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这张脸,谢苗没少被人搭讪。但说话这么不尊重的,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她合上刚打开的书包,皱眉望去。
六七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歪七扭八站着,隐隐呈扇形将她半围在中间。
因为天太热,这些人有的穿着工字背心,有的则干脆光着膀子,脸上不正经的笑一看就流里流气。
谢苗眉心蹙得更紧,一言不发后退两步,准备到电影院里去等顾涵江。
可刚转身,一个人就伸臂拦住了她,“哎妹子你跑啥?陪哥几个聊两句啊。”
“我在等人。”
谢苗冷声提醒他们,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几个男青年却仗着人多,根本没往心里去。
“知道,你是在等哥哥们来,对吧?”
“她这是等不及了,跟咱们耍脾气呢哈哈哈。”
其中一个长得膀大腰圆的还冲谢苗吹了个口哨,歪着嘴笑得一脸猥*琐,“妹子你是不是知道哥好这口,故意板着脸哄哥开心?啊?”
“让开。”
谢苗彻底沉下脸,正准备拿书包打开拦在面前的手臂,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蓦地抓住对方的腕子猛地一甩,将对方甩了个趔趄。
“离她远点。”
少年声音冷得像冰,转身,却将手里一瓶起了盖的汽水递给谢苗,“抱歉,我回来晚了。”
他跑出去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找地方给她买汽水?
谢苗一愣。
那边几个男青年见来的只有顾涵江一个,一点没有收敛,“你谁啊你?凭什么你说离她远点我们就得离她远点?明明是她叫哥几个来陪她玩儿的。”
那个被顾涵江甩开的稳住身形之后,更是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满眼都是凶色,“妈的,老子就喜欢和她挨着,肉贴肉挨着,你能把我咋地?”
他说着,居然想伸手拉谢苗。
顾涵江眼内一下子晕开无边黑暗,迅如闪电般一拳挥了过去。
那人完全没预料到,被一拳灌倒在地,张嘴哇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里还夹着颗牙。
几个男青年脸上全没了笑,“妈的敢打光子,哥几个上,消死他!”
面对六七个壮年男人,顾涵江丝毫不怵,把谢苗往自己身后一拉,“找地方躲好。”抬脚就踹在了其中一人腹部,踹得对方连退数步,捂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等谢苗反应过来,他已经眼神凶狠地和几人乱战在了一起。
谢苗知道顾涵江能打。
他刚到北岔村的时候有人听了闲言碎语,当着他的面儿说他家成分不好,家里人全是劳改犯。他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手,打得多了打得狠了,再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可对手是六七个壮年小伙子,她也不敢确定顾涵江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警察。”
谢苗朝乱战圈里喊了声,正要拔腿跑,却见有人不知从哪儿捡了块砖,砸向顾涵江的后脑勺。
她脚步猛地一转,想也没想就使劲儿抡起手里的汽水瓶,冲那人脑袋敲去。
“砰”地一声,汽水瓶在那人头上爆开,冒着泡的汽水混合着玻璃渣浇了那人一头一脸,连谢苗手上、鞋子上也被溅上了一些。
对方蒙了下,回手一摸,手上立马染了些血色。
谢苗见到血,心里一慌,面上却强作镇定,拿汽水瓶锋利的断口对着对方。
那人似是被她这一瓶打出了火气,捂着脑袋骂骂咧咧就要朝她扑来。
可惜人刚有动作,那边顾涵江已经一旋身,将他侧踢出去。
大概那十年的经历带给顾涵江最大的收获,就是不屈的坚韧,以及一身打架的本事。
他总能找到人身上最疼的地方下手,打得对方不一定受伤多重,短期内却会因疼痛丧失行动能力。
没多会儿,六七个人就倒下了一大半,他却除了脸侧被擦到,几乎没受什么伤。
之前拦谢苗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跑了几步发现跑不过顾涵江,甚至想要钻到路边一辆大车下面躲着。
顾涵江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肉贴肉挨着,哪能放过他,抓住他小腿用力一扯,就将他拖了出来。
那人被吓坏了,前胸和胳膊上拖出了灰和擦伤也顾不得,就想开口求饶。
结果话还没出口,人突然被翻了过来,接着脖子上一疼。
顾涵江不知何时捡了块汽水瓶的碎片,就抵在他颈间,“你刚刚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少年声音冰冷刺骨,看他的眼神让他丝毫不怀疑,那碎片随时会割破他的喉咙。
男青年动也不敢动,冷汗顺着额头一直流进头发里,“大、大哥,我、我错了!”
