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望海县，长坪村，老王家。
刘氏虽然口口声声说这着要为晌午的大餐预留肚子，但其实不管是她，还是同行的其他人，心底都没有对老王家的这顿晌午饭抱太大的期待。
为啥呢？
因为从前杨华梅当家的时候，每回来老王家走亲戚，若非必要，她们都不太想在这里留下吃饭。
因为杨华梅烧菜是二十岁之后才开始学的，自打栓子娘去世，剩下这一大家子的老少爷们，杨华梅作为唯一的女人，已经逃避不掉了，只能系上围裙走进灶房。
对于一个从小就被谭氏惯坏了的老闺女，可想而知杨华梅这半路出家，旁边又没啥人指点的饭菜口味是啥样了。
可以说，只要能烧熟，就是最大的胜利。
然而，很多时候，一些稍微考验厨艺和经验的饭菜，杨华梅还是拿捏不准，经常发挥失常。
所以，对于孙氏她们来说，是真的不太喜欢在老王家吃饭，但有时候过来走动，不留下来吃饭又说不过去。
如今换了徐巧红，大家伙儿想着，人家通常都是婆婆带儿媳妇烧，顺便指点指点。
毕竟儿媳妇年轻，怕也是经验不足。
婆婆烧的菜就已经够吓人了，这儿媳妇……所以孙氏她们对这顿饭菜不抱啥想法。
即便先前她们在西屋里说话的时候，灶房那边也一直在忙活，锅碗瓢盆乒乓作响的，但她们还是不抱啥希望，就盼着早些对付一口好回家去，这趟差事也就算圆满完结了。
结果，当小黑领着大家伙儿出了西屋，来到堂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张崭新的八仙桌上，早就摆满了各式菜肴。
好家伙，三只小泥炉子里炭火烧的正旺，上面各自架着一口小铁锅。
有两只小铁锅盖着盖子，看不到里面炖的是啥，但是第三只小铁锅里，却是满满一锅肉丸子蛋饺香孤汤。
“啧啧，这肉丸子可真大呀，都有小孩子的拳头大了。”
刘氏像是看到了新奇，惊呼着，奔到桌边探头去打量那肉丸子。
目光又左右找寻，看到曹八妹家的小三子，忙地过去让小三子捏了个拳头。
“大家伙儿快看呐，我说话没有夸张吧？真的差不多大啊！”
大家伙儿看了眼小三子的拳头，又去看锅里的肉丸子，嘿，还真差不多大呢！
就算小，也小不到哪里去！
“这也太硬实了吧？这一锅肉丸子得多少肉啊，好奢侈啊！”刘氏说。
孙氏和曹八妹她们也都纷纷点头，“这也太破费了哦，随便炒两个下饭的菜就行了，咱也不是外人……”
小黑站在一旁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一脸的骄傲自豪。
看吧，这是他巧红姐做的菜，厉害吧，让大伙儿大开眼界了吧？我巧红姐就是厉害啊！
“我再看看那两只小铁锅里是啥！”刘氏跃跃欲试，正欲去揭开第三只小锅的锅盖。
“四婶，当心着点儿，别烫着了哦！”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进堂屋，徐巧红头上戴着一顶防油烟的帽子，腰间系着围裙，戴着袖套，两手各端着一盘炒菜步伐轻盈的往八仙桌这边来。
站在靠近门口那边的曹八妹和赵柳儿见状，迎了上去，欲帮曹八妹接过手里的盘子。
结果，被一道身影抢了先。
“巧红姐，你要端啥菜喊我一声就行了嘛，干啥要自己端？烫到手了可咋整？”
这个身影是小黑，小黑疾风般冲到徐巧红跟前，语气不仅焦急还夹杂着浓浓的担忧，但是伸手去接菜盘子的时候，却又是轻拿轻放，并没有冒冒失失。
“没事儿，我哪里就那么精贵了呢，两盘菜而已嘛！”徐巧红说。
小黑从头到脚打量了徐巧红一遍，一脸认真的道：“不，在我的心中，巧红姐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巧红姐，你精贵着呢！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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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巧红的脸蛋刷地全红了。
