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队伍终于抵达龟兹国的王都延城,这儿也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治所。
西城前,穿着身青袍的封常清扶刀站于迎接高仙芝的众人之首,丝毫不在意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都护来了。”
随着有人呼喊出声,封常清抬头望去,只见金色的阳光下,烟尘翻滚间,风中绣着高字的黑色旗幡猎猎作响,俄而只见自家那位主君身着黑色华袍,一如往常那般潇洒倜傥。
只不过封常清看清楚队伍的全貌后,那双眯着的细狭眼睛睁了开来,而他身后也传来了那些蠢蠹的议论声,他的主君竟然和人把臂同游,显得极为亲昵。
不多时,队伍放缓速度,到了迎接的众人近前,封常清才仔细看向那和主君并肩而骑的青年,眉目英挺,肤色白皙如玉,端的是好样貌,只是颌下无须,少了几分男儿气魄。
这时候封常清已能听到后方传来的嫉妒言语,他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如电似地盯着那青年郎君,好像要把他看穿看透似的。
封常清直勾勾地盯着沈光猛瞧,这等举动近乎无礼,不过沈光早就听陈判官说过这位封二的性情,再加上他知道封常清是能和高仙芝相提并论的名将,两人堪称大唐帝国的安西双壁,所以他对于这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满不在乎,反倒是展颜一笑。
随着高仙芝一同下马,沈光安静地侍立于高仙芝身侧,对四周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仿如视而不见。
“拜见都护。”
封常清领着高仙芝留于都护府的众幕僚和军将齐声高呼道,主君如今身为安西副大都护兼都知兵马使,他们这些部下自是与有荣焉。
“封二,来来来,这位沈郎乃是某在于阗所遇的贤才,你二人当好好亲近。”
高仙芝不容分说地就将封常清拽到身边,沈光则是朝封常清行礼道,“沈光见过封判官。”
“封某见过沈郎。”
封常清被自家主君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只能无奈地还礼,不过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始终微笑的沈光,然后默默地站到高仙芝身旁另一侧。
这时候城门口忽地有飞快的马蹄声响起,沈光循声看去,只见一骑赤红大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个栗发褐眼,头戴赤红抹额的高大青年,身后还跟着十来骑着甲的骑士。
“又是这厮!”“上回被都护打败,怎地还来!”
听到四周传来的耳语声,沈光看着前方已然放缓马速的一行人,发现那高大青年马鞍旁挂着两杆短矛,看样子是来寻麻烦的。
“来的是龟兹国的小王子白孝德,为人最是好勇斗狠,常挑战安西军中战将,自号单打无二。”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沈光没想到竟是封常清为他解说那下马青年的身份来历,“多谢封判官解惑。”
封常清看了眼沈光,又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样子,沈光不以为意,不就是性子高冷些,大家头回见面,也不熟悉对方,这般不是很正常吗?
前方下马的白孝德已经大步走到高仙芝面前,身后是十来个紧张的侍卫,他们这位小王子自小羡慕大唐天威,打小就在安西军的军营旁玩耍,后来更是央求大王重金为他请安西军解甲归田的老军做教头,自练就出身好武艺来。
自古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白孝德虽是龟兹国的小王子,心心念念想的却是在安西军当个将军,可他身份贵重,万一要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朝廷怪罪下来,谁愿意担这个责任。
于是白孝德自以为不能往安西军中效力,是因为他的勇名还不够响亮,便连连挑战安西军中有名有姓的猛将,可他越是如此,都护府越发不敢让这位小王子入军中效力,实在是这位一旦冲打起来,从来不把性命放在心上。
“高都护,上回不算,这回某得了匹宝马,定不会输于你……”
看着高声嚷嚷的白孝德,高仙芝也不由头疼,这个龟兹国的小王子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耍起无赖来他还真敢在这城门口堵着他,到时候程千里那个匹夫怕不是要赶来看他笑话。
“小王子,我家都护远道兼程归来,人马俱疲,小王子此时要比武,岂不是胜之不武。”
“你是何人,某不是什么小王子,某乃大唐白孝德。”
白孝德看着高仙芝身旁开口的英俊青年,愣了愣道,接着又皱了皱眉,“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高都护,这回是某孟浪了,还请都护莫要怪罪。”
看着沈光三言两语就让白孝德改变主意,高仙芝亦是朝面前抱拳谢罪的白孝德道,“七郎,这位是某幕下沈判官,也精通枪法,不如他日你二人较量番。”
“原来是沈判官,改日某必来领教高招,高都护,王兄知你回来,很是高兴,命人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白孝德身后,十来个王宫侍卫总算是松了口气,小王子没和高都护动手,也没忘了大王交代的正事,真是要好好谢谢这位沈判官。
感受到对面莫名投来的感激目光,沈光有些疑惑,但看着白孝德邀高仙芝入王宫赴宴,他便明白过来,刚才要不是他打消了白孝德的念头,这位性格中二的龟兹小王子怕是会逼着高仙芝在城门口比武。
只不过沈光想到这位中二王子方才看着自己的炽热目光,就觉得头疼,这位王子身高和他相仿,但紧身的束腰锦袍下是充满爆炸性的大块肌肉,整个人比他厚实了半圈,虽说他练了将近七八年的刀枪,可和这位自号单打无二的中二王子比,那就是完全的业余选手。
这时候,高仙芝已经欣然应允,答应白孝德随他去王宫,参加龟兹王白孝节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
“封二,沈郎,随某赴宴。”
安西诸国王室贵族皆好酒善饮,高仙芝入王宫赴宴,自然要挑酒量最好的带上,封二过去是他幕下诸僚里酒量第一,而沈光的酒量只在封二之上,有二人在,他可无忧。
封常清不露痕迹地瞥了眼沈光,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家主君如此重视这位沈郎,不过方才他已见识过沈光的急智,觉得去王宫里再好好观察番正合适。
进入城中,沈光发现这龟兹国的都城异常繁华,道路足有二十余米宽阔,两侧俱是做生意的店铺,骆驼马匹川流不息,到处是人头攒动。
高仙芝和白孝德骑马并行,沈光和封常清跟在后面,他自是趁这个时候向封常清讨教龟兹情况,他问话时神色诚恳,“封兄,某漂泊异国多年,如今骤蒙都护看重,心里惶恐,唯恐误了都护大事,还请封兄教我。”
封常清听沈光说到高仙芝这位主君要他制乐以宴诸王,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然后他随即为沈光说起这龟兹国的种种来,沈光才知道龟兹国向来恭顺大唐,如今的国主白孝节本名白多匝,为了表示对大唐的忠诚和仰慕,才改成了这名字。
“今日宴席间,必有龟兹乐,沈郎好好观看,若无把握,不可贸然行事。”
封常清低声说道,龟兹国历来是安西大国,国中舞乐盛行,乃至于风靡大唐,上下皆以此为傲,都护要沈郎制乐以显大唐威仪,这难度可不小,若是曲子不如意,反倒是会落人笑柄。
“封兄放心,等某新曲将成,必先请封兄斧正。”
沈光应声道,封常清的目光言语虽有些严厉,但却是对事不对人,而他的态度让封常清脸色稍霁,微微颔首道,“那某就等着沈郎新曲,先睹为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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