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自我怀疑
凤凰的自我怀疑
清晨。
皇宫。
淳王临时召开的一场朝会刚刚结束,百官从大殿内走出来。
这个月是淳王监国,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位监国的皇子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召开一次朝会,对这一个月朝中的大小事务做一个总结。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距离淳王结束监国还有两天,他却提前召开了朝会,而且在朝会上,讨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昨日,三省以公平为由,通过了一项关于科举改制的决议。
从八月起,所有学子想要进入书院就读,无论是朝廷和各州直属的书院,还是私有的小书院,都必须通过春考。
不经春考,没有在礼部留名造册的,不能进入书院就读,即便就读,也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八月之前,通过特招或是捐银进入各书院的,不予追究。
八月之后,包括八月在内,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书院的,朝廷不予承认。
这项改革,权贵们已经想要推行很久了。
之所以没有通过,是因为朝中还有一部分官员持反对意见。
这项改制看似公平,实则是彻底断了贫门学子的路。
权贵子弟通过捐银进入书院的,就算是参加科举,也考不出什么名堂。
但被特招进去的贫门学子,每届科举,可都能占据一定的进士名额。
贫门学子在春考上,是没有什么优势的。
他们只有进了书院,才能真正的接触到六艺。
朝中不少官员都是贫门出身,自然不愿意看到贫门学子的出路彻底断绝。
不过,贫门出身的官员,终究是少数。
还有一部分,就算之前出身贫门,但在入朝为官之后,也和权贵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总之,这项被搁置已久的决议,在权贵们的一番运作之下,还是在昨日得到了通过。
这代表着,以后的朝堂,将全部是权贵士族的天下。
淳王会反对这项决议,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些利益相关的官员,和策划此事的幕后权贵,自然是据理力争,阻止淳王废除新法。
但淳王不知怎么了,铁了心不想推行此法,就是要驳回三省的决议。
他是监国的皇子,在这监国的一个月内,有权力这么做。
两方在朝堂上争的不可开交,最终决定各退一步。
淳王不再坚持废除新法。
权贵们也答应了淳王将春考提到科举之前的要求。
以往科举那年,都是在科举之后,借助科举的场地和考官,顺便举行春考的。
春考是小考,科举是大考。
先举行小考,再进行大考,合情也合理。
这一项小小的改变,对已定的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对李诺的影响很大。
先科举再春考,他得多等一个四年。
先春考再科举,他就能在通过春考之后,以书院学子的身份,顺利参加科举。
昨天在淳王府的时候,他就考虑到了,权贵和士族们好不容易才推行的科举改革,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
他们之所以着急的推出这项改制,就是为了针对他。
如果一开始就提出,将春考挪到科举之前,他们一定不会同意。
但若是不提春考改时,直接提出废除新法,他们大概率会同意春考提前。
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的李诺,终于松了口气。
而刚刚结束朝会,回到府中的权贵们,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们在时机并不成熟的时候,推行这一条法令,本来就是不想让李玄靖的儿子参加半年后的科举,为此不惜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打通了这道关卡。
岂料,只隔了一天,他们精心准备的计划,就被淳王破坏了。
他们以立法手段阻止。
淳王就以立法手段放行。
他们就想不通了,淳王也是权贵,为什么这么偏袒一个平民,那李诺,难不成是淳王的儿子?如果不是那人和李玄靖长得极其相像,恐怕他们真的会这么认为。
折腾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改变,反倒是白白贴进去那么多银子。
那小子现在还什么身份都没有,就这么难缠了。
真要是让他考中当了官,和他爹李玄靖上演一出父子同朝,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那种场面,想想就觉得糟心……
宋府,李诺的心情很不错。
吴管家说,朝廷刚才送了不少赏赐到李府。
算是嘉奖他在四方馆一案中做出的贡献。
那些布匹绸缎之类的,家里用不上,李诺让吴管家送到了宋府,老夫人挑选完之后,给各房都送去了一点。
这些日子,他吃在宋家,睡在宋家。
人家明明是嫁女儿,搞得自己像入赘一样,李诺也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慕儿从淳王府得到了一大堆赏赐,李诺还以为,回家之后,凝儿会和她闹起来。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慕儿大方的将自己的礼物分给凝儿一部分,唯一那只木鸢,也答应借给凝儿玩。
淳王赏赐的礼物,自然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双份,即便是自己分到的衣服和首饰,不如慕儿的好看,凝儿也罕见的没有闹。
慕儿本来就乖巧,倒是凝儿的变化,让李诺意外。
她好像忽然间也变的乖了起来。
李诺不禁有些好奇,难道说,练武还能改变性格?
