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广才家?”
村里姓吴的有好几家,谢苗平常都叔叔大爷爷爷奶奶地叫着,还真不太清楚具体的名字。
见她脸上露出错愕,女人也反应过来,忙改了口,“就是吴淑琴家,你知道在哪儿吗?”说着还转头问车里的人:“老三家女儿是叫淑琴,我没记错吧?”
“嗯。”车里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那面容削瘦却五官秀美的中年女人就笑着又问了一遍:“小同志,你知道吴淑琴家怎么走吗?”
车子是用旧的吉普,挂的也是省城的牌照,但对方一张嘴,却是标准的京片子。
想到顾家已经平反,谢苗便猜测来人很可能是顾涵江的家人。
再听对方打听吴淑琴家怎么走,她心里就更肯定了,。
“顺着这条路往前,第一个岔路口往左转。”
谢苗手里端着东西,只好扬起下巴朝前示意,“左转后往前走个一百米左右,右手边第五家就是。他们家院子比较大,大门是两扇黑漆木门,门边不远还有棵合抱粗的大榆树,挺好找的。”
女人听了,将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向她道了谢,就急匆匆催着开车。
如果真是顾涵江的家人,十几年没见了,这么迫不及待也正常。
谢苗觉得自己这豆腐送得有些不是时候,干脆转身回了家。
见谢苗把东西又端回来了,王贵芝还有些纳闷儿,“你吴奶奶家没人?”
“不知道。”
谢苗放下盆,甩了甩微微发酸的胳膊,“我路上碰到一辆省城来的吉普车,跟我打听吴淑琴家怎么走。我怀疑是顾涵江家里人找过来了,就没去。”
王贵芝一想,“那还真可能是老顾家人来了。行了,他们家既然有事儿,这豆腐就晚点儿再送。”
老太太拉过谢苗的手臂帮她揉了揉,“苗苗好好学习,将来等你考上大学有了出息,咱也开小汽车。以咱们苗苗这成绩,到哪儿人家不抢着要。”
“嗯。”谢苗笑,“到时候不仅带奶坐小汽车,还带奶坐飞机。”
王贵芝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就等着咱们苗苗孝顺我,带我坐小汽车、坐飞机。”
等到了下午,估计那边大型认亲现场告一段落了,谢苗又去了趟吴家。
她走到附近,果然看见上午见过那辆军绿色吉普停在吴家院门外。
隔壁钱丽妈正和邻居孙二婶蹲在大榆树下,边稀罕地看着那吉普车边嗑瓜子聊天。
“这小汽车可真气派,估计咱们全县都找不出第二辆吧?”孙二婶满眼羡慕。
“当然找不出第二辆。”钱丽妈得意得跟那辆吉普车是自己家的一样,“老吴家老大不是县革委会主任吗?他都只能骑自行车,级别不够。”
“那顾涵江他爷跟他爹得是啥级别?”
“咋也得是个市级的领导吧,反正顾涵江他妈穿的那衣裳料子咱们县里都没的卖。你不知道,他们家来的时候我正好搁门口扫地,看到他妈还穿了双皮鞋,啧啧啧,可真漂亮。”
“皮鞋?那得多少钱一双啊?”
孙二婶咂咂嘴,又想起什么,“你之前不是说顾涵江他家里都是劳改犯,没人养他,老吴大娘才把他接过来的吗?咋他爷他爹又成领导了?”
钱丽妈一噎。
她正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转眼看到谢苗,赶忙招呼。
“苗苗来了啊?有阵子没看着你了,今天咋有工夫过来?”
“钱大娘,孙二婶。”
谢苗笑着叫人,“我奶今天早上推了麻籽豆腐,让我送几块给吴奶奶。”
钱丽妈就眯眼问她:“你吴奶奶家来客人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谢苗装傻。
钱丽妈见她脸上一点看不到欣喜,也不见紧张,倒有些疑惑了。
难道这丫头不是听说顾涵江家里人来了,故意找借口过来送东西的?
谢苗才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走到吴家门口,脆生生朝里面喊了句:“吴奶奶你在家吗?”
