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安西军里解甲归田的老兵,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都护府的案牍库里,当沈光调阅那些老兵的名册时,才知道自己前几日在城中见到的那些老兵已然是退伍的安西老卒里的体面人。
那些主动留在安西的老兵,大都在战场上留下旧伤,瘸腿少指算是轻的,严重些的断手断脚,谁不想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没人想回去成为家人的累赘。
放下手中名册,看着那誊抄下来的名单,沈光揉了揉眼睛,这些老兵都为大唐流过血,可是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敬重。
“李书吏,麻烦你了。”
将名册归还后,沈光朝那名帮自己找出了最近十年安西军退伍老卒名册的中年书吏谢道。
“沈郎君客气了。”
李书吏接过名册后笑道,如今谁不知道高都护最器重这位沈郎君,就连那冷面封二都得靠边站,像他这样的书吏,自然巴不得能和这位沈郎君结交。
对于李书吏的示好和亲近,沈光并不反感,这是人之常情,相反故作清高才是种毛病。
离开案牍库后,沈光径自回到沈园,招募老兵的事情,他得办妥了才能放心前往焉耆。
曹居延满脸堆笑地进了帐篷,他这段时日一直都忙着打点樊楼边上那些铺面,却是不知道郎君突然找自己有什么事。
“曹大,某问你,若是某组织队伍,护送商队,能获利几何?”
听到沈光的问题,曹居延不由松了口气,接着连忙回答起来,“郎君,这可不好说,这商队往来,过往遇着安西军护送时,通常也就给上几十贯财物罢了。”
几十贯的价格不算低,尤其是护送商队的安西军多半是在自己的辖区顺手而为,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趁机收笔保护费罢了。
“某的意思是,假如咱们派人护送那些商队从龟兹到呼罗珊一路平安,来回一趟收多少钱合适?”
“这得看商队大小和他们的货物值不值钱了。”
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曹居延立马来了精神,“那些大商队都有自己养的护卫队,若是货物贵重,还会另外雇佣人手……”
“那些小商队往往都成群结伙,他们养不起护卫队,就凑钱雇佣人来护卫。”
沈光听着曹居延兴致勃勃地讲着那些事儿,亦是极感兴趣,这年头敢在丝绸之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其实和亡命徒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些小商队的主人,往往还要亲自和强盗马贼拼命,因此这护卫生意确实大可做得。
“郎君有所不知,那安连山手上,卖得最金贵的便是柘羯郎,号称能以一当五,最是受那些豪商的青睐。”
沈光知道,曹居延口中的安连山,就是封常清介绍给他的那位安老哥,他麾下几百号柘羯郎,在延城里也算一方势力。
那些柘羯郎,按着封常清的说法,战力不输牙兵,最关键是买下以后足够忠心,反正安国这门柘羯郎的生意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却鲜少有听到柘羯郎背主的传闻。
“只是这柘羯郎训练费时耗力,虽然卖得贵,但是数量不算多。”
曹居延过往还是东曹国那个呼风唤雨的豪商时,手上也曾有两百号柘羯郎,等闲的强盗马贼敢来劫他的商队,那便是找死,可惜最后全都折在了大食蛮子手上。
“柘羯郎的事情且不提,某只问你,若是某手上有安西军的悍卒护送商队,你可能拉到商队来雇佣。”
沈光清楚,镖行的事情得一步步来,先得把金字招牌竖起来,这样镖行的生意才能做大。
“郎君放心,若是郎君真能让安西军的悍卒随行护卫,我定能拉到商队,至于这护卫的费用,便按他们货物的价值二十抽一。”
曹居延双眼放光地说道,让安西军沿途护送商队,这是多少胡商梦寐以求的事情,要知道从河中大漠到河西走廊,这沿途的强盗马贼简直多如牛毛,就算他们自个养着护卫,可是出了伤亡,还得抚恤,有时候更是得亲自上阵搏命。
但是有了安西军的护送,那些小股的马贼强盗就不敢来骚扰,那些大股的强人就算要动手,也得三思而后行。
“二十抽一,太少了,十抽一,可以用货物抵价。”
沈光知道这丝绸之路上的暴利,那些胡商从大食河中运货到长安贩卖,获利岂止是十倍,就算十抽一,也足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郎君,这十抽一?”