宋府。
偏僻的小院之内,宋凝儿将一堆首饰摆在石桌上,说道:“师父姐姐,这些都是宋慕儿分给我的,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吧……”
戴着面纱的女子看着这些闪闪发光的首饰,说道:“伱姐姐倒是大方,这些东西,都出自精工巧匠之手,怕不是从皇家流出来的。”
宋凝儿笑嘻嘻的说道:“师父姐姐猜对了,宋慕儿说,这是一个王爷伯伯送给她的,那个王爷伯伯,还送给了佳人姐姐一条珍贵的项链,我上次见过,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宋凝儿兴致勃勃的描述着佳人姐姐那条漂亮的项链,丝毫没有察觉到,面纱女子手中的一根金钗,已经被她揉捏的不成样子。
……
宋府门口,李诺轻松的跳上马车。
吴管家诧异的看着他,问道:“少爷,你好了?”
他还以为少爷是真的虚弱,现在看来,他该不是想趁机占少夫人便宜吧?说起来,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搂搂抱抱的,也不算占便宜。
李诺点了点头,说道:“好多了。”
在医家真气的调养下,他的身体已然完全恢复。
吴管家笑了笑,拿起马鞭,问道:“少爷,去哪里?”
李诺道:“去昨天的马场。”
科举资格的问题,暂时已经解决了。
但他自己,可还没有通过春考的本事。
六科之中,他擅长的,也就是数科,加上书科的一部分。
礼,乐,御,射四科,基本上还一窍不通。
虽说以后可以通过点亮画像的方式,在短时间内掌握,但他自己也得稍微打点基础,不然心里总是没底。
吴管家驾车的技术,李诺实在是不敢恭维。
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应该让他也学一学御科。
作为第四境的武道强者,他只是没有系统的学习过驾车,凭借深厚的武道修为,肯定比李诺更容易入手。
马车在某一刻停下,李诺以为到了,还在疑惑今天好像比昨天快了许多。
这时,吴管家掀开窗帘,说道:“少爷,是宋瑜他们,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李诺望向外面,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宋瑜三人的身影。
宋瑜正要走进玉音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身旁。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随后面色一喜,说道:“妹夫,你也来这里了,你是来找凤凰姑娘的吗?”
李诺不是来找凤凰姑娘的,他要找的另有其人。
他望向宋瑜身旁的周玉,问道:“你今天练过御科了?”
周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没练过御科来什么玉音阁?
作为下一届科举御科状元的热门人选,大夏车技最好的青年才俊,李诺的身家性命,都在他的身上了。
这些天刑部没有案子,他也不能断案,眼看着寿命一天比一天少,李诺都快急死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听曲?李诺看着周玉,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距离科举只剩半年了,多少学子都在奋勇直追,这个阶段,你怎么有心思来这里听曲的,你的御科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了吗,还是说你爹在朝廷有关系,御科状元已经内定你了?”
周玉一个哆嗦,颤声道:“我,我是跟着宋兄和裴兄……”
李诺指着宋瑜和裴俊,皱眉说道:“你跟他们两个比,你和他们一样吗,他们两个科举就是走个过场,考完就被安排在军中历练了,你不一样,你是有可能成为御科状元的,到时候,就算是其他几科差了点,也能被破格取用,舒舒服服的当个文官,用得着吃军中的苦?”
周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李兄的话很不客气……
但他说的对啊!
能中进士当文官,谁愿意吃军中的苦?