很快正屋的门就开了,出来的却不是吴老太太,而是顾涵江。
“你怎么来了?”
他低声问,嗓音略哑,总是黑沉沉的眸子却隐隐发亮。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不过也难怪,见到家人了嘛。
谢苗把手里的盆递过去,“早上推的麻籽豆腐,我奶让我送过来,谢谢你之前帮我找卷子。”
顾涵江赶忙将盆接到手里,本来想说举手之劳不用谢,想想又改成问谢苗:“你累不累?”
这还学会关心人了?
还是心情太好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谢苗没接这话,“豆腐你端进去吧,我先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
顾涵江眼神一愕。
吴老太太已经跟了出来,“苗苗又送啥过来了?进屋坐会儿啊。”
“不了。”谢苗笑着摇头,“听说你家里来了客人,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孩子,来的都是自家人,她跑啥跑啊?”吴老太太忍不住嘟囔。
好奇跟出来的宋云则多看了谢苗的背影两眼,“这就是谢苗?”
刚才她正和自家儿子说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个小姑娘的声音。然后她就看见,她那个变得陌生又孤僻的儿子站起身,抢在所有人前面出了门。
这就让宋云有些不解了,他是急着想见那小姑娘呢,还是觉得跟她相处不自在想躲出去呢?
听宋云这么问,吴老太太点点头,“是老谢家苗苗,咋样?长得俊吧?”
“俊。”
不仅俊,看着也和一般农村小姑娘不大一样。
至少上午在路上遇到,她看到吉普车眼中只有惊讶没有惊奇,表情十分淡定。被问路的时候说话口齿清晰,礼貌大方又有条理,一看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宋云当时就对她印象不错,只是再不错,一想到自家儿子吃了那么多苦,却连个婚姻自由都没有,她这当妈的就心疼得难受。再看谢苗,也就从心底有了排斥。
顾涵江没察觉他妈微妙的心理变化。
看着谢苗窈窕的身影走远,他收回视线,将东西端进厨房。
先涮了个空盆把豆腐装进去,她又将谢家的盆和盖帘都洗干净,拿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云有些好奇,“东西放厨房就行,你拿到屋里干嘛?”
顾涵江:“回头我去送。”
宋云一听,立马满脸怜惜,“这一年多难为你了。”
被迫接受一场包办婚姻,还能主动做到礼数周全,这孩子实在懂事得让人心疼。
跟进厨房看麻籽豆腐的吴淑琴:“……”
大伯娘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涵江哥之所以把东西拿进自己屋里,明明是怕别人去送,让他失去一个见谢苗的机会好吗?
谢苗只在院门口和人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倒让钱丽妈有些意外。
“这丫头咋也不趁机进去坐一会儿,和顾家人套套近乎?难道真不是听说顾家人来了,故意过来送东西的?”
她嚼着瓜子含糊地嘀咕着,想到什么又笑了,“不过顾家现在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这门婚给退了。”
“不能吧?”
孙二婶不信,“老谢家苗苗长得漂亮学习还好,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多好的媳妇儿啊,一般人想娶还娶不着呢。”
“再好能比城里的姑娘还好?”
钱丽妈冷哼,“看着吧,这门亲十有八*九结不了。老谢婆不是天天出去吹她孙女儿有多好吗?我看到时候他们家上赶着倒贴人家也不要,她还能咋说。”
经过一个中午,顾涵江家人来了的消息很快在整个河东大队传播开。
许多当初在背后讲过顾涵江闲话的人都沉默了,有的心里还打起了鼓。
“那小子那么狠,你说他不会跟他爹他爷爷告咱们的状,让他们报复咱们吧?”
“应该不能吧?咱们大队谢书记不是他未来老丈人吗?要想报复咱谢书记早报复了。”
“谁知道他们家那个娃娃亲是不是真的,我也没见谢书记多待见他……”
刘招娣听了却兴奋无比,一回到家就问王贵芝:“听说顾涵江家里人来了,还开着小汽车来的。妈你看咱们是不是得送点儿东西过去,还是请他们到家里吃顿饭?”
