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从火中出,恶焰涌如山
“柳兆恒”这一拳打出来的时候太快了,完全没有常人理念中该有的那样一个蓄势聚气的过程。
因此这个拳头,没有绽放出任何威猛的气势、声浪,甚至在周边所有高手的感官之中,也没有扯动一丝半点的天地元气。
等到这一拳已经打中了司徒道子的时候,所有人才惊觉……
就在他们身边,在他们自己身上,以及身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刚才那一拳的过程中被拿走了。
湖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里面,聚拢的全部都是来自司徒世家、吴家,还有那些支持他们的家族、门派的精锐高手。
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天这场博弈的具体细节,只是按照司徒朗照吩咐下来的说法,在船一停泊之后,就各自运功,将所有人的功力隔着船板,朝船锚锁链那边汇聚过去。
而现在,他们就感觉到自己传递出去的功力,全都变得迟缓了,连经脉中运行不休的内力,也变慢了很多倍。
明明菁纯的程度好像没有变化,真气的总量也没有少,但就是慢了下来。
那些达到天梯境界的人,对自己的身体把握更加敏锐,能够感觉到血液的流速同样也在变慢,心跳变缓,所有脏器的蠕动速率,都在下降。
至于达到真形境界的人,他们的观察,在这一刻仍然十分全面。
与这一拳相比,都沦为最庸俗的凡火。
“他练成了元神?!!”
当苏寒山早有预谋的手掌打出去,纪不移的长剑也变向,攻向司徒道子的时候。
这一切动着的景象,都有“火”的作用蕴含在其中。
而他的手,像星光闪电一样快,在中拳的同时,也锁住了“柳兆恒”的肩膀。
任何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该觉得,这是沉重的雷云被扯碎,瓢泼洒落在大地上,巍峨的山峰已垮塌,刚强处尽被摧折的声响。
司徒道子的喉咙深处,精神里面,喊出了这四个字。
水中亦藏火,这才是真火!
那肉体凡胎、藐小又短暂的人啊,本身也只不过是宇宙万物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司徒道子和“柳兆恒”的身体,忽然变成了淡蓝色的星光虚影,重重叠叠,拖成一抹长线,朝着天空的尽头转移而去。
只不过,除了近在咫尺的苏寒山和纪不移等几名玄胎高手之外。
即使是那些有着血脉天赋的精怪,凭空凝聚、煮铁熔石的火行元气,乃至于玄胎高手运转的地火煞火,精神之火。
所以那些摇晃的树木,那些滚动的山石,那呼啸不止的风,那天上飘动的云。
但是司徒道子的身躯完好,衣袍都没有破。
天空中,之前因为司徒道子降临,而崩散开来,极速远去的云团,都受到了莫名的影响。
但从结局来看,套着别人壳子的司徒云涛,仅凭一己之力,就逼得对方神府老祖转移战场。
司徒道子中了这样的一拳之后,高不过七尺的身体里面,足足传出了山崩地裂、夏日雷暴似的三声霹雳巨响。
当火焰被点燃的时候,就意味着某些极微小的事物在破裂,在加速运动,正是这个过程,释放出的热量。
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他们都没有想到,脑子里面所要经历的反应波折,自然最多。
而是彻头彻尾,清晰无比的另外四个字。
这绝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惊爆性的大喜讯!
与之相反,司徒朗照和吴人庸两个人的心情,简直是陡然跌向了万仞山谷之下。
其余各色人等,不管船只上的,还是更遥远的岸边的人,从心底里听到这四个字音的时候,都已经变调。
只是一眨眼,他们两个有形有质,有体积有重量的血肉之躯。
“柳兆恒”打出的,就是从万象中借火的一拳。
在湖面上奔流的劲风,那些即将汹涌抛起的浪头,水底的游鱼、水藻、潜流。
东方新他们那群人,是受到的冲击最密的。
从柳兆恒突然反水开始,到发现柳兆恒不是柳兆恒,原来“柳兆恒”还是站在他们这边,并且成功偷袭了司徒道子。
他们听到的,全然不是司徒云涛这四个字的读音。
不是被外力压制的那种迟缓,而是自发的,好像后力不继的那种感觉。
已经变成遥远天际,南方群山上空的一点璀璨蓝色星芒。
慢的不仅仅是他们自身。
到这个时候,高台上的这群人,才从刚才一连串的惊变中回过神来。
甚至包括那些奔流不息的江水,湖面上荡漾动荡的波澜。
区区人的身体,在这样的动静之下,早就应该粉身碎骨,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同样,正是因为有热量的存在,事物才可以运动下去。
他只是脸色突然苍白如纸,那双眼睛的下眼皮处,盈起了一层潋滟的血色波光。
可是当人群之中,有谁修炼到神府的境界,就开始能够看到森罗万象中的那一丝真谛。
从这个角度来说,“火”与“动”是可以分到同一个种类里面去的,它们之间的联系紧密无比,时时刻刻都在相伴。
世间万物,大抵可以分为两类,有阴便有阳,有水就有火,有静就有动,两两参照,互斥共存。
他们也是在玄胎境界里面修炼日久的人物,不会不知道,刚才司徒云涛顶着别人肉身打出的那一拳,意味着什么。
星!罗!飞!梭!