顾涵江手下的力道却丝毫未收,锋利的碎玻璃向下一按,血珠就滚了下来。
就在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时,谢苗跑过来,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顾涵江。”
他手上一顿,挪了挪身体挡住了谢苗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自己划出来的伤口。
可是他之前那凶狠的样子谢苗已经看到了。
他的眼神太骇人,谢苗生怕他没控制住情绪下手重了惹上麻烦,赶忙拽拽他。
“电影好像快开场了,你不看了?”
小姑娘的声音脆而甜,语气里还带着丝焦急和担忧,一下子让顾涵江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放开对方,把带血的玻璃片扔远,冷冷吐出一个字,“滚!”接着反手拉住谢苗,头也不回进了电影院。
那人狠狠松了口气,捂着渗血的脖子满脸都是害怕。
妈的,以为看到个落单的漂亮姑娘,能调戏调戏占点便宜,没想到踢到铁板了。
不,那哪是铁板,那简直是针板,踢上一脚就得筋断骨折那种。
那边,几个受伤不重的正视图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还想报复回来的样子。
他听了什么也没说,艰难地站起身,低了头转身便走。
那种活阎王,谁不怕死就自己送上门,他可不奉陪了。
电影院门口还站着几个年轻男女,看样子也是来看电影的。
之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顾涵江就把人都揍翻了。
如今看到他一身煞气走过来,他们都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给两人让出一条道。
谢苗被顾涵江拉着,一路囧囧地走进去,等见他表情没那么难看了,才轻轻动了动手。
少年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收紧大掌。
没办法,谢苗只能往回抽了一下,问他:“你受伤没?”
顾涵江这才松开手,摇头,“我没事儿。”
谢苗退后半步,仔细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最后指向他的脸,“疼吗?”
“不疼。”
顾涵江说着,不在意地拿指尖摸了下,说:“走吧,去买票。”
那点擦伤看着的确不重,谢苗没再说什么,跟他一起去售票处。
走出两步,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半个汽水瓶,赶紧找地方扔了,“真可惜,汽水我还一口没喝,汽水瓶也坏了,要是没坏,退回去能换一毛钱呢。”
小姑娘噘着嘴,一副斤斤计较、肉疼得不得了的样子。
顾涵江看着,心头肆虐的怒火终于渐渐安分下来,“你想喝,我再给你买。”
十年xx期间,因为某位女领导的喜好,电影院里播放的多是八大样板戏。
这两年风向变了,八大样板戏播得少了,其他的则多起来。
大概这个场次都是处对象的年轻小情侣下了班来看,今天电影院放的是一部电影《三笑》,讲的是风流才子唐伯虎与秋香三笑定姻缘的故事。
谢苗上辈子看过星爷那部经典的《唐伯虎点秋香》,观影过程中总是不可避免地出戏。
好在电影院内比较黑,大家又都在专心致志看电影,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等电影看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两人沿着长长的台阶往外面走,耳边不时传来对这部电影的议论。
“唐伯虎对秋香可真好,为了娶她能自贬身份去做书童。”
谢苗听了,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
顾涵江眼尖地瞧见,偏头低声问她:“你有其他看法?”
谢苗闻言也侧过头,小声道:“别说这个故事本就是后人编的,唐伯虎再喜欢秋香,秋香也不过是他第九房小妾。再说他为了秋香能不顾一切,他那八房老婆又算个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原书中的剧情,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顾涵江见她沉默下来,以为她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问她:“还喝汽水吗?”
