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二章
此时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夜幕之中,谢清骏看着皇宫的方向,久久都没说话。他站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院子中,而昌海侯聂坤则从后面匆匆而来,在看见他后,很是大吃一惊。
“不知谢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谢清骏在翰林院供职,乃是文官,自古文武不交融,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本朝也依旧是文官瞧不上武官粗俗,而武官看不上文官酸儒。
谢清骏立即正色道:“不知聂将军可看见皇宫的大火?”
京城不少人家都注意到了皇宫之中漫天的大火,这会不管是勋贵人家还是朝臣,都差不多是乱了套,但凡正三品的官员都进宫领宴了。这宫里头要真出什么事儿了,只怕谁都承受不住。
自古天家骨肉相残的事情,简直是在每个朝代的史书上都能看见。所以皇宫这一失火,冲亮了半边天,实在是让人害怕。
聂坤看了谢清骏,这才说道:“还请谢大人进内室再详谈。”
此时皇宫之中,太后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皇子从台阶之上摔了下去,待成洙下去将人捡上来的时候,半边脑袋都是血,看得实在是吓人。
太后亲自抱着十四皇子,看着成洙说道:“我知你定是不会同意去请太医,那就让金嬷嬷去内殿,将止血的伤药拿过来。”
成贤妃虽厌恶林雪柔,可这会林雪柔都被人拖走了,她再看十四皇子,也有些不忍心了。成洙一瞧他姑母的样子,便知道只怕姑母是心软了。
太后又看了成贤妃一眼,成贤妃本就惧怕太后,这会便赶紧点头,对成洙道:“你让人陪着金嬷嬷一起进宫去拿吧。”
待金嬷嬷将止血伤药拿出来之后,太后身边的宫女,赶紧将十四皇子接了过去。好在这大厅之中便有清水,有夫人将清水递了过来,宫女为十四皇子清洗了伤口之后,这才发现他摔到的是后脑勺,这会头发上都粘着血,实在是有些骇人。
这一夜太过漫长,漫长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黎明永远不会到来的时候,突然在皇宫的一角窜起一道红色信号弹。
在史书之中,这个夜晚被记载为‘千秋政变’,正德帝的第三子,因不服正德帝将其册封到偏远之地,在太后千秋宴上发起兵变。兵部尚书陈江之子,禁卫军副指挥使陈政杀死指挥使杨玄,接手禁卫军,包围皇帝及一干大臣。
众大臣以血肉之躯,阻挡在皇帝面前,而关键时刻恪亲王陆庭舟,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活捉景王。而慈宁宫中,有侍卫杀出重围,将太后救出,击杀景王之母贤妃。
就在景王下令冲破大臣的包围圈,活捉皇帝的时候,陆庭舟提刀冲出。而原本景王三千人的队伍之中,突然有数百人突然挥刀杀出重围。
随后恪王带着这数百忠义之士,保护皇帝冲出重围,一直至皇极门处,竟是与勤王君正面相迎。
昌海侯聂坤带领着五千兵马赶到的时候,整个皇宫已是震天彻地地喊杀声,原本最庄重地深宫大院,此时已是血流成河。
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将门户紧关。一直到黎明时分,整个皇宫的战场才结束。此时陆庭舟身上的透着浓浓地血腥之味,满地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断肢残缺的身体,血已将灰白色地地砖染成一片红。
此时皇帝和一众大臣都被保护在宫殿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沉重,这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孽障呢,”皇帝看着陆庭舟,抬头问道。
陆庭舟的神色深冷,一双眸子依旧如浸在黑幕中般,原本英俊的面容上沾着不少血迹,放佛是从地狱之中重新洗礼而过的人。他沉声回道:“景王已畏罪自杀。”
景王在兵败之时,没等昌海侯下令活捉他,他就先杀了其他几个皇子,就挥刀自尽了。不过他自杀之前,却是哈哈大笑,只说道让皇帝断子绝孙。
就算皇帝再恨这个儿子,可是听到他畏罪自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满目怅然,竟是不知说什么了。骂也好,怒也好,可是人死就是青烟飞过,这前程往事就再也不关他的事了。
就算陆庭舟此时都不忍在说下了,可他还是看着对面的皇帝,忍着痛开口道:“不仅他畏罪自杀了,在他自杀前,八皇子和十一皇子也没保住。”
