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略颌首,点了点头。
这男子道:“晚生名叫胡安,是胡知府的侄子,兰茵是我姐姐,有明德这层关系,咱们如今算得是兄妹了。”
宝如恍然大悟,叫了声:“胡安哥哥好!”
胡安瞧这小丫头面相娇美,却憨憨傻傻的,再一想那王朝宣虽说这回走了,却也撩了狠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杀回来,若叫王朝宣得了手,以自己的身份,这辈子也难再见这个憨憨傻傻的小尤物儿。
遂凑近一步道:“前儿王朝宣来,聊起荣国府世子李少源,倒说了两句闲话儿,你要不要听?”
宝如一瞧这就是个酒囊饭袋,当然就明白过来,从胡兰茵要替她修屋子,再到朱氏请她住到隔壁,绕着好大一个圈子,怕就是要推这厮出来,遂也一笑,问道:“什么闲话儿?”
胡安凑近一步道:“王朝宣说,妹妹前脚离京,那李少源就看上了齐国府的二小姐尹玉卿,两家一拍即合,只怕很快就要大婚了。”
齐国公尹继业,以国公而拜凉州都督兼河西节度使,是整个大魏皇朝最重要的边关将领。二小姐尹玉卿比宝如大一岁,自幼骄纵拨扈,打心眼里爱李少源,无论任何场合,从不掩饰自己对李少源的喜爱,明里暗里没有少跟宝如针锋相对过。
宝如也猜以李少源的年龄,给了自己退婚书之后必定会择妻立刻完婚,却不期他竟会娶尹玉卿。
李少源的父亲李代瑁是高宗皇帝的二儿子,大行皇帝的兄弟,先帝死后,年仅八岁的李少陵登基,他为辅政大臣,与太后白氏同治,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李代瑁孩子生的比先帝早,所以李少源是高宗爷爷的长孙。人言小儿子,大孙子,老人们无论有多少孙子,最疼爱的自然是长孙。
李少源生的俊秀,又才高八斗,自幼最得高宗疼爱,即便当今皇上李少陵,虽贵为太子,在京城也没有他的风光骄纵。
他常言京中唯有两家小姐能叫他另眼相看,一个当然是宝如,因他爱她,爱到心坎里。
另一个便是尹玉卿,因他厌她,厌她一见面就缠着叫哥哥,也是厌到心坎儿里。
宝如心说如今李少源只怕不厌尹玉卿了,毕竟尹继业是凉州都督,瓜州连年用兵,整个边防战事全由尹继业一人撑着,即便白太后和小皇帝李少陵,也得看尹继业的脸色。
胡安还堵在小石径上,见宝如一张小脸含羞,满含秋水的眼儿里全是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愫,笑的越发没个正形,摇着把扇子道:“妹妹你当初也是看走了眼儿,那李少源就是个狼心狗肺,天下间老实又耐看的男子,还是出在咱们秦州了。”
宝如抿唇一笑:“哥哥说的很对,我也觉得咱们秦州男子最好。”
她回眸一笑,转过另一棵石榴树,往朱氏院里去了。
这夜宝如翻来覆去睡不着,朱氏的小丫头蓬儿一会儿给她摇扇子,一会儿又给她端杯水,宝如并不喝水,只开着窗子吹风,吹了许久给蓬儿看自己一身的小风痘儿:“不行,这屋子太潮湿了,我还是回我们院里,与我娘挤一夜的好。你也不必惊动大伯娘,否则她该笑我轻狂了,好不好?”
蓬儿瞌睡多的像只鸟一样,见宝如披上衣服悄悄儿的溜了,毕竟隔壁的少奶奶,又不是正经主子,也不送她,自己爬上床,倒头就睡。
宝如回到二房小院儿里,将角门从自己家院子这边顶的死死的,敲开杨氏的门钻进去,倒头在她那满是炕腥味的大炕上,闭上两只眼睛静听,听了半夜并没有什么事情,直到她挨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忽而便听角门被人拍的山响。
杨氏吓的跳起来,隔窗问道:“谁在敲门?”
外面似乎是隔壁府的管家老牲儿,他叫道:“二嫂,二少奶奶可是回了你们院子?”
杨氏摸了一把,宝如果真在自己身边偎着,遂大声应道:“在的,出了什么事情?”
老牲儿道:“在就好,我不过问问而已,你们睡你们的。”
……
次日一早起来,杨氏要去交药材,在宝芝堂门上排了一会儿的队,听了三车的流言诽语,好容易挨到交完药材,一年的辛苦,总共赚得二十两银子,揣着银子扛着扁担,进门抡开扁担便是破口大骂:“都给我滚,我家再穷也不要你们来修房子,都快快儿的给我滚!”
一个山工正在砌砖,吃了杨氏一闷棍,唉哟一声直起腰道:“老嫂子,我家大小姐出钱给你砌房子,你茶都不给一口也就算了,怎么还骂人了?”