而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小黑的话，曹八妹和赵柳儿也微笑着看着。
孙氏欣慰的道：“我们小黑真的懂事了，晓得疼人了……”
小黑却转过身一脸认真的纠正孙氏：“不是我晓得疼人，是巧红姐疼我。她疼我，我当然更要疼她才是！”
孙氏愣了下，随即更加欣慰的笑了，连连点头说：“对，对，夫妻要互相疼惜彼此，小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小黑对孙氏这番话没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呆愣愣的，只认准自己认准的事和人。
徐巧红朝孙氏这不好意思的笑着，并抬手招呼大家伙儿落座。
小黑将两盘菜摆到桌上后，徐巧红又吩咐他：“锅台上还有菜，你去一趟端过来吧，我来招呼舅妈和表嫂她们。”
小黑点头，果断转身跑去了灶房。
而这边，徐巧红过来招呼着金氏和孙氏她们落座，看到赵柳儿和曹八妹并没有落座，而是蹲在那里拿出手绢儿给自家小孩子擦拭手掌，徐巧红微笑着说：“瞧我这记性，刚打好了水就搁在那边洗脸架的盆里呢，两位嫂子可以给孩子洗手呢。”
孩子们吃点心的，又沾惹了自己的口水鼻涕啥的，加之在院子里玩耍，那小手不晓得触碰过多少东西，这会子都黑乎乎黏湖湖的。
用手绢儿擦，是真的不好擦，小孩还不乐意配合。
曹八妹和赵柳儿对视了一眼，都跟徐巧红这道了声谢，牵着孩子们过去洗手吃饭去了。
刚巧这当口小黑也端着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摆着三盘炒菜。
徐巧红将三盘菜放到桌上摆好，将一盘红烧肘子放到刘氏面前，一盘红烧鸡放到坐在首位的金氏面前，将一盘红烧鱼块放到孙氏面前。
金氏和孙氏倒不觉得啥，然而，刘氏的目光却闪了闪。
她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看这几样菜的摆放位置，又抬眼偷偷去打量徐巧红。
这小黑媳妇儿，看着年轻，却不简单哈！
很快，曹八妹和赵柳儿也牵着洗好了手的几个孩子回到了桌边坐下，摆在孩子们面前的是几盘炒菜。
分别是红烧鸡翅，辣椒炒肉，红糖糍粑，鸡丁肉炒花生粒，虾球炒鸡蛋，以及醋熘包心菜。
相对于其他那些大荤的菜，以及小泥炉子里咕咕冒着热气的锅子，几个孩子看到这五样炒菜，眼睛都亮了，纷纷嚷嚷着要吃要吃。
“不急不急，娘帮你夹菜，你乖一点。”
曹八妹和赵柳儿纷纷照看起孩子们来，帮着夹菜啥的，又忙又热闹。
而徐巧红则揭开了另外两只泥炉子架着的小锅的盖子，顿时，热气和着浓香从众人的鼻孔里钻进去，直冲天灵盖呀！
“哎呀妈呀，这是啥呀？也忒香了吧？”刘氏已经啃上了大肘子了，一下子又被这香味给勾住，忍不住站起身伸长了脖子去打量那两口锅。
一口锅里，是鱼头炖豆腐，红色的剁椒一看就能让人干下两大碗饭！
虽说是鱼头，可那鱼头底下连带着好长一截的鱼身肉，豆腐一块块，切成长条，架在鱼头上面炖得咕咕响，火红的剁椒辣香辣香的。
另外一只锅子里……
“呀？这是炖……鸽子？”刘氏惊讶的问。
大家伙儿都是炖鸡，没想到徐巧红竟然是炖鸽子。
徐巧红巧笑倩兮，轻轻点头，手里拿着大铁勺子在炖鸽子的锅里轻轻搅动，露出一只只小巧浑圆的鸽子蛋。
“四舅妈好眼力，是炖鸽子呢，养了三年的老鸽子。”她说。
刘氏砸吧嘴：“一只鸽子顶九只鸡呢，老补了，哎呀呀，巧红啊，你们老王家今个这顿饭可真是下了老血本了，这顿饭可得花不少钱吧？”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直接的问的，吃就是了嘛！
但刘氏是不是一般人，大家伙儿也都接受了她不是一般人这个事实。
所以对她的问，孙氏她们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无奈摇头。
徐巧红则道：“钱不钱的不打紧，难得几位舅妈和表嫂过来探望我婆婆，山珍海味没有，但农家菜让大家伙儿管饱，那还是行的。”
刘氏连连点头，“管饱管饱，肯定能吃饱的，这些菜也太硬了！”
