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儿被嬷嬷拉扯着上了马车。
马车立刻动了起来,她一个没坐稳就栽倒了,发出“咚”一声响动。
马车外的仆妇听到了便嗤笑道:“到底是乡野长大的,这规矩仪态啧啧啧……还不如方才那家的小娘子呢。”
另一个仆妇就也跟着笑道:“就是,方才那小娘子模样气度真是没话说,比咱家正经姑娘都不差什么。
这十三姑娘么,呵呵。”
两个仆妇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制,钱芳儿坐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看向同在马车里的嬷嬷,那嬷嬷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假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钱芳儿再蠢笨也知道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她紧紧地握着拳,恨恨地想这些人且等着吧,等她日后飞黄腾达了,不管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姜桃,她都不会让她们有好果子吃!……说回茶壶巷这边,铜和铁在这个时代都是受朝廷管制的东西,价格昂贵,若是用来造门,那是真的造假斐然。
所以姜桃听着就觉得沈时恩在开玩笑,笑了笑就接着回屋做刺绣去了。
沈时恩跟着进了屋,欲言又止地询问她:“你……”姜桃道:“我心情没有受到影响,钱芳儿成了安毅伯府的姑娘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她都去京城了,还能把手伸到这小县城?
当然如今她身份确实比我高贵,勋贵之家想整治普通百姓,私下里多的是办法。
但看她家下人对她的态度,谁会为了她动用那些见不得光手段呢?
再说安毅伯有多荒唐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家里估计也是一团乱麻,她可能还不知道她那‘十三姑娘’可不好当,等着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她对着沈时恩不觉地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对。
安毅伯府的荒唐事确实是人尽皆知,但那是在京城上流圈子里。
普通百姓应该知道的不多,更别说这偏远的小县城了。
像黄氏,都是县官夫人了,她就不知道安毅伯府的具体事情。
还因为对方勋贵的身份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好要被怪责。
而其实安毅伯就是个虚架子,他自己没有任何实权,如今正牌夫人一死,没了岳家的助力,家里连个能承袭爵位的儿子都没有,眼瞅着这家就要塌了。
姜桃在黄氏面前还知道注意,没提这些,但在沈时恩面前自然是没有防备的,不自觉地就说秃噜了嘴。
她止住话头,正想着如何描补,却听沈时恩接口道:“不错,安毅伯夫人没了,安毅伯自身难保。
更别说她家的姑娘了。
且我觉得安毅伯这时候兴师动众前来,他府里的下人对他寻到的女儿却轻慢的很。
他此行本来的目的怕不是寻女,而是寻子袭爵。
所以当得知流落在外头的只是个女儿,他的态度自然变了,下人也就那样了。
不过他安毅伯人虽不着调,却不至于这么莽撞,我猜着京城应该是要出大事了。”
得,她也不用解释了,沈时恩比她分析得还彻底呢。
“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让安毅伯千里迢迢来寻子?”
两人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京城的大事自然是宫里的事情了,能让安毅伯在这时候急着要找儿子的,自然是关乎到安毅伯府的生死存亡。
比如新帝继位,这种时候可能会对旧臣子施加恩典。
像安毅伯府这样一直没有世子的,在新帝手里请封一个世子就不会是什么难事儿。
沈时恩望着京城的方向静静地出神,他觉得他等了那么些年的机会,或许真的就要来了。
“我还真挺好奇你从前的事情的。”
姜桃看着他笑了笑。
她从前一直没具体打听过沈时恩从前的事,想着那多半是不愉快的,等以后他总会自己说的。
可随着她和沈时恩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
沈时恩不像是附属在上流贵族之家的人,而像是就出身在那种家庭里。
可若是他本身就是高门子弟,没道理家人都没了,他却只是做个虽然辛苦却量刑不算特别重的苦役——按着律法,家人犯下株连满门的重罪,他最轻应该也要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的。
沈时恩也早就存了和她交底的心思,现下家里正好只有他们,他正要说话,门板却又被人拍响了,到嘴的话又只能咽回肚子里。
姜桃起身出去开门,这回来的就是黄氏了。
黄氏见了她先焦急地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呼出一口长气道:“我听说那安毅伯找回的姑娘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寻你了,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姜桃摇头,说:“没有的。
我家二哥在家呢,她不过就是来耀武扬威一番,没讨到什么好就走了。”
黄氏自责道:“你以前同那伯府姑娘有仇吗?
我之前听说那姑娘和你是同村,但是想着你也不是那种看人发达了就贴上去的人,就没想着来知会你一声。
得亏她没把你怎么样,不然我真是……”姜桃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真没有怎么样。
我和她也不算有仇吧,从前还算有几分交情,后头起了龃龉也就不来往了。
便是你提前知会了我,我也想不到她会特地过来找我。”
姜桃压根没把钱芳儿放在心上,就像姜家其他两房的糟心亲戚一样,他们过得好和她没有关系,过得不好她听到了最多私下里乐呵两声,自己该咋过还是咋过。
她哪里会想到钱芳儿把她当成生平最讨厌的假想敌呢?