皇帝一下捂住了胸口,站在他旁边的两位内阁大学士,一把托住他。后面众人就要围上来,吵吵嚷嚷地全然了没了往日威仪。
“来人,宣太医,将皇上送回乾清宫,”陆庭舟一挥手,身后就上来几个士兵,其中一人将皇帝背在身上,周围几人则是在左右护卫。
当皇帝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战场已经结束,只是有些叛军还逃到了皇宫各处。
所以待皇帝走后,陆庭舟看着众多朝臣,说道:“如今还有残余叛军逃到皇宫各处,因为暂时还不能放各位大人回去。还请各位在此暂候,我已命昌海侯率军在宫中四处搜索。”
“不知太后娘娘,此时可还安好,”内阁大学士唐友明开口问道,而此时他身后的人都是目露期待的看着对面的人。
陆庭舟在之前已是得到了慈宁宫的情况,也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小股侍卫,将太后和十四皇子抢走后,就留下宗亲女眷和命妇。当时混乱之时,死伤了不少人。
“诸位大人,本王会尽快着人搜索皇宫各处,找出叛军之后,便会放你们回去与家人团聚,”陆庭舟不忍说出慈宁宫处的情况,只得如是说道。
就在此时,又有侍卫从外面进来,对他禀告道:“王爷,找到楚王殿下。”
等陆庭舟带人匆匆赶到的时候,才发现陆允珩离出宫只有一步之遥,只是如今他身上的状况并不算好。陆庭舟看着他的左肩,那处已没了手臂,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他们找到此处的时候,陆允珩已经醒来,当他看见的左肩时,整个人都疯狂了。
“杀了我,杀了我,”他怒吼着就要去拔侍卫的刀,侍卫并不敢和他对着干,但是也不敢让他真的摸到刀。
在两方开战的时候,陆允珩就失去了踪影。之前陆庭舟也只是找到了八皇子和十一皇子的尸首,他以为景王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了,没想到他到最后,还是给陆允珩留了一条生路。
此这条生路显然并不被他接手,陆允珩这样骄傲的人,在看见自己的左肩时,便是一心求死。
“够了,允珩,”在陆允珩一头要撞到朱红色墙壁上时,陆庭舟上前抱住他,怒斥道:“你父皇今晚已经死了够多的儿子了,难不成你还要再让他没了一个儿子。”
陆允珩被他的话,震得立在那里。可是当他的余光瞄到自己的左肩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昨晚之前,他还是这个皇朝尊贵的王爷,可是不过是一个晚上,就什么都变了。
他的亲哥哥成了反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篡位者,他的母妃生死不明,而他自己则失去了一只左臂。
“六叔,你就再心疼我最后一回吧,”陆允珩蜷缩地靠在墙壁之上,他的头狠狠地顶着朱红的宫墙,嗓子里囔囔道:“你就再心疼我最后一回吧。”
陆庭舟也是喉头一哽咽,他微微抬头,此时整个天空已从一片漆黑变成了青灰色,东方天空的尽头,已被冉冉升起的初阳染上一片橘色。
“来人,带楚王殿下去安置,立即去宣太医,”陆庭舟在眼眸变得清明之后,便沉声吩咐身边的侍卫。
侍卫伸手想要背陆允珩的时候,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不管谁想要靠近他,他都像是濒临绝望地野兽一般,疯狂地攻击着每一个人。
而侍卫根本不敢还手,最后陆允珩拖着残缺的身体,居然把四五个侍卫打翻在地上。直到陆庭舟狠狠地将他敲晕之后,侍卫们这才能上前背着他。
待这处结束之后,他又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寿康宫。此时裴方已将太后安置在寿康宫中,十四皇子依旧和太后在一处,但是他作为从台阶摔下去之后,却是一直没醒来。待今日让人宣了太医来了之后,太医瞧了许久,就是开口说实话。
“小六,让母后来看看你,”太后一生之中都没遭此大难,此时惊慌之下,再看见儿子真是说不出的亲切和感动。
陆庭舟没坐下,太后就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连忙又让太医替他包扎伤口。
太后拿着帕子,此时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了,这一夜就跟是在地狱走了一圈,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没被阎王爷收了去。
“母后,我会派人在此保护你,你不用再担心了,”陆庭舟安慰她道。
太后一直被困到后面,即便后来被救了,也一直不知前面的情况,她颤颤巍巍地问道,前头怎么样,有没有伤亡的时候,陆庭舟都不忍告诉她真相。
待太后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时,颤抖着问道:“是谁出事了?”