徐巧红莞尔，手臂轻轻一抬，带着满满当当一大铁勺的炖鸽子稳稳当当的扣进了金氏的碗里。
金氏愕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徐巧红竟然还帮她夹菜。
受宠若惊之下，金氏甚至都站起了身，双手端着碗往旁边侧让，嘴里啊啊的出着声，还伴随着摇头。
大家伙儿都看得明白，金氏这是在客气，让徐巧红不要再给她夹菜了。
徐巧红微笑着，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说：“大舅妈，我就给您打一勺，您坐下来慢慢吃。”
金氏这才小心翼翼坐下，脸红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是惊喜和感激。
正在给孩子们夹菜的曹八妹和赵柳儿悄悄对视了一眼，妯里两个眼中都是笑意。
徐巧红这样招呼她们的婆婆金氏，这也是给她们脸面和尊重。
而且，先前她们带孩子们去洗手的时候，发现洗手的水不烫也不冰，温度刚刚好。
并且旁边还放着一块香胰子，一张干净的擦手帕子。
说实话，之前带孩子们来老王家做客，都是姑姑杨华梅以当家妇人来招待的，从来就没有这样细心周到过！
可见这小黑媳妇儿真是一个心细又体贴的人，招待客人，让客人感觉很舒服呢。
徐巧红并没有因为三房比大房子女出色，而优先给孙氏夹菜，徐巧红是遵循着长幼辈分来的。
所以在这个家族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金氏很是受宠若惊。
而孙氏呢，心胸开阔，格局也大，不仅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反而看待徐巧红的眼神越发的满意。
觉得这年轻外甥媳妇做事很不错。
就算是刘氏这种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对徐巧红这事办的，没话说！
接下来，徐巧红又先后给孙氏，刘氏夹菜。
都是小锅子里的硬菜，三位舅妈都有份，并没有厚此薄彼。
到了曹八妹和赵柳儿的时候，徐巧红略微迟疑了下。
赵柳儿率先出声，说话也很亲昵随意，“巧红啊，我和你二嫂就不用你招呼啦，你给她们长辈招呼了就行，她们喜欢客气，吃不饱肚子，我们这一辈的不客气，想吃啥吃啥呢！”
曹八妹也微笑着附和：“对，我们不用你帮忙夹菜，你们自己也吃啊，别光顾着招呼我们。”
徐巧红笑着点头，“那行，嫂子们就别见外，想吃啥吃啥，还有小孩子们都一样，来了姑奶奶家，可不能饿肚子呀！”
几个小孩都在挑着鸡肉丁吃，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赵柳儿摸了摸小妞妞的脑袋，又对徐巧红说：“你和小黑也赶紧吃饭吧，这忙活了一上昼，也累了。”
徐巧红点头，转身对小黑说：“你给爷送碗饭菜过去，我来伺候咱娘和壮壮吃饭，你送完了就立马回来自个吃饭。”
小黑的眼睛先前一直在桌上的各种菜上面徘回流连，还别说，那流出来的哈喇子一点儿不比刘氏少。
这要是换做别处，换做以前，他早上手炫掉三四盘菜了！
但如今却不能了，他忍着，即便忍得很辛苦，他都忍着。
因为这是巧红姐安排的酒菜，他再想吃，也得听从巧红姐的调派。
“好嘞，我这就去！”
小黑二话不说，掉头就冲出了堂屋，直奔灶房。
刘氏一边啃着大鱼头，眼角余光追着小黑的背影，鱼头上的剁椒辣得她呼哧呼哧吸着凉气，嘴里却还含湖不清的说：“还别说，巧红你真有两把刷子，瞧瞧这小黑被你调教的真好，让干啥就干啥！”
徐巧红目光微闪，不动声色的往杨华梅所在的西屋那边瞟了一眼，然后抬高了一点声音说：“四舅妈就甭笑话我了，是我婆婆教子有方，小黑心地善良，疼惜我，尊重我，能嫁给小黑是我的福气呢！”
刘氏怔了下，没想到自己就是随口一句调侃，这徐巧红正儿八经解释那么多，还把功劳一股脑儿归拢给了杨华梅。
“哈，巧红你太会说笑话啦，就你婆婆还教子有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