“那小汽车又不是给你的,你上蹿下跳的干啥?我之前说啥你都忘了是吧?”王贵芝横她。
“那哪儿能。”
刘招娣讪笑,“我就是听说县里厂子开始招工了,想着这种地怪累的,我们家卫国又在战场上受过伤,身体不大好。顾家人那么有能耐,说不定能帮着安排安排。”
“我倒没发现你还挺能替卫国着想的。”
王贵芝突然笑了,“咋了,这回知道向着婆家,不惦记你娘家弟弟了?”
“妈你看你说的,我啥时候不向着婆家了?怎么说我也是咱们老谢家媳妇儿,有这种好事儿当然得先想着自家老爷们儿。不过安排一个也是安排,安排两个也是安排……”
“你想都别想!”刘招娣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王贵芝怒声打断,“你要是惦记着拿苗苗给你弟弟换好处,就给我滚回娘家去,我们老谢家不缺你这种儿媳妇!”
*
第二天上学,谢苗终于看到了在学校消失好几天的曹洁。
曹洁精神萎靡两眼浮肿,脸上却抹了一层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
她低着头背着书包,一进教室,教室里便突然一静。
“你还有脸来学校啊?”有人问她。
曹洁眼眶立马红了,死死咬住唇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书开始看。
李国庆一见她脸色就沉下来,“你还看书干嘛?以后谁考得比你好,你就把谁的卷子偷了,用不着学习。”
这话仿佛一记耳光,“啪”一下甩在了曹洁脸上,让她捏紧手中的书,感觉屈辱又难堪。
就在她要爆发的时候,郑老师进了教室,“期中考试也考完了,咱们利用早自习重新排一下座位。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都站到门外去。”
教室里立马响起哗啦啦收拾东西的声音,曹洁也暗暗吐出一口气。
这回排座位明显更照顾成绩好的学生,郑老师按班级排名念名字,念到谁谁进去挑座位。
谢苗第一个被念到,照着自己的习惯选择了班级倒数第三排。
徐海坐到了她前面,郑志安依旧选择和她同桌。
吴淑琴进门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面无表情在谢苗斜前方落座,和徐海成了同桌。
等轮到许文丽,除了后面,谢苗周围都被人坐满了。
许文丽瞅瞅自己的小短腿,委屈了。
不行,下次期末一定得好好考,不然想离苗苗姐近一点儿都没可能。
最后座位排完,全班五十五名同学,只有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曹洁没有同桌。
郑老师看到了,却没有要管的意思。
他等大家都坐好后,拿着教鞭敲了敲讲桌。
“跟大家宣布两件事情。第一,这次期末考试,咱们学校将参加由市里出题的全市通考,到时候总成绩、单科成绩和单科平均分,都会和市里统一排名。希望大家剩下这两个月能够努力学习,争取在期末全市通考中拿个好成绩。”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重点关注了谢苗和她周围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
“第二,为了督促大家学习,备战期末和一年半以后的高考,学校决定从明天晚上开始上晚自习。六点到七点上第一个晚自习,七点十分到八点十分上第二个,八点十分放学。”
“不是吧?怎么突然要上晚自习了?”
下面一片哀嚎。
“当然,这个晚自习也不是人人都得上。”郑老师话锋一转。
难道是自愿来上的?
同学们打起了精神。
郑老师却说:“像谢苗、吴淑琴这样家太远的,可以不上,其他同学必须上。”
刚才还打挺的小白菜瞬间全蔫儿了。
郑老师就重点叮嘱了谢苗和吴淑琴几句,“你们回家后也不能放松学习,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别人都在努力的时候你们放松了,就很有可能被后面的同学撵上。”
在学习方面,谢苗一向自律性很强,郑老师不说,她也从未放松过。
吴淑琴却有些紧张。
她有今天的成绩不容易,可不想因为每天少上一个晚自习,被别人赶上。
而谁也没注意的是,坐在角落里的曹洁听到郑老师那话,眼里突然迸发出光芒。
如果说谢苗以后每天都要比她少上一个晚自习,她努努力,是不是就能超过谢苗证明自己了?
如果她能光明正大拿最高分,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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