一夜之间,皇帝七个成年儿子居然只剩下一个断了手臂的陆允珩,至于十四皇子,方才太医偷偷同陆庭舟说,只怕十四皇子醒来之后,会有后遗症。
陆庭舟微垂着眼眸,太后用帕子拼命地捂住鼻子,但是低哑地哭声还是漏了出来。
这一夜,谁都没有赢。
“王爷,此时正是需要您主持大局的时候啊,”聂坤看着面前的陆庭舟,便明白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赌赢了,他一向稳扎稳打,就算行军打仗的时候,都从不喜剑走偏锋,可这会他将宝压在恪王爷的身上,此一役后,恪王爷权势必将滔天,只怕就是那个位置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这会聂坤便忠言劝谏陆庭舟,毕竟这会留在宫中,剿灭乱党可是重中之重。
谁知陆庭舟只沉声道:“我知聂公忠义,只是本王心有所急,必须现在就回府。”
这会,他让侍卫去找的谢清骏也来了。之前谢清骏已经带人将前朝宫殿都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此时陆庭舟叫他回来,一见着他便立即说道:“恒雅,我现在要回去陪清溪,这乱党之事我便全权交给你和聂大人。”
先前聂坤还不知道他为何坚持回去,待这会他将缘由说出来的时候,他真是心中大吃一惊。而谢清骏也担心不已,这一夜也没有消息,也不知清溪如今怎样了。
“你回去也好,宫中有我在,你就放心吧,”谢清骏并不劝他留下,反而是让他放心回府。
待陆庭舟匆匆离去的时候,聂坤看着谢清骏,闷声道:“谢大人,你该劝王爷留下的,这儿女情长……”
“聂公,对于王爷来说,有些人同他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谢清骏看着聂坤,傲然道:“我妹妹的性命在王爷眼中,和他自己的一样重要。”
聂坤结舌,再无他言。
当陆庭舟一路快马加鞭回府的时候,在恪王府的小院之中,也同样经历这一轮鬼门关。整整一夜,谢清溪疼得死去活来,终于等到要生的时候,孩子却怎么都不出来。
“王妃娘娘,再加把劲啊,”接生嬷嬷似乎除了这句话,就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可是谢清溪此时脑子里头已经空了,她无神地抬头看着头顶,她放佛看见一个虚无的影子在她头顶漂浮着,当她仔细地盯着影子的脸看时,却发现那竟是她自己。
难道我已经灵魂出窍了?
谢清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她还真是疯了,可见生孩子是真的会让人疯狂吧。她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真的要死了吗?
“谢清溪,你给我振作点,”一直在一旁握着她手掌的萧氏,终是忍不住怒骂道。
清溪转头盯着萧氏,有些无力地看着她,而此时萧氏满脸怒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生了你三个哥哥还有你,就能闯过来。你如今难道要放弃吗?”
“清溪啊,你不是不孝的孩子,你不会丢下爹娘不管的是不是?”萧氏说着眼眶就要湿润了,整整一夜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受苦,可是她除了骂她,什么都帮不了她。
此时接生嬷嬷也着急不已,这都整整一夜,要是再不生下来,只怕不仅两个孩子有危险,就连大人都要挺不住了。
谢清湛竟是在谢清溪的叫喊声中,听到了萧氏怒斥她的声音,他忍不住扒着正厅的门框,眼珠子都红了。
当他的手掌抓着门框边缘,指关节都泛白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接生嬷嬷欢喜地叫喊声:“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朱砂和丹墨又是不停地出来又进去,手里端着黄铜戏鱼盆里的水都是通红通红的。谢清湛抓住朱砂的手臂,便着急问道:“清溪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六少爷,奴婢要去打水了,”朱砂别过通红的眼睛,嗡声说道。
啪,只听一声巨响,门口原本上着栓的木门,居然被一脚踹开了。谢清湛看着陆庭舟一身血,气势汹汹地进来,他忍不住指着他的衣裳,大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进宫参加太后的千秋宴的吗?”