居然离开这小县城之前还特地想着来寻她一遭。
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可够好笑的。
“对了,您怎么有空过来的?
今日那安毅伯离城,您不是应该准备送行事宜吗?”
黄氏一拍脑子说对,“本来是要跟着我家老爷一道去送行的,但是我派去外头驿站的人放了飞鸽传书,说你家阿杨已经回来了。
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该进城了。
我想着来和你说一声,然后来的路上看到了安毅伯府的人和车马,一打听才知道他家姑娘特地带人离队来找你了。”
姜杨回来自然是好消息,其实早些日子他就应该考完了,但在府城等到了成绩出来了才回来,因此就又耽搁了几天。
姜桃立刻笑起来,说:“那您先去忙,我不留您了。”
说完喊上沈时恩,两人就出了家门去城门口等着了。
这天傍晚,姜杨和楚鹤荣回到了小县城,在城门口就远远地见到了姜桃和沈时恩。
楚鹤荣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往小厮身上一扔,快步上前笑道:“姑姑和姑父怎么特地来接我们了?
亏我还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姜桃此时还没看到姜杨,但看着楚鹤荣这兴高采烈、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猜到了他们此行应该很顺利,便笑道:“秦夫人在外头驿站安排了人手,得了信儿她就知会了我们,本来今日我们也闲着,便过来等着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阿杨了。”
楚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姑姑太客气了,咱们一家子嘛,本来就是要互相照顾的。
而且阿杨也没让我照顾什么。”
姜杨去了府城还是和在家里一样,自律得可怕,每天就是照着他自己拟定的时间表在房间里看书,就这样一直看到了开考之前。
后头考完,姜杨倒是多了一些必须的交际,楚鹤荣可没有和书生打交道的经验,怕自己给姜杨惹麻烦就没跟着一道去,只让老管家随行。
他哪里来的辛苦呢?
是真的去府城玩了一遭罢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姜杨也从马车里下了来,慢慢地踱到了姜桃跟前。
姜桃一看他这老成在在的模样就想笑,明明前年还是个口硬心软的毛头小子呢,还不到两年时间,身量长开了,人沉稳了,看着还真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别人可能会被他唬住,姜桃却发现了他平静神情下熠熠发光的眼神。
“考的如何?”
姜杨很矜持地点点头,说:“还成。”
这话倒是把楚鹤荣说急了,他立刻道:“我本来是准备让阿杨亲自给你们报喜的。
但是他这话说的……哪是还成啊?
他又是府试头名!考完知府大人还特地召见款待了他,后头更是来了不知道多少学子要上赶着同他交际。
姑姑你没去,没看到当时那盛况,我们住的客栈都快让人挤爆了,客栈老板都乐开了花,非得免了我们的房钱。”
边说话楚鹤荣让下人都先回了苏宅,他跟着姜桃他们回茶壶巷。
一路上他把此行发生的事都绘声绘色地给姜桃说了,姜桃听得频频发笑,尤其是听说府城还有人准备榜下捉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们客栈,却发现姜杨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年纪,那表情可叫一个精彩,又惋惜又挣扎的……“不过那家人也想的太美,别说我们阿杨还这般年轻,就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哪里看的上他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真当本少爷吃素的啊?
趁那老头发愣的功夫,我就喊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姜桃脸都快笑僵了,忙问:“不是说考中举人或者考中进士之后才会有这种事吗?
阿杨如今不过是考过了府试,连秀才还不是呢。”
楚鹤荣说:“可不是嘛,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一层,让他们得了机会闯到了阿杨跟前。
下回姑姑陪阿杨去省城考试可得警醒一些,莫要让他被人抢了去。”
姜桃立刻点头说知道了。
后头楚鹤荣也没在姜家多待就回去了,等他走了,姜桃就拍了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姜杨一下,说:“咋的啊?
都到家了还装老成呐?”
姜杨弯唇笑起来,说:“我没装,只是记着姐姐从前和我说的,言多必失,所以尽量地少说话罢了。
不过此行确实还挺顺利,除了阿荣说的那件事……”姜桃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说:“得亏是小荣和你一道去的,他身边跟着的人多,才把你护住了。
不然若是我跟你去了,来那么些个人我可挡不住,不然搞不好我还真就多了个弟媳妇。”
姜杨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垂着眼睛道:“姐姐说的什么话。
我回去看书了。”
然后就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姜桃又笑了会儿,然后立刻挎上菜篮子去买菜了。
然而姜桃没想到,那榜下捉婿的事才是刚开始,接下来她们家的热闹程度以门庭若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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