宋瑜和裴俊是肯定考不中进士的,但他不一样,他有御科的特长,如果能取得御科状元,就能在兵部或者太仆寺任职,不比当一个大头兵好多了……李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脸上羞愧之色,说道:“我,我不进去了,我这就去马场练习!”
李诺道:“上车,我与你同路,你来驾车!”
看着马车启动,绝尘而去,宋瑜表情呆滞,一时竟分不清,妹夫到底是谁的妹夫?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周玉了?
表情同样呆滞的,还有得知李诺来此,刚刚迎出门的凤凰。
她特地换了身衣服,还精心的补了补妆,走出玉音阁,笑盈盈的正要对李诺打招呼,但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放下了车帘,乘着马车,绝情而去……
她低头看着刚刚为他换上的漂亮衣服,心中产生了浓浓的自我怀疑。
输给他娘子也就算了。
她又输给姓周的男人什么?总不至于输在她不会驾车吧?
……
李诺刚才其实看到凤凰姑娘了。
只不过马车已经启动,他也就没有和她打招呼。
说实话,凤凰姑娘对他的吸引力,还没有周玉大。
最起码周玉会驾车,这马车驾驶的,又快又稳,李诺几乎没怎么感受到颠簸,和吴管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凰姑娘要是能打也就算了,可惜她不能打。
连她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他?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少接触也罢,也免得别人传闲话。
吴管家第一次和李诺一起坐在车厢里,他刚才还疑惑,为什么要让姓周的小子驾车,但马车启动不久,他就察觉到了不同之处。
他望着坐在马车外面的那道身影,惊讶道:“这小子的车技,有点东西啊……”
李诺瞥了他一眼,这才哪到哪。
长安城内的街道,还轮不到周玉发挥车技。
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周玉驾车又快又稳,李诺还没什么感觉呢,就到了云梦书院的马场。
周玉是云梦书院的学生,进马场是不用收钱的。
他和马场的人显然很熟,跟着周玉一起进来,他们连李诺的钱都没有收。
来到御科的训练场,周玉依旧选择了昨天的那匹马。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昨天那辆车,因为那辆车被娘子撞坏了。
虽说御科更多考验的是人的驾驶水平,但同一个人,驾驭不同的马,不同的车,发挥也有所不同。
在御科正式开始之前,都会留有一段时间,让驾驶者先熟悉马车和道路。
书上说,最高明的御者,能够做到人与车马合一,已经不再受车马的局限。
周玉显然还不到这层境界。
李诺看着他跑了一圈,比起昨天那趟,还有所不如。
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这三项没有什么问题,但鸣和鸾的铃铛显然乱了一些,最后的逐禽左,箭只堪堪射中了靶子的边缘。
周玉跳下马车,有些羞愧的说道:“我对于这辆车还不太熟悉,让李兄见笑了。”
李诺安慰他道:“这很正常,没什么见笑的,多练几遍就熟悉了,科举的时候,不是也有三次熟悉车马的机会。”
周玉摇了摇头,说道:“御科真正的厉害的人,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爹当年就是御科状元,他考御科的时候,就是一遍通过……”
李诺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问道:“你爹?”