因着他一直守在这院子中,虽然恪王府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宫中的事情,但是这个小院却如同遗世独立一般。
“让开,”陆庭舟顾不得和他废话,便要推开他进去。
此时谢清湛想起萧氏之前吩咐她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让别人进去。于是他立即双手拦住,大吼道:“我娘吩咐了,谁都不让进。”
“我是她相公,”陆庭舟头一次这么失态地怒吼道,险些吓得端着热水的朱砂和丹墨,差点端不稳手中的水盆。
谢清湛也不怕他,依旧拦着不让他进去。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就听见产房里面,传来一阵欢喜的喊声:“生了,生了。”
朱砂和丹墨两人看了一眼,赶紧端着热水盆就进去了。
而陆庭舟盯着产房的窗户,因谢清溪是要在十一月生产,所以陆庭舟特地让人将这所有的窗子都换成五彩琉璃窗户,他盯着那琉璃上的彩色花纹,放佛能穿透窗子看见室内的场景一般。
当陆庭舟走到梢间的时候,正赶上接生嬷嬷匆匆将孩子抱出来的时候,蓝色锦缎襁褓中裹着一个红通通的小孩子。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小王子,”接生嬷嬷将孩子凑近,想让陆庭舟抱着。
陆庭舟低头看着小孩子,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新生儿,当初他在皇宫的时候,也见过皇兄的不少孩子出生。可不管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抱出来都是白白嫩嫩的,身上还香香甜甜的。
他再看面前的小孩子,红通通的皮肤,看起来皱巴巴的,头发倒是挺浓密的,可鼻子几乎没有,眼睛细成一条缝儿,真是怎么看怎么丑啊。可是就是这么一团丑丑的小家伙,陆庭舟竟是不敢身手,他突然后退了一步,慌张道:“我身上有血。”
早等在一旁的谢清湛,看他磨磨蹭蹭了半天,就是不抱孩子,便立即上前,笑嘻嘻地说道:“还是让我抱抱吧,我可是这孩子的亲舅舅。”
结果他正要抬手的时候,突然从被人从后面拽住脖子,他一时不察险些被甩出去。等他稳住身形的时候,就看见陆庭舟已经将孩子接过来抱住,只是他接过孩子之后,就再不敢动了。
谢清湛忍不住怒道:“你自己不抱,还不让人抱?你……”
“这是我儿子,当然得我抱住,”陆庭舟看着面前的小孩子,虽然还是那么地丑,可是却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他又笑了,嘴中念叨:“这是我儿子,这可是我儿子。”
谢清湛看着他这模样,最终忍不住怒道:“疯魔了吧?”
陆庭舟也不搭理他,只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冲孩子笑,看得旁边的谢清湛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谢清湛故意走到他旁边,斜视了一眼,心痒地不行,便打着商量地口吻问道:“能让我抱一下吗?”
结果人家跟没听见一样。
这外面已经高兴地找不到北了,里面却还在艰苦奋斗呢。萧氏这会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不过却还是鼓励她:“你看看王爷正在外面抱着孩子呢,你也要加油,早点让王爷也见者闺女。”
此时许绎心拿着金针在旁边,身边的半夏拿着帕子替她抹了抹汗水,方才就是她以金针刺激,这才让头一个孩子顺利出来的。如今到了第二个孩子,想来要比第一个孩子容易了些。
不过孩子还没生下来,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一直等到陆庭舟还没抱够儿子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又喊了一声:“生了,又生了。”
“是位小小姐,竟是龙凤胎,竟是龙凤胎,”就算接生嬷嬷接生了这么久,这龙凤胎还是头一回接生呢。
这里面赶紧将孩子洗了洗,裹上大红的襁褓,就抱了出来。
谢清湛看着陆庭舟塞给自己抱的孩子,又看着他飘一样地往前接过嬷嬷手中的大红襁褓,他不由有些同情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可怜道:“看来你打小就跟小舅舅一样,是个没人疼的。”
谁说女子不如男,显然陆庭舟完全继承他老丈人重女轻男的毛病。
不过陆庭舟这会也不是只顾着看怀中的女儿,他看着面前的孩子问接生嬷嬷:“王妃怎么样了?”
