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灭掉远荒半岛的火焰?”
慕行秋的目的很简单,希望在止步邦找到魔侵凡人的下落,弄清魔像里到底藏着什么信息,检查半岛上的火焰有何特异之处,是不是像史君声称的那样能够用来对抗魔族。
他没想过灭掉火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这样做。
舍身王就像是从遥远的未来跑回现在的预言者,可他回来得太早了,所预言的事情连点影儿都没有。
舍身王突然笑出了声,好像恶作剧进行到一半再也绷不住似的,接着他心不在焉地道歉,“请原谅,你真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让我嫉妒。”
慕行秋也笑了,他接触过许多老者,道统里尽是成百上千岁的道士,不管他们的性格如何、道士之心有多坚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看待年轻的道士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有话不说或者只说一点皮毛,要不就像异史君一样,将后辈看成“小虫子”。
“你也很年轻。”慕行秋说,以道统的标准,二百余岁的舍身王的确称不上老迈,“只有年轻人才愿意向年轻人透露实情。”
舍身王开怀大笑,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好一会才收起笑声,“可我的身体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屋子,一阵笑声就能将它吹得七零八落。先不说远荒半岛的事情,让我问你一句:你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行秋的双手在椅背上轻轻地来回移动,他现在时刻都得控制着力量,否则的话很容易造成破坏,“我在号召各方势力共同抵抗魔族。”
“伟大的事业,正确的选择。”舍身王赞许地点点头,明亮的目光却显得不以为然。“舍身国也算是这世上的势力之一吧,为什么你经过都城而不入,没有尝试劝说我跟你一块抵抗魔族呢?相反,你打破了王宫里的拓祖像,差点破坏了王脉。”
“因为我听说你已经服食魔种,完全投靠了望山。”
“原来如此。那我再问你,魔种早晚会冲出望山,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千上万。它们想进谁的身体就进谁的身体,没有几个人或妖族能反抗,到时候你怎么办?那些已经被劝服的势力,难道不会反过来对抗你吗?”
“你想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完善的抗魔计划吧?”
舍身王微笑着点点头,这回他的目光比较正常,没有那种不以为然的调侃神情。
慕行秋其实早就向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当他在群妖之地决定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就问过自己有什么本事反抗魔族,有什么优势握在手里能让大家信赖自己。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道统的强大力量,没有遍布天下的声望与交情。身边似乎总有追随者,又总是孤身一人,他甚至没有悠远丰富的记忆。他就像刚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大祸临头的野兽,除了横冲直撞什么也不会。
可他还是要横冲直撞下去,直到闯出一条清晰的道路来。
“我号召大家奋起反抗,是因为必须有人做这件事,妖族也可以,但是这个人或者这只妖迟迟没有出现,于是只好由我来喊第一声。我要的不是追随者,也无意劝说任何一方势力做什么。事实摆在面前。魔族会毁掉整个世界,他们不只要报复道统,还要报复所有生命。”
“如果你明白这一点,如果你不想等死,如果你觉得反抗魔族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比几千、几万年的仇恨都重要,我或许能为你介绍一些有相同想法的人类与妖族。大家的力量都很微弱,但是聚在一起。互相帮助、一块商量,没准就能创造出一次机会。我不向你许诺奇迹,因为无论我将计划制定得多么完美,你都不会相信,所以我也没有计划。魔种大举侵袭之后怎么办?提供办法的不是我。是大家,是每个人和每只妖。”
舍身王安静地听着。期间没有动、没有笑,也没有开口,等慕行秋说完,他用双手按着扶手,艰难地站起身,“魔族放我一马的机会都比你提供的机会要大一些。”
“眼下我只找志同道合者,这一步迈出去之后,我才会告诉你哪一边的机会更大一些。”
“嗯,我会等的,不过你这一步直接迈过了舍身国,还是有点让我失落。”舍身王又露出微笑,颤颤微微地走到慕行秋面前,与他隔椅相看,“请你耐心地听一段拓氏王族的家史,这对你抵抗魔族或许会有帮助。”
轮到慕行秋安静地聆听了。
