今,白鹤染还会给她治眼睛吗?最主要的是,眼下这下山的路,该如何走才好?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上山都差点上没了命,这下山的路上还会有什么意外等着她?
她的身子直打哆嗦,身边双环搀扶着她,小声安慰:“夫人别担心,二小姐已经从前路下山去了,咱们只要慢着些,稳稳的走,就不会出事。”
远处,白花颜咬着牙跟小叶氏咕嘀:“凭什么她们就能走前路?我们就非得从侧路走?都怪父亲想出来的鬼主意,说什么从侧路上山。结果他自己设下的埋伏把自己给埋了不说,还要连累我们再从侧路陪着他走下去,真是该死!”
小叶氏赶紧提醒她:“莫要乱说话,你说谁该死?记住我同你说的打算,你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改改你这个脾气。眼下二夫人和大小姐都完了,你想出头这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忍得了一时才能乐得了一世,能不能取代白惊鸿,就看你的忍功到不到家。”
白花颜深吸了一口气,取代白惊鸿的梦想压过了耗费体力的愤怒,她转而一笑,对小叶氏说:“姨娘说得对,我得忍,不但要忍,还得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说着话,抬步向前,直朝着白兴言的方向走了去。
小叶氏赶紧在后头跟上,就看到白花颜到了她父亲身边,学着昔日里白惊鸿一惯擅用的模样,柔声细语地说:“父亲,让女儿扶着您下山吧!女儿还有些体力,就算自己摔跤,也绝不会让父亲有事的。”
白兴言看了她一眼,心中感慨,从前不待见的女儿,如今也出息了。
于是点点头,“好,就由你扶着为父下山吧!”
这时,小叶氏也走了过来,伴在他知侧,但没去扶,只道:“妾身走在老爷边上,万一老爷摔倒,妾身好歹能给挡一挡,或是当个肉垫也好,以免老爷受伤。”
白兴言更加感动了。
这一幕把个林氏母女看得目瞪口呆,白燕语下意识地呢喃了句:“这是有新的大小姐要上任了吗?白花颜到底什么时候转的性?她们母女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氏却已经把事情看了个通透,同样都是叶家人,只要白兴言还想跟叶家合作,那么没了大叶氏和白惊鸿,他就必须得扶植小叶氏和白花颜,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
她小声跟白燕语说:“别管她们,爱干什么干什么。你记住,女孩子早晚是要出嫁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好,娘家虽然也重要,但到底还是要看未来的夫家。不信你看二小姐,娘家龌龊成这样了,可人家搭上了十殿下,立即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得学学这些。”
白燕语点头,“姨娘说得极是,女儿都记得了。”
白兴言还是不太甘心就这样下山,他下意识地跟小叶氏商量:“要不咱们再等等,在光明寺多住一日,叫下人回去抬软椅过来?”
小叶氏很高兴白兴言能跟她商量事,要知道,从前这种商量事的待遇可都是她姐姐才有的,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现在这个角色已经由她来做了,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转变。
她微思索了一番,加入讨论:“老爷的主意也是不错,只是侧路崎岖,上山时已经非常不好走了,不知道抬软轿下山能不能走得稳。万一不稳再摔倒,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兴言深吸一口气,是啊,下山比上山还难,人走都费劲,何况抬软轿。
这时,之前报信的那个下人又插了句口:“老爷,即便能抬软轿,咱们也在光明寺上留不住了。因为十殿下不但叫人封了前路,还让方丈准备清寺,所有香客一个不留。”
白兴言听得那个气啊,所有香客?除了他们这一行,还哪来别的香客?
“罢了。”他无奈地道:“走吧!路上都小心着些,注意点脚底下。”
终于,白家人启程下山。下人背着包裹行李,主子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滑地又走回了上山时那条路。
白兴言体力不支,走得又慢又艰难。叶氏眼睛看不见,也走得十分坎坷。
可除去这些,更让他们提着心的,却是这条山路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几天前才发生过人命,现在他们又走了回来,怎么想都觉得阴嗖嗖的,不但心里难受,脚底下也直往上冒冷气。再加上今儿个阴天,那种渗人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终于,一行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事发地点,白兴言的脚步顿了住,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自心头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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