“娘娘,这会还醒着呢,”接生嬷嬷说话的时候,萧氏正推门出来。
陆庭舟立即恭敬道:“岳母。”
“让我来抱着吧,你进去看看清溪,”萧氏伸手便结果小孩子。
陆庭舟也不犹豫,立即将手中的孩子交给萧氏,自己便径直往里面去了。谁知一打开门,他就闻见扑鼻的血腥味,此时朱砂她们还在产房中。
众人见陆庭舟进来,便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这两人在房中。
陆庭舟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就算谢清溪这会整个人脑子发懵,可还是被他的举动吓住了。只听他柔声唤她:“清溪。”
“小船哥哥,你回来了,”谢清溪有气无力地叫着他,她也想握紧他的手。可此时她的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是抓住他手掌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庭舟低头浅笑,再抬眸时,眼眶终是红透了:“清溪,谢谢你。”
谢清溪想抬头摸他,可是此时别说抬手臂,就连动一动指尖似乎都是困难的。她看着陆庭舟,泪水顺着眼角落了下来,但嘴角却又是带着微笑的弧度。
这世间,终于有了你我血脉的延续,所以也谢谢你。
“我想抱抱你,”谢清溪看着陆庭舟说道,可她刚说完,陆庭舟便倾身将她抱了满怀。
待过了会,陆庭舟耳畔便传来有频率地呼吸声。
一夜醒来,这世间就变了天,大抵就是指着这几日京城的人们吧。
即便勤王军奋力营救了不少官员,可最后到底还是有不少人丢了性命。可这场皇家内斗之中,真正惨烈的还是皇室。
在千秋宴时,皇帝还能骄傲地看着席上的儿子们,可是一夜过后,只余下一个断了左臂的九皇子,还有一个摔了脑袋的十四皇子。
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京师震动,不知多少人命归黄泉,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反正从第二日起,似乎半个京城都白了,处处挂着白帷,天天都有下葬的人。
而一向不管朝务的皇帝,这次却展现了难得强硬手段。即便三皇子畏罪自杀了,可皇帝对他的恨并没有因为他的离世而消失,皇帝不仅夺了三皇子的爵位,还将他逐出了皇室,甚至连内务府的玉碟都销毁了。
至于三皇子留下的家眷,若不是有九皇子抵死相求,只怕连一个都留不下。不过就算是这样,三皇子的儿女还是被贬为庶民。
而安阳侯府就没这么好运了,安阳侯一家四百五十六口人,皇帝竟是一口气要杀一百多人,就连女眷都不放过。
不过成洙当晚就在皇宫之中被杀人,而皇帝派人将安阳侯府围住的时候,成洙的嫡妻谢氏就在自己院子中**了,听说烧的只剩下骨头渣了。
后来人们也悄悄议论过,若不是成贤妃当众让人将林贵妃拖了下去,只怕成家也不会杀了这么多人。当日昌海侯带领的勤王军,在宫中四处搜索乱军余孽的时候,就在一个偏僻宫室之中,发现了林贵妃的尸身,据说尸身惨不忍睹,她是被强、奸致死的。
成贤妃没来得及自杀,就被人救下,不过后来却是自己咬舌自尽了。
楚王陆允珩虽是三皇子的亲弟弟,可是那王三皇子叛乱的时候,他的言行众人都是看在眼中。更何况最后他也断了一只手臂,即便是皇帝都不忍再责怪这个儿子。
还有兵部尚书陈江陈家,同样也被抄家灭族了。等到后面着手调查的时候,才发现陈江在兵部亏空了不少,眼看账目就要捂不住了,他便索性和三皇子勾结在一处,只等着三皇子登上大位,他得了一个从龙有功的名头,不仅不掉头还能等着升官发财呢。
此刻京城才叫人心惶惶,生怕跟乱党牵连上关系。
谢清溪一直在坐月子,只知道外头出了事儿,却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萧熙来看她的时候,就是直摇头,说道:“这全京城,只怕命最好的就是你了。”
“若不是你那晚发动了,你就得进宫去,”萧熙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便没再说下去。
永安侯夫人也进宫领宴了,不过她娘不是出头的人,只跟众多夫人一样,只是受了惊吓倒是没性命之忧。
谢清溪没说话,只让人将两个孩子抱过来,这几日萧氏在家忙着准备奠仪,突然没了这么多人,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在办白事。虽说事情来的突然,但是该有礼节却是不能省的,所以萧氏忙的走不开,许绎心也在家帮着她,便只派了萧熙过来看她。
反正萧熙素来就和谢清溪说得来,两人在一块唏嘘感慨了一阵子,突然萧熙压低声音问道:“你听说了吗?”