周玉点头道:“李兄说的对,我的御科还差的很远,远远比不上我爹当年。”
李诺的心中,已经打起了别的主意。
周玉的御科,虽然也很强,但还没有强到被法典认可的程度。
也不知道这半年时间,能不能把他培养出来。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试一试他那驾部郎中的爹。
不过,这个想法也未必能成。
再高的天赋,若是长时间不练,也会退步。
据李诺了解,法典所摄取的,是他们现在的能力,并非巅峰时期。
就算是周玉的父亲御科天赋更强,现在肯定也不如年轻的时候。
他总不能把正五品的驾部郎中抓到马场天天操练,目前还是得将希望寄托在周玉身上。
两人对话这短短一会儿,吴管家已经驾车闯了一次五御的关卡。
结果就是周玉又得换一辆车。
走的时候,还得赔人家马场的损失。
他再一次向李诺证明,武技和车技,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李诺也挑了一辆马车,选择了另一条赛道,慢悠悠的赶着车,行驶在赛道之上,先熟悉熟悉路况。
科目一的鸣和鸾,是一段凹凸不平的长直路。
虽然没有弯道,但地面状况堪忧,很难做到不颠簸。
除非对路况和马车极为熟悉,脑子也不能差,能在高速前行的情况下,计算出最优的路线。
这项能力,没个三五年的练习,根本不可能做到。
就算是周玉,这一科也是弱项。
更别说那些进入书院才开始接触御科的贫门学子,几年的勤苦练习,只能保证这一科不被别人拉的太远。
科目二的逐水曲,虽然弯道多,但路面较为平整,比第一关简单一些。
科目三过君表、科目四舞交衢,难度也都不大,重点在于准确的同时,还能保证速度。
时间,也是评价御科成绩的重要标准。
最后一科的逐禽左,是射科和御科的综合科目,也是五御中较难的一科。
这一项,大部分学生,会选择牺牲速度,来追求准度。
速度太慢,最多评分低一级。
箭矢脱靶,御科直接会被判不合格,除非另外几科能名列第一,否则便与进士无缘了。
科举就是这么残酷。
能杀入科举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任何一点小错,就有可能被淘汰。
别看周玉驾车风驰电掣,李诺自己上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即便他的速度奇慢无比,那匹马完全是在散步,通过第一段路面的时候,还是颠的屁股疼。
第二段连续弯道,要不是吴管家用真气抬着,他得翻沟里三次。
第三段路,哪怕龟速通过狭窄的辕门,也免不了剐蹭。
第四段路的岔道,他慢悠悠的走过,倒是没有走错。
但最后一科,他射了五次,五次脱靶,连靶子的边都没擦到……
驾车回到原地之后,李诺的目光,望向在赛道上风驰电掣的周玉,心中喃喃道:“靠你了啊……”
不远处,一直盯着李诺的一道身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五御之中,一御不通。
就这,还想考科举?真不知道侯爷在担心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庸才,如此大动干戈,白白浪费了十几万两银子,就为了不让他参加下一届的科举……
就他这样子,连春考都过不了,拿什么中进士?
他嘲讽的一笑,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很快就离开马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长安街头行驶片刻,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高门之前。
永寿侯府。
听完手下的描述,永寿侯第一反应也是难以置信,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人,那真的是李玄靖的儿子?”
男子点了点头,十分笃定的说道:“回侯爷,不可能看错的,属下知道李玄靖的儿子长什么样,亲眼看着他从李府的马车上下来……”
永寿侯还是不信,继续问道:“他的御科很差?”
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何止是差,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让侯府的狗去驾车,都比他驾的好,侯爷您这次真的是多虑了……”
永寿侯坐回椅子,轻轻抿了口茶。
难道他真的想多了?
就算是想多了,也不能怪他。
怪只怪当年的李玄靖,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他很担心,朝堂上会再出一个李玄靖。
一个李玄靖就够难对付的了,更何况,李玄靖虽然心狠手辣,但做事还算有顾忌,不会轻易对权贵下手。
他那个儿子,比他更无法无天。
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是他多虑了。
李玄靖的儿子,并不像他爹那样光彩夺目,是一个十足的庸才。
不是,他就想不通了,那小子既然没本事,这么着急的进入书院干什么?害得自己白担心一场,为了阻止他,不得不提前了原本计划,强行砸银打通三省的关系,白白损失了十几万两银子。
那十几名官员,如果徐徐图之,逐一分化,这十几万两银子,完全可以省下来,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李玄靖的儿子是傻子,只是他放出来的假消息。
说不定这是为了转移别人视线而用的障眼法。
从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李玄靖的儿子不仅不是傻子,还继承了李玄靖的聪慧。
他很担心,这一切都是李玄靖的计划。
或许,在这十八年里,他早已暗中将儿子培养的精通六艺,为的便是在科举上一鸣惊人,然后父子同朝为官,将这朝堂,彻底掌控在他们的手中。
还好是他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