拓氏并非舍身国第一代王族,而是在一次叛乱中取得王位的。
上一代王族的最后一位舍身王昏庸无道——末代帝王总是昏庸无道,在舍身国也不例外,贵族和妖民忍了许多年,拓氏家族终于挺身而出——就跟慕行秋现在做的事情差不多,只不过力量更强、支持更多,而且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击败老王取得胜利几乎是必然的,拓氏当时面临的最大威胁不是保王势力,而是道统。
舍身国从一开始就是获得道统的允许之后才建立的,向人类皇朝称臣、保护止步邦,只要做到这两点,道统就不会干涉半妖的事务,可历代王族从来不会将事情说得这么简单,在他们的描述中,道统就是舍身王的最重要根基。
拓氏的反抗势如破竹,很快就夺下多半壁江山,得到大多数妖民的支持,王位近在眼前,拓氏却不敢伸手,而是忐忑不安地等待道统的反应。
道统一直没有出现,来的是龙宾会符箓师,圣符皇朝允许拓氏称王,只要他们遵守那两条约定。
拓氏由此成为王族,第一任舍身王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千方百计想得到道统的直接承认。可直到死的那一天,他也没见着道士的面。
拓氏子孙继承了王位,也继承了这种患得患失,参照前代王族的经验,他们应该大张旗鼓地声称拓氏已经得到道统的支持,第二任、第三任舍身王的确这样做了,成功巩固了王位,却没有缓解心中的焦虑。
拓氏的第四任舍身王突发奇想,想揣摩道统的真实意图。不一定非得找道士和龙宾会符箓师,还可以去止步邦,了解止步邦的秘密,或许就能猜出道统的心思。
这样的做法带有危险性,舍身国的最重职责之一就是阻止妖族随意进入止步邦,王族当然更不能违背禁令。多年以来,所有进入止步邦的人类与妖族,不是被龙宾会符箓师送进去的,就是从海上偷渡进去的,前一种方法不受舍身国控制。后一种方法则是九死一生。
机会到来的颇为偶然,甚至不在舍身王的规划之内。一位王子争宠失败逃离都城,隐藏在一处小山村里。结果赶上了魔种入侵。
符箓师们一直在跟踪这只魔种,早已在村子四周埋伏好,顺利地消灭了魔种,村里的百十口妖民则都“死于魔侵”,除了接受这一说法,舍身国别无选择。
将近二十年之后,这位倒霉的王子居然悄悄回到了舍身国都城,在一个星月暗淡的夜晚潜入王宫面见尚还在位的父王。
拓氏王族的心结就在那一晚解开。虽然这位王子没能继位,甚至不敢公开露面,历任拓氏舍身王却都将他牢牢记在心里。
“拓开成。”舍身王崇敬地说出这个名字,好像在念诵一句强大的咒语,“就是在那之后,拓氏子弟只能取单字为名,你在我的泥丸宫里见到的人形就是他。”
慕行秋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泥丸宫里的人形都是凭空幻想之物。没想到居然会有原形,如此说来,道士泥丸宫里的人形也不简单,而他和小蒿的泥丸宫空无一物就更加特别。
这些疑问是半妖之王无法解释的,慕行秋继续安静地聆听。
拓开成与其他遭遇魔侵的妖民一块被送进止步邦。经过一些训练之后,他们来到远荒半岛。唯一的任务就是种树,不停地种植遗木,阻止岛上的火焰。
拓开成从来没有泄露自己的王族身份,很长时间里,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件事,跟普通人类与妖族一样,辛苦种树,看着它们长大,又看着它们在火焰的炙烤下慢慢死亡。
十几年过后,拓开成收到一份神秘的信息,其中详情没有流传下来,舍身王只知道,拓开成破解神秘信息之后立刻逃离了远荒半岛,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回到家乡,带回来重大的秘密和神奇的法门,前者令拓氏王族消除了心中的紧张,后者让历任舍身王拥有了与道士极度相似的泥丸宫。
“远荒半岛是一座监狱,里面囚禁着强大无比的力量,他们的存在被抹杀了,妖族、人类、道统都没有相关记载。根据我那位远祖的说法,道统能够击败魔族,全是因为有那股强大力量的帮助,可道统却忘恩负义,放了一把火,将当初的盟友囚禁在岛上。”
舍身王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秘密本来应该留给下一任舍身王的,现在他却向一名初次见面的道士倾诉,实在也够古怪的。
但他感受到的却是轻松。
“魔族中间的叛徒。”慕行秋一下子就想起了异史君说过的话,“岛上被囚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拓开成告诫后代子孙,宁可服从道统,甚至投靠魔族,也永远不要试图解救远荒半岛上的囚徒。他还说,如果有谁想灭掉火焰,一定要阻止。否则的话,那股力量出来之后,第一个要消灭的就是拓氏王族,因为我们得到了信息与好处,却没有提供帮助。”
慕行秋一下子全明白了,异史君也得到了岛上的求助信息,他的选择跟谨慎的拓开成不一样,他想灭掉火焰,方法是利用一名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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