杨氏再呸一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都给我滚的远远儿的,老娘自己有银子,不稀罕你们那点钱!”
工人们一看这老娘们耍起疯来,扔下墨斗刨子,一溜烟儿从那角门溜进去,到隔壁府告状去了。
杨氏进了正房,揽过宝如道:“我的傻孩子哟,贪小便宜吃大亏,娘差点就害了你的命呢!”
宝如暗猜昨夜隔壁定然发生了丑事,但因为伤的是自己人,所以胡兰茵与朱氏两个瞒下来了。
果不若然,杨氏掰着指头开始说:“听说昨儿夜里你大伯娘房里的丫头蓬儿睡梦中叫人给奸了。俩人偷情也就罢了,不知怎的竟打起来,在你大伯娘院子里吵了半晚上。”
宝如还在绣她的大帕子,抬眉笑道:“那里来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男人,可有人识得他?”
杨氏道:“听说是冯妈的儿子旺财,与那蓬儿早有些奸情,所以三更半夜入内院去找蓬儿,这下可好了,娘俩个一起被赶出去了。可我就是觉得憋屈,你说,那旺财分明是冲着你去的对不对?
你大伯娘看着像个面瓜一样,给人捅起冷刀子防不胜防。我以为胡兰茵是个好的,谁呈想她们竟是沆瀣一气的要害咱们娘俩,若不是你半夜跑的急,明德回来我如何交待?”
宝如心说爬墙的人不对,若果真是蓬儿的相好旺财,干那种事干着干着怎么会打起来?
这流言,必然也是大房主动传出来的,把冯妈母子推出来,既说蓬儿和旺财两个早有奸情,也不过打上一顿,赶出去就完事,说不定朱氏还会补贴蓬儿些银子,买个嘴巴严实。
真正半夜爬了墙的那个人,就可以摭过去了。
那朱氏两条风湿腿软的面条一样,笑起来和善似一尊菩萨,没想到捅起冷刀子来防不胜防。
宝如道:“咱们本是两家,自己的房子自己盖,若实在没钱,我往后和娘挤一屋子睡,或者厨房里搭张床也能睡的,再不去他家睡就行了。”
杨氏深以为然,从褡裢里摸出那二十两银子道:“用这银子,娘替你砌一间体体面面的大西屋,叫我家宝如也住的舒舒服服儿的,好不好?”
渐渐儿的,她已经将宝如当成亲乖女了。
宝如笑着点头:“好,我全听娘的!”
这样一闹,西屋被拆掉了,季明德就算回来,也没有房子可睡,只能彻底搬到隔壁去。
而若宝如不在隔壁受一回险,以杨氏的为人,肯定也要把她赶过去,好叫她跟胡兰茵两个争自己的宝贝儿子,争那条吐着芯子的蟒蛇。
嫁过来一个多月,虽只在一起睡了三夜,但宝如时时悬提一颗心,生怕他半夜控制不住自己,那东西要钻过来。
当初答应嫁季明德的时候,虽明知一夫二妻,可宝如才从梁上被救下来,脑袋还是晕的,又因为李少源公然的退婚,觉得生而无望,破罐子破摔就嫁进来了。
来了之后缓过气来,发现那怕自己死了,于这世界来说也没有任何波澜,不过哥嫂一家又少一个最重要的亲人。所以她打起精神来,针分夺秒做着绣活儿,想凭靠自己,再替自己突出条前路来。
这天下午,她给杨氏打了声招呼,小包袱皮包了两块帕子,便要出门。
杨氏瞧过宝如绣的帕子,上面花里胡哨,绣的全是张牙舞爪的飞禽走兽。明知没有绣楼会收宝如那些帕子,也不好打击她那点傻乎乎的欢喜,只得叹着气眼睁睁放她走。
宝如出门却不往绣楼去,穿过两条街,却是进了宝芝堂对面的寿衣店。
寿衣店掌柜见进来个笑眯眯,看起来面色憨憨,容貌绝美的小丫头,却挽个妇人发髻,有些惊讶,毕竟进寿衣店的,大都家里有将死的人,皆是一幅哭丧的脸,还很少见有人欢欢喜喜来裁寿衣的。
他问道:“小娘子,来咱们这寿衣店是想要给长辈裁衣,还是给去了的人量身子?”
宝如不拿自己的绣品出来,压低声音道:“不瞒掌柜的说,我家有个临要过世的人,因是个读书人,考了多年都没考上秀才,如今虽学富五车,却也是个白丁。他一生想做官,如今眼看将死,这愿望肯定达不到了。
掌柜这里有没有官服,能给死人穿的,但不知一套多要价几何,我想给我家那人置一套,等他咽气时穿,也好满足他一生想做官的愿望。”
掌柜看了宝如半天,问道:“但不知那人是小娘子的……”
宝如道:“是我相公!”
小媳妇儿死相公,还能傻笑成这样,果真又娇憨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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