“不喝。”
谢苗心情烦躁,刚想说自己要回学校,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警察同志,就是他俩,就是他俩把我俩打成这样的,你可得给我们做主。”
她刷地抬头,就见之前调戏过他那些人中的一个,正带着两个警察,逆着人流往他们这边来。
“说吧,为什么打人?”两个警察坐在谢苗和顾涵江对面,例行面无表情做笔录。
这年代警察还没限木仓,出警都是带着五四式手木仓的。
顾涵江也没缺心眼到赶当接袭警,于是两人只能跟着警察去了附近派出所。
那几个小流氓大概是气不过,居然选了两个伤比较重的来报警。其中一个就是被谢苗拿汽水瓶砸的那个,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抱着缠了纱布的脑袋哼哼。
谢苗和顾涵江都不是傻子,没几句话就听了出来,这些人来告他们打人,想让他们赔钱。
顾涵江当时就冷笑出声,“为什么打他们?他们六个人跟我对象耍流氓。”
这年代耍流氓可是大问题,那俩警察一听,就皱眉转头,看向两个受伤颇重的小青年。
“你们冲人对象耍流氓了?报案的时候怎么不说?”
那个带警察去电影院堵人的立马叫屈,“我俩哪敢啊?我俩就是瞅那女的好看,多看了两眼,他就发神经,把我俩给打成这德行了。”
警察听了没什么反应,问顾涵江:“你刚才说他们六个人?”
“警察同志他撒谎!”那人又喊起来,“要是我们有那么些人,还至于被打成这样?”
“安静!”
一个警察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问顾涵江:“你确定是六个人?”目光很有几分怀疑。
谢苗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
而顾涵江也不过少年模样,怎么看也不像能一挑六还把人打成那样的。
没想到,顾涵江居然认真点了点头。
“是六个人。除了他俩,还有一个国字脸厚嘴唇,身高一米七出头,长得比较壮;一个三角眼尖下巴,眉毛比较稀,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偏瘦……”
在两个警察微讶、两个小青年震惊的目光中,顾涵江沉着冷静,直接将剩余四人的体貌特征一一描述出来,听得谢苗都意外地看了他好几眼。
要是再见面,她也能认出那些人。可仅凭记忆描述得如此仔细,她却做不到。
这个人,该说他记忆力太好,还是观察力太强?
震惊过后,那两个小青年很快虚张声势,嚷嚷着是顾涵江瞎编的。
可如果是临时编的,被反复问起时肯定会有漏洞。
两个警察连着问了许久,甚至用其他话题引开顾涵江的注意力,出其不意提问,顾涵江依旧是那套说辞,一个细节不差。
这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当时的确是六个人调戏人家对象,被人给打了。
两个警察只简单说了顾涵江几句以后别这么冲动,就放他和谢苗离开了。
倒是那俩耍流氓还报假案的小青年自投罗网,今晚估计要在派出所过夜了。
顾涵江和谢苗临走时,比较年长那个警察问顾涵江:“你还是学生?”
“嗯。”顾涵江点头。
对方拍拍他的肩,“以后考警校吧,你是个干这行的好苗子。”
不论记忆力、观察力还是身手,这个少年都很适合当警察,也一定会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顾涵江听了没什么表示,出派出所后,将谢苗送回了学校。
“你现在回去来得及吗?”路上他问谢苗。
谢苗瞥了眼他腕上的表,“几点了?”
“九点半。”
“应该还来得及。”从这儿走回学校得将近半个小时,谢苗不太敢确定。
顾涵江闻言一默,声音低了几分,“抱歉,连累你了。”
“你说什么呢?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跟他们打起来。”
说实话,顾涵江能为保护她毫不犹豫和六个人动手,她还满感动的。
不管未来怎样,在那一刻,他的确是真心在意她,维护她。
可惜这种感动也只维持到女生宿舍楼下,就被气愤所取代。
整栋宿舍楼都黑漆漆的,早已熄了灯
她连叫数声,都没人来给她开门,这才发现那位姓牛的宿管已经锁上大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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