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谙有些踌躇,隐藏在昏暗烛火下的那张脸也变得阴晴不定。
“你在迟疑?”
孙子没有立刻答复自己,裴矩只是瞧了他一眼,便发现孙子似乎在迟疑些什么。
裴宁谙低声道:“祖父,孙儿觉得王上根本看不上孙儿。”
闻言,裴矩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手臂挥舞‘啪’的一声抽在裴宁谙脸上。
“混账东西!”裴矩骂了一声,旋即道:“你身为裴氏嫡长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做人最基本自信都没有,将来你如何出将入相!”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听见‘出将入相’,裴宁谙苦笑一声。
“祖父,宁清现为楼烦郡郡丞,元俨是王上心腹爱将,出将入相四个字,他们比孙儿更有资格。”
裴矩喘着粗气,此番为了能让裴宁谙一介白身位列迎接王师的队伍,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谁知裴宁谙会说出这种话,真真是气煞了裴矩。
“你在嫉妒宁清和元俨是么。”裴矩压下怒气,质问道。
话说到这里,裴宁谙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坦然承认。
“孙儿确实是嫉妒他们,若说元俨身负武力,替王上征战四方,那孙儿也无话可说。可是宁清呢,他凭什么也能出任一郡郡丞,孙儿自负不输宁清,可是王上却从未给过孙儿机会!”
“机会?”裴矩冷笑道:“王上没给你机会,但是老夫给过你机会。你别忘了,当年我曾经问过你,可愿意前往辽东,为王前驱,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
这件事情确实发生过,大概是在宏业六年的时候,裴矩给裴宁谙提过一次,但是当时裴宁谙想着辽东何其危险,他一介文士,若是去了辽东,哪有用武之地,于是便拒绝了。
见裴宁谙不说话,裴矩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雪白的纸张飘落在地。
“说!”
又是一声冷喝,裴矩逼着裴宁谙必须说出来。
无可奈何,裴宁谙硬着头皮,说道:“孙儿知错。”
“知错?你分明是不知!”裴矩喝道:“宁清、元俨二人之所以年纪轻轻便成为王上左膀右臂,那是因为王上尚在潜邸之时,他们二人便在王上身边追随。你自己说说,王上重用他们很奇怪吗!”
“不奇怪。”裴宁谙苦涩的摇摇头。
路是自己选的,有什么可后悔的。
哪怕他现在确实很后悔。
骂了一通不成器的孙子,裴矩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你要知道,你才是裴氏嫡长孙,若是你嫉妒宁清和元俨,将来裴氏不团结,如何能在新朝取得地位。放下你的身段,平等的和他们二人交流,自有你想不到的好处。”
“祖父,这事情孙儿做不到。”
“你说什么?”裴矩声音徒然拔高。
裴宁谙慌忙解释道:“以往孙儿不是没想过要与他们二人亲近,但是谈及国家政事,他们二人便会支支吾吾不肯相告,这不是在排斥孙儿么。”
闻言,裴矩好悬没被气死,他真想再给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一巴掌。
“他们连我这个祖父都没说过,凭什么告诉你!”
“啊?!”这次裴宁谙诧异了。
裴矩忽然感觉脑子疼,他扶额叹息,连连摇头。
久之,裴矩缓了过来,解释道:“你可真是幼稚啊,他们二人身为王上近臣,涉及国家大事,岂能胡乱说话。公事上,他们先是王上的臣子,而后才是裴家子弟!”
“臣不密,则失其身,你的史册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竖子!”
越说,裴矩就越生气,他甚至怀疑这个嫡长孙是不是已经无可救药,如此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裴宁谙尴尬的低着头,脑子里面乱乱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裴矩已经不想去给他说教,因为那毫无意义,他能说出来这些话,这就说明他在成年人的世界中像个‘幼童’。
“明日你不用跟着去迎接王上,自今日起,你给我留在府中,认真治学!”
“是。”裴宁谙话语显得很是颓丧。
翌日,此番昭王大胜归来,一统大河以北,这不仅让山东士族看见了昭王能够统一天下的能力,同时他们也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庆幸。
北晋数百名官员立在城外迎候,为首的赫然便是六部尚书,在他们身后是诸寺大员,再其后则是各部官员,侍郎。
虞庆则与杜如明二人身份特殊,他们乃是昭王心腹,又是执掌天阁机要文书的官员,故此与六部尚书并列。
不过虞庆则和杜如明很聪明,他们并没有与六部尚书并列,而是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半步。
六部尚书中,王鸿、裴矩、郑善愿三人自不用说,一派百官之首的摸样。
尉迟迥身为兵部尚书,代表了昭王在朝中的影子,故而也十分的自信。
刑部尚书韦施笕和工部尚书李春两人就比较低调了,都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虞庆则见杜如明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心里倒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不由得调侃道:“你完了,王上这下一定会左右为难,斥责你!”
“喂,没有你这样打击朋友的。”杜如明苦笑。
虞庆则哼哼道:“我可不是打击你,王上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就算王上看重你,同意那件事情,但是你也要考虑王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最注重门第出身的,这事儿啊,依我看,不太好办。”
杜如明低着脑袋,唉声叹气。
见杜如明有些颓丧,虞庆则觉得自己调侃过头了,遂开解道:“我开玩笑的,王上一定会同意的。”
“还有王太后......”杜如明想哭的心都有了。
虞庆则:“......”
好吧,他不该多嘴的。
不多时,只见远方旌旗招展,漫无边际的黑色行军旗帜飘扬,数万骑兵缓缓而来,其中央昭王大纛迎风飘展。
大军在城外三十步左右停下,姜承枭率领一众大将前往众臣面前接洽。
见面之后,王鸿等人自是一番称颂,连连恭贺不断。
不多时,姜承枭便率领大军进入太原。
太原百姓纷纷夹道欢迎,时不时有人呼喊‘王上万年’‘大晋万年’,更有甚者,直呼‘皇帝陛下万年’。
温雁飞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他骑在马上,只觉得热血灌满全身。
李药师则淡定了很多,他其实更多的是在思考河北和青州的战役,此番出征,昭王的一系列谋划让他大开眼界,既稳又准。
卫仲烮等人倒是没有太多反应,毕竟他们追随王上久矣,辽东时期就曾经击败异族,接受辽东百姓此番对待。
姜承枭时不时向着两旁抱拳,挥手,回应欢迎他的百姓们。
人群中,秦玉京和王伯驹踮着脚,看着那位昭王。
他们二人来到太原已有一段时间,此次昭王凯旋回朝,他们已经得知了单鼎、曲让等人被剿灭。
曲让也好李法主也罢,他们都不在乎。
唯独单鼎和单信曾是他们二人至交好友,现如今听见他们战败被杀的消息,不由得长吁短叹。
“听说小真也死了。”王伯驹心中哀伤。
秦玉京默默点了点头,“这都是命。”
俩人兀自叹息的时候,秦玉京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魁梧的身材,憨厚的摸样,他惊呼出声:“丑牛儿!”
王伯驹先是一楞,旋即连忙随着秦玉京的视线看过去。
“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俩人不再停留,拔腿离开人群,顺着大军移动,追了过去。
人声鼎沸,程知节身着晋军服饰,混在士卒中,笑嘻嘻的向着两旁挥手。
太原真安全啊,等他安定下来,一定要想办法将老娘接过来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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