曹居延略微有些犹豫,安西大都护府对商队抽税都只是三十抽一而已,这一下子翻了三倍,怕是那些商人们没法接受。
“咱们保着他们从西到东,直到朔方,这价钱可不算贵。”
沈光看向曹居延,手指轻轻敲着桌案,“你可以和他们说清楚,愿不愿意雇佣,全凭自觉,某绝不勉强。”
“而且到时候某手上人手有限,他们就是想请也请不到。”
听着沈光变冷的声音,曹居延惶恐起来,然后连忙称是,他仔细想想,比起身家性命,十抽一的护卫费用真的不贵,这往来丝绸之路的商人,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头栽进那大漠里头,再也没出来过。
“你且去吧,先把樊楼边上那最大的几间铺面,给某连起来,以后用作镖行的总行所在。”
等到曹居延离开,守住帐外的白阿俏方自进来道,“郎君说什么了,把那黑胖子吓得脸都白了。”
“就你话多,咱们去街上逛逛!”
沈光看着已经换回男装打扮,越来越没有侍女样子的白阿俏,从桌案前站起身道。
“那可太好了,郎君终于想和阿妮一块逛街了。”
自从驿馆那事情之后,白阿俏回了趟王宫,沈光觉得这位龟兹小公主越发放飞自我,对他毛手毛脚的次数越来越多,搞得他火气很大。
把白阿俏伸来的魔爪拍开,沈光走出帐篷,看着不远处正在打熬力气的王神圆和牙兵们道,“哪位兄弟熟悉这延城的赌坊,某要去逛逛!”
“郎君要去赌坊耍乐子?”
听到沈光的话,牙兵们都是齐齐停了下来,他们在沈园虽然好吃好喝,都护那儿还照领军饷,可是众人却是许久不曾去花街赌坊快活了。
“某就是去随便看看。”
“某和郎君去,某可是许久不曾大发利市了,这次定要去大杀四方。”
“就你那臭手,去了也是给人送钱……”
牙兵里有人喊起来,显然是个老赌鬼,最近存了不少赌本,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找回场子,不过却被同伴们哄笑起来。
最后沈光仍旧带上了王神圆,另外又挑了两个喊得最凶的牙兵,接着朝不远处眼巴巴望着他的多闻和陈铁牛道,“好好练武,去了焉耆,少不得要让你们上阵试试。”
听到这话,多闻和陈铁牛顿时不再羡慕那两个牙兵,反倒是憧憬起日后上阵时的情形。
“郎君放心,哪个要是不好好练,看我铁牛不抽死他。”
陈铁牛瞪着眼看向四周的汉儿们,惹得汉儿们都叫喊起来,“铁牛,咱们可没偷懒……”
看着这闹腾的场面,沈光笑了起来,这时候自有波斯奴牵着骆驼和马匹出来,他那匹白马被李嗣业骑走后就没还回来,最近出行全都是乘坐乌鸦送他的白骆驼。
沈光觉得日后到了焉耆,得找块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建座庄园,就取名叫白驼山庄。
“郎君想什么呢,怎么那么高兴。”
看到沈光又是时不时一个人在那里露出迷之微笑,白阿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阿妮,你觉得白驼山主这个称呼怎么样?”
“不怎么样,听着就像是贩骆驼的,浑身脏兮兮的老头。”
白阿俏故意道,然后只见沈光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才咯咯地笑起来道,“郎君,阿妮和你说笑的,这白驼山主的称呼可比什么龟兹大王好听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王神圆和两个牙兵看着骑在另外一匹白骆驼上,笑得花枝乱颤,声如银铃的白阿俏,连连点头称是,这位龟兹小公主连自己父王都拿出来说笑,他们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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