谢清溪听她神神秘秘地态度,只觉得好笑,回道:“听说什么了?”
“京里头都在传,你家王爷要当,”萧熙左右看了看,就凑近她身边,声音压低更低了,很是神秘地继续说道:“要当皇上了。”
谢清溪心中一惊,半晌都没回过神,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吧,皇上有那么多儿子。”
结果她说完,就是沉默了,而萧熙则是翻着白眼看她说道:“那么多儿子,现在就剩下两个,还一个是断了胳膊的,一个那样小的年纪,只怕日后还有什么问题呢。”
“可不是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呢,”谢清溪还是不相信地说道。
这次不仅皇室人员损失惨重,就连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几乎少了三分之一多。就说内阁一共就七个人,结果如今就剩下三个了。以前别人要想进内阁,真是千难万难,不说一共就那么点名额,而且说不定好几年都不变动呢。
结果现在倒好了,人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位置是真的空了出来,人一时反而补不上了。
至于为什么京城会有这样的传闻,还不是因为皇帝本就身子不好,再经过这么一轮巨变之后,竟是有油尽灯枯之势。
所以皇位继承人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谢清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当一个王妃,已是极难的了。要真是再让她当皇后,这可是一国之母,她真的觉得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索性她也不去想,只笑着让人将两个孩子又抱了过来。
萧熙看着两个慢慢褪掉身上红皮子,开始变得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先是逗了逗哥儿,又逗了逗妹妹,笑着问道:“两个孩子还没取名字吗?”
一说到取名字的事情,谢清溪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苦着脸便开始抱怨道:“也不知王爷从哪里听来的话,居然说给小孩子取贱命好养活。他如今一门心思地,要给孩子们取贱命呢。”
“皇家就算再怎么取贱命,又能取到哪里去,难不成他还给我们小郡主取狗蛋这样的名字?”说着她自己就笑起来了。
谢清溪差点没哭出来,萧熙古怪地看着她,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王爷还真想取这名字?”
“表姐,我可怎么办啊,”谢清溪真是要哭了。
萧熙这会笑得是乐不可支,不过笑了一会,她还是勉强忍不住了,只说道:“你还是劝劝吧,不过我听说王爷特别喜欢小郡主,就为着小郡主,他也不能取这样的名字啊。”
谢清溪点头,表示自个会争取的。
等到了晚上陆庭舟回来的时候,谢清溪正在哄两个孩子,这半个月以来陆庭舟忙的是脚不沾地。若不是心里头记挂着老婆孩子,只怕就跟别人一样,直接在外面就睡下了。
不过陆庭舟是再忙再晚,都要回家的人。这会这么晚回来,谢清溪也不觉得奇怪,只问他有没有吃饭,又让朱砂赶紧去厨房叫些膳食过来。
好在因他这段日子里,都要晚归而且都要叫夜宵,所以厨房里的人也学聪明了,早早准备了夜宵。只要这边一要,那边就给送过来。
陆庭舟坐在榻上,两个孩子排排躺在他旁边,粉红绸缎襁褓裹着的是女儿,而宝蓝绸缎襁褓里躺着的是儿子。
这两个孩子出生的实在是时候,就算是太后这会正处在伤心中,只要提到这对龙凤胎,就是眉开眼笑的。据说还不住地夸赞谢清溪,说大齐皇室一百年来都没出过一对双胎,结果到他们这一辈,倒是有了一对龙凤胎。
“孩子们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陆庭舟含笑看着孩子,一边拿着手指逗弄女儿,一边盯着她说道。
一说到名字的事情,就连谢清溪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
“儿子叫陆长洛,女儿就叫陆长乐,”陆庭舟满面柔和,原本清冷淡漠的人竟是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谢清溪一听,登时一颗心落了回去,幸亏,幸亏。
结果她刚庆幸完,陆庭舟便又说:“而且我帮我们女儿的乳名也想好了。”
千万别是狗蛋,也不要是二狗,要是叫栓子的话,我就一头去撞死。
“倾城。”
谢清溪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支起耳朵又问了一遍:“乳名叫什么?”
