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帮老朝的名字一说出来,厅内便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众掌柜各怀心思,方老爷面如土色,就连这时的方寸,也皱起了眉头,想着什么。
……
……
“姐夫,你听我说……”
那位曹娘舅,见老朝的名头,居然把方老爷吓成了这样子,胆子也大了些,道:“现在真不比以前啦,整个城里都在传,方家大公子没了,死之前又在外头得罪了大人物,不知啥时候就要下手整方家呢,现在没人怕咱们了,那老朝盯上了方家的生意,这生意对方家来说就是惹祸的根啊,留是绝对不可能留得住的,还不如真个就给了他,消灾解难……”
听得此言,方老爷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就连那些掌柜与小东家们,虽然默不作声,但却也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回答,他们这等普通人家,被这种凶神盯上,那便是天降灾劫,直接将生意交出去不丢人,若是非要跟人家硬顶起来,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才叫蠢呢……
一片压抑里,方寸忽然打断了娘舅的话,笑吟吟道:“老朝许了你多少好处?”
娘舅顿时脸色有些尴尬,讪讪的不出声。
舅母在一边道:“我们也是替方家考虑呢,哪有什么好处……”
方寸皱了皱眉头,从护院手里接过了一架弓弩,在手里把玩着,方向似乎指着曹昌。
娘舅急忙斜身子护住了曹昌,讷讷的道:“也没什么好处,就是老朝说,让我将十二连环坞的商契给他,以后这十二连环坞就是他的,但是他……他许诺分给我三个……”
“你们一边九个,一边三个,惟独我家啥也没落下?”
方寸冷笑着,将手里的弓弩递回了护院,道:“真是好亲戚!”
“老朝大爷惹不起啊……”
事到如今,娘舅也豁出面皮,嚷嚷起来:“姐夫你可想好喽,老朝是个凶人,传说他拿活人的心肝下酒哩,在这柳湖城里,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既然他已经盯上了这十二连环坞,便将这生意当成了自己的,今天拒绝了他,恐怕不出三天,他就会直接带人来抢了……”
方家老爷已面如土色,只是拉着方寸的胳膊,不停的道:“是啊,是啊!”
“不劳舅舅废心了!”
倒是方寸,并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让护院让开一条路,然后道:“如果你回去了,老朝那边的人过来问,也麻烦你给他捎个话,甭管几天,这十二连环坞的生意,他捞不着!”
“你这……”
娘舅听得这话,整个就已经懵了。
这浪荡子方老二,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敢跟老朝叫板?
真当你兄长还活着呢?
但方寸主意已定,便已不再与他啰嗦,直接挥手道:“送出去吧!”
又向娘舅道:“你们这一家子,以后也不用登门了,省得以后我方家占了你们家这位小炼气士的便宜!”
……
……
娘舅一家如蒙大赦,急忙将地上正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偷眼看着周围动静的表兄曹昌扶了出来,灰溜溜的往外跑,心里暗骂着这方家人,顶梁柱都死了还这么凶,早晚死光。
最尴尬的是那些掌柜,他们全场看了这娘舅一家的闹剧,话都没敢说几口。
这时候,娘舅一家走了,他们倒像是肩上压了座山,话都不敢说。
明明嗓子渴的难受,却不敢伸手去拿旁边的茶。
“诸位掌柜与东家,想必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吧?”
也在这时,方寸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们,惹得他们一个个的哆嗦了一下,可气的是,这位方二公子到了这时候,居然都不让那些手持劲弩的护院退走,仍然在这厅里站着。
“没……没有……”
终得一位年长,胆子又大的小东家,颤声的开口:“我们此来……只为大公子奔丧……”
其他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只为奔丧……”
“既是没有话说,为何我方家要的银子没有一家如数交来?”
方寸不动声色,平静的问着。
这一群掌柜与小东家,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有些话,你们不必说我也明白!”
方寸忽然平静的开口,淡淡道:“你们与我方家的生意往来,有不少是主动投了过来,我方家等若是无本万利,可也得说明白,若无我方家名名庇护,你们的银子也赚得并不稳当,如今你们若有人想退股,那也请便,只是丑话也该说在了前面,我方家的门槛不算高……”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但也不是谁想出就出,想回来就回来的!”
