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襄儿从没有想到,朱雀试炼的幻境尽头,等待她的最终敌人并非孔雀明王,而是她体内的先天灵——九羽。
原来这才是她最后要面对的妖雀啊。
但她依旧不明白,朱雀屡次要杀自己,却只是将她逼入绝境,借刀杀人,而不是真正亲自地痛下杀手。为何如此?是为了逼不可观的观主救自己么……可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还有最终的问题。
若她不是朱雀之女,那她到底是谁?!
少女垂首沉思。
朱雀侍女穿着火红的裙,形容宛若木偶,她看着赵襄儿,等待着她的死亡,她想看那骄傲的瞳孔中杂糅着至亲背叛之时的绝望颜色,这是人间她唯一喜欢欣赏之物。
九羽的黑刃发不出一丝光,杀意却将赵襄儿的玉颈照得明亮。
九羽也是直到此刻才渐渐苏醒了记忆的。
赵襄儿半跪在地,漆黑的劲装紧裹的曲线凄艳地起伏着,她长发披散,不知不觉已经及腰,半跪的身躯紧绷如弓,看似绵软,却更内蕴着火,额前散下的发遮蔽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了下颌尖尖的一角。
朱雀侍女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模样,冷漠开口:“十九年人生一梦,你若想哭,我可许你大哭一场。”
赵襄儿闻言,细削的肩膀微动,她低垂的螓首下,竟有笑声传来。
她缓缓抬头,笑意很浅:“三年之约时,宁长久问过我一个问题。”
朱雀侍女来了些兴致,问:“什么?”
赵襄儿道:“他问我,如果我娘亲要杀我,我怎么办。”
朱雀侍女冷漠看她,等待后文。
赵襄儿微笑道:“我当时的回答很简单,我不是赐毒酒就饮,赐白绫就悬房梁的愚忠之人……但我还是低估了娘亲哎,没想到她这般狠,直接将刽子手送到了我面前。”*
朱雀侍女轻轻摇头,对她这番言论不以为意。
她看着九羽,道:“取丹。”
九羽凝为人形,她曲线玲珑,却通体漆黑,身躯没有厚度,就像是一张黑色纸片裁成的人。
她举起剑,对着赵襄儿的秀背当空劈落。
寂静的试炼世界里,金属撞鸣声遽然炸起!
剑未能斩下少女的头颅。
半空中,漆黑的剑与纤细的伞剑组成了一个十字。
九羽没有看清赵襄儿是怎么转身的,但仅是一瞬,她便已抽剑回身,手中之剑横切而来,撞上了自己竖劈下去的锋刃!
火光细碎飞溅,赵襄儿的脸颊血污未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却带着微笑。
“朱雀让我留完璧之身,就是为了等你吧?”赵襄儿盯着九羽,问。
九羽道:“你是想死得瞑目么