“倾城,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谢清溪盯着面前依旧还有些红通通的孩子,五官好像比之前张开了些,可是总体看不出好看的苗子来,结果她爹居然就敢给她取名字叫倾城。
这么苏破天际的名字,您就不怕你闺女日后遭人耻笑啊。
所以谢清溪委婉地提道:“小船哥哥,你先前不是说要给她取贱命的吗?要不咱们就给女儿取了吃食的名字吗?灌汤包,小笼包?或者生煎包怎么样?”
陆庭舟微微皱着眉,抬头看着她,很是认真地说道:“咱们闺女这么好看,你真的要给她取这样的名字?”
好看,谢清溪再次看着躺在榻上的小姑娘,红通通的小脸蛋居然还笑开了,这样违心的话,你说出来就不会觉得亏地慌?
这个新年过的极其的惨淡,就连宫里头都惨淡的可怜,以往热热闹闹的宫宴,如今再举办时,才发现是真的物是人非了。
大概是被宫宴刺激了,皇帝回去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如今整个皇宫守卫都是由陆庭舟负责,而皇帝也没提出任何意见。或许就算他想提出意见,如今也容不得他多想了。所以皇帝坚持没有召回二皇子。
当皇宫里深夜有人来请陆庭舟的时候,谢清溪睁着眼睛盯着他。陆庭舟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外面的人备马。待他穿戴好了之后,看着已经坐了起来的谢清溪,又坐到床榻便,摸着她如墨般的长发,温和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在谢清溪的这一生中,只怕只有这一次,陆庭舟对她失言了。
当陆庭舟站在皇帝的面前时,皇帝躺在明黄的床帐之中,被深夜召唤至宫中的还有几位内阁老臣,以及英国公和昌海侯聂坤。
太后比他们都先到,此时太后坐在皇帝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待人都到齐之后,皇帝先是看了太后一眼,又将目光停留在陆庭舟身上。
待他垂眸收敛起目光的时候,就听他说道:“朕召众卿过来,只为一事。”
虽然众人心中已猜测到皇帝所说的是何事,可心中还是忍不住震颤,兜兜转转竟是还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如果当初皇上能早早地确定太子人选,这一场宫边会不会被阻止呢。
只是这世间谁都不能知道,如果是什么样子的。
“朕决意传位与六弟庭舟,他乃是先皇嫡次子,如今皇室凋敝,望六弟能善待宗亲。”
皇帝喘着粗气说完之后,内阁大臣纷纷跪下,而陆庭舟则是跪下,以头抵地,悲怆道:“微臣自知乃是陋质,只怕难当大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行,你当然行,”皇帝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说道,只最后一句喃喃道:“你可是父皇看中的人。”
这句话不仅听的太后浑身一颤,就连陆庭舟都霍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朕这一生庸庸碌碌不说,竟是连子嗣都未能护佑,死后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当哭声响起时,陆庭舟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他的哥哥就这么走了。
太后直接昏厥了,乾清宫的哭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宫殿,整个京城,整个天下。
当谢清溪再次见到陆庭舟的时候,他一身明黄龙袍,面容英俊冷漠,微抿着的嘴角透着严肃,阳光洒在他的周围,放佛生出一层光圈,让他独自在众人之外。
谢清溪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身边的人提醒她:“娘娘,您该给皇上请安了。”
皇上,是啊,面前这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挚爱的人。
“给皇上请安,”谢清溪说这五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舌根发苦,脚下似乎是飘着的。
陆庭舟站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原本严肃的表情在她行礼之后,突然裂开,满满透漏出柔和,从眉梢到眼尾都带着温柔旖旎的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说:“过来。”
谢清溪微微抬眸看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掌,这双手曾经帮她转过画糖人,在最危险的时候也从不曾放开。
当她的指尖刚搭在他的指尖时,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托住,她一把就被拽到了他的怀中。
“媳妇,你怎么才来啊,”他长叹了一声,竟是带着全所未有的孩子气。
“没有你的地方,我连觉都睡不着,”他又说了一句。
谢清溪说:“那我们以后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永远不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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