很难形容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云!涛!”
司徒朗照陡然盯向了苏寒山,“那你是谁?柳兆恒?”
能够驾驭司徒云涛的肉身,扮演的这么好,要么是另一个玄胎境界的高手,要么至少也得是真形境界的巅峰。
司徒云涛身边,乃至于他在外地的那些心腹手下中,能有多少真形境界,司徒朗照都是一清二楚。
假如是用哪个真形境界来顶替的,凭司徒家的消息手段,绝对可以察觉到蹊跷之处。
“我姓苏,跟司徒停云打过一点交道的。”
苏寒山笑道,“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一点印象?”
吴人庸阴沉道:“苏寒山?不可能。”
苏寒山这个人突破到天梯境界才多久?
就算是以前有极境根基,也不可能这么快练到真形巅峰,驾驭司徒云涛的肉身。
司徒朗照垂下了视线,哑声说道:“不论你是谁,既然司徒云涛没来得及带走自己的肉身,那就留在这里吧!!”
就算偷袭得手,司徒云涛进入神府境界也不会有多久,用的又不是自己的肉身。
老祖把他引入剑阵的话,胜算依然很大。
但前提是,不能让他取回肉身。
毕竟,地遁太火神符,还在司徒云涛的肉身上,要不是有这张神符在,不管司徒云涛肉身中藏的是谁,都不至于面对面出手,还骗过了司徒道子的感应。
玄胎境界的司徒云涛,动用这张神符,只能被神符之力裹挟,身不由己的逃跑。
而神府境界的司徒云涛,却很难说,能不能更灵活地运用这股神符的力量。
“哈哈哈,放什么大话!”
东方新笑声刚起,牛刀入鞘,虎刀已出。
明明该被归类到短刀之中,刀刃也并不宽阔,刀身不算沉重。
这虎刀出鞘之后,偏犹如一把重达数万斤的黑铁厚刃大刀,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威势,倏然就压到了司徒朗照面前。
司徒朗照的身影似乎一晃,厚重的刀势就被破开,如泡沫般喷散,露出短刀真容。
星罗神剑已经握在他手中,轻飘飘的一记点刺,就让东方新连人带刀,骤然一顿,面色微惊。
“司徒道子的配剑?!”
纪不移认出那把只在图册上见过的宝剑时,空中已有三条剑痕闪过,交叉成一个三角形状。
他的剑法叫做《沧海磐石剑诀》,是他们那个宗门的祖传剑术。
当年他拜入师门,师长嫌他原本名字土气,为他另起“不移”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够领悟磐石剑诀的真髓。
而今这三条剑痕压下来的时候,正如同一座让人看不清全貌的三角体山岳,从空中镇压而至。
铁英散人同样出手,面前的拐杖浮空旋转,手诀连环变换,就要调动阵法袭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南方群山上空,有一块天空,突然暗沉,星斗扭转,瑰丽绚烂。
有粗大凶猛的星光,如同彗星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接连不断的砸向山间。
“剑阵?!”
铁英散人精于阵法,下的心血实在够多,哪怕是平日生活中见到一丝启发阵法奥妙的景色,都忍不住驻足,专注去思索。
远方天空中,隐隐透露出的阵法奥妙,她是第一个察觉的,也是最先分神的。
于是,在她旋转的拐杖上浮现出来的八卦阵图,就蓦然消失。
那绝不是因为她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神。
而是有人趁着这个微小的破绽,一举隔绝了她与整座阵法之间的感应。
铁英散人面色悚然,蓦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海无病。
“我原本还真准备帮你们,就连让司徒家准备的东西也能变成你们的助力。毕竟在判断之中,你们处于弱势。”
海无病神色怪异,心中闪着这些念头,手上则捏着犹如火焰的印法,指关节灵活得不像人的肢体,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转乱弹之后,蓦然静止。
“可惜,现在还帮你们的话,你们就太强了!”
铁英散人不及阻止,东方新、纪不移,包括刚要向司徒朗照出手的苏寒山,脚下都出现了一块红色的八角光斑。
他们有的站在高台上,有的在半空中,可只要光斑一浮现了,身体就骤然被禁住。
对于初来乍到的海无病,这些人中没有哪一个,是轻率的付出了十足的信任。
铁英散人看起来孤冷,仿若不屑于欺诈心计,自称对这座阵图看不透,在督导材料的过程中,时常反复揣摩,好像也只摸到了那么三四层的精义。
但实际上,对于那卷盘诛八阵图,铁英散人至少能够摸透八九成的变化。
要不是有这样的计算,她宁肯另外布置自己用熟了的阵法,也不可能贸然使用这种陌生阵势。
现在,这座阵法却还是失控了!
不是因为铁英散人对这座阵法出现误判,而是因为,有另一座她完全没有见过,没了解过的阵法,在同时运作。
高台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有船锚沉入水底,本来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船锚本身不是特殊材料,也没有描绘出什么咒文,是不能用来布阵的,但是每一艘船上的人员数量,功力水准,其实都经过事先的估算安排。
而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的功力,正分门别类的汇聚起来,灌注到船锚锁链之中,达到了可以用来布置阵法的标准。
海无病并非直接夺取高台内部布置的阵法,而是操控了所有船只形成的阵法之后,破掉了高台内部的阵法。
就像是有着天克的效果,轻而易举的把高台内的阵法变成了俘虏,再将内外两座阵势,混同起来运转。
八八六十四根铜柱铁桩,深入湖底,截取地脉火力元气,外围船锚的阵法,借助整个鹿鸣沼泽的水灵元气,加以束缚。
使得阵法威力,在这种不顾及维持时长的对冲中,被压缩到更浓郁的状态,带来极具渗透性、且又高热无比的禁锢。
东方新的眼神最是震怖,握刀的手竭力发功,意图挣脱。
他距离星罗神剑太近了。
在这个距离上,一旦司徒朗照破开那三角剑痕的阻碍,再回手一剑,他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确实,司徒朗照这一刻,占据了太大优势,在破三角剑痕的同时,犹有余力观望全局,心中振奋。
另一边的苏寒山,也能感觉到,这种潮湿至极的热量,连司徒云涛的玄胎肉身都极不适应,额头冒出许多汗珠,更隐隐要侵入他的精神感知。
让他的魂魄都体验到这种好像能把黄金煮成气体的高温。
吴人庸就在这个刹那,攻向了苏寒山。
他现在仍然不相信,对方真正的身份,就是那个杀死了司徒停云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是,对方敢用那个仇家的身份来嘲弄他,就已经让他心中动了无比坚决的恨怒之意。
他这一掌,趁胸中一口恶气而发,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了吴家的成名绝技《岚掌剑瘟》。
这是一种剑气功法,但从气海境界开始,就要求空手施展,出招的时候,剑气要同时从掌上多个穴位喷吐出来,闪烁不定,攻向敌人。
只要一接触,这些剑气就会受到人体自然的吸引,带着自身穴位的特性,钻入对方相称的穴位之间,制造出最剧烈的痛感,切断对方的功力供应。
即使对方功力深厚,交手时间又短,能够把侵入自身的剑气驱逐掉,那些按照特定顺序损害过的穴位,也会形成如附骨之疽般,无法摆脱的漫长病痛。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套掌法造诣的提升,能够削弱敌人对疾病的抵抗力。
曾经有一个天梯高手,跟当年同在天梯境界的吴人庸拼了一掌,回去之后,自以为伤已经养好,却因为感染一场小小风寒,在半日间暴毙。
这种掌法,就像是专门用来针对同级高手的致命瘟疫。
以吴人庸现在的境界,这一掌只要能打在别人身上,立刻能够形成十七种绝症,三十四种怪病,六十八种虚弱疾患的痛苦。
就算是魂魄被打出来,也无法逃脱这百余种病魔一起爆发的折磨。
“即使真是柳兆恒,中了我这一掌,也能叫你吃足苦头!!”
就连无形无质,无生无死,不可能会受到病痛影响的空气,在他这一手打出来的时候,也变得蠢蠢欲动,形成一种噩梦般可怖的惨灰色。
大片的光线气体,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貌,仿佛就在吴人庸的掌心中,有群魔出笼的征兆。
苏寒山看着那群病魔咆哮而至,被禁锢的眼神怒张,有刹那赤金熔岩般的震动。
他双脚忽然一分,分开的不多,只是一尺有余,但是脚下的八角形光斑,却被他这个动作撕成了两半。
高台内部,更传出巨响,坚硬的高台表面,像是奇怪的面团一样,每块材料间的缝隙都被挤压到看不出来,但又胡乱的一处一处剧烈膨胀起来。
海无病的脸色中,透出了真正的惊诧。
东方新、纪不移等人,脸色刚有变化,脚下的禁锢也因为台面的巨大鼓包而崩散,身影惊飞。
平平坦坦的高台,在这弹指间,像是耸起了一个个小山包,崎岖坎坷,拥堵至极。
吴人庸的视野中,敌人的身影,也被乍然连绵拱起的台面遮挡。
他却来不及退,索性怒喝一声,凭借病魔掌力,把所有阻碍摧毁成灰白色的飞烬。
鼓包的表层毁去,内部剧烈的金红光芒,刚要炸开,也被他的掌力化去,无法阻碍他的身影。
不过他的手掌探到一半,另一只更加辉煌赤红明亮的手掌,亦在熔岩般的光芒中,探了过来。
嘭!!!!
两掌对拼,以这一块鼓包为中心,周围的鼓包,也相继炸裂。
“布阵我是不会,但我擅长破坏,当然要给自己擅长的事,留下一点准备!”
苏寒山眼中金光透射而出,牙齿喷出火丝,心念振动炽燃,身影踩踏在如云如花,盛开膨胀而起的滔天烈焰之中,一掌把吴人庸轰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