众掌柜与小东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忽然连连点头。
本来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道说道,可是如今,居然死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也有人本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的,可方二公子忽然说了这一番大度的话,倒让他心间微微迟疑,瞧方家这么有底气,难道说,虽然大公子殁了,但还有别的靠山?
如此倒也不奇怪,毕竟方大公子那等厉害的人儿,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故友?
……
……
“行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话不必说的这么明白,诸位请便吧!”
方寸轻轻端起了茶,慢慢道:“最近方家要治丧,诸位有事,便直接找管家商量就好!”
“是……是是是,这就告辞……”
“方老爷节哀,我们且去了……”
一众掌柜与小东家如蒙大赦,从那寒光闪闪的劲弩中间退出了大厅,擦着冷汗。
一时,厅内只剩了方老爷子与方寸两个,安安静静。
而厅外候着的丫鬟奴仆们,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唉,我的雨青瓷啊……”
方家老爷心痛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心疼茶盏的时候,急忙的身子向这边一倾,扯了方寸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儿啊,刚刚你跟这些人说的那些话……”
方寸有些无奈,道:“吓吓他们而已,撑个面子!”
方家老爷微微一呆:“把我也吓到啦……”
方寸十分无奈的看了自家的老爷子一眼,感觉心累。
方家老爷反应了过来,急忙道:“有用吗?”
方寸慢慢摇头,道:“人家又不是傻子,现在只是借着兄长的余威扯大旗,才让他们不敢跳脚,等上几日,自然有聪明人咂摸出味来了,尤其是老朝已经盯上了咱家,他们只须等着就好,倘若老朝得了手,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数,再动手时,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这个……”
方老爷子一张脸微微发苦,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寸儿啊,爹知道在人前得要面子,狠话说两句就说两句,但老朝既然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还是破财免灾,舍予了他吧……”
“也不只是放狠话……”
方寸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爹,慢慢揉了揉脸,道:“哥哥没了,那些豺狼找上门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外面的生意,该舍就舍了,但这城里的铺子是要保下来的,将来你们老两口的用度,还有我去修行,都需要花费,怎么能一下子打发干净?”
“城里的铺子……”
方老爷子呆了一呆:“十二连环坞不是城外的吗?”
“换个别的时候,我还真不会为了十二连环坞与老朝杠起来,给他就给他了!”
方寸皱眉道:“但现在不行,他太心急了,兄长刚刚才下葬,便第一个跳了出来打我们方家的主意,若是我们就这么将十二连环坞拱手相让,其他人便也只会当咱们方家是肥肉,有样学样,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别说城外各处的生意,就是城里这几间铺子,也保不下来!”
“那……那那那你想怎么办?”
方老爷子听得都结巴起来了:“你……你想跟老朝……”
“老朝不是表兄,我们家对付不了他!”
方寸慢慢的摇了摇头,道:“这柳湖城里,能够对付老朝的,只有书院和城守!”
方老爷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忙道:“那我去求城守,我和他相熟……”
“相熟?”
方寸听了,倒是笑了起来,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求城守说不定连人都见不上,况且,父亲且想想,老朝能够在柳湖城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欺横乡里那是小事,但他连一些小世家与小炼气士都不放在眼里,惹得天怒人怨,却无人敢动他,真与城守没有关系吗?”
有些话他没有说得太透。
说不定,老朝根本就是城守的人。
说不定,来抢十二连环坞的主意,根本就是城守……
“这这这……”
方老爷子听方寸这么一说,竟是有些绝望了,琢磨得半晌,才神色黯然,道:“家财是你兄长赚来的,丢了就丢了,再让我去过苦日子,倒也没啥,只是你和你娘这身子骨……”
方寸看了一眼方老爷子那圆滚滚的肚腩,无奈的摇了摇头。
“父亲只管宽心就好,我会处理!”
微一沉吟,方寸平静开口:“以前得兄长庇护,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现在,轮到我了!”
……
……
“这……”
方老爷又是不解,又是迟疑,看向了太师椅上,方寸那张平静而淡漠的脸。
这一刻,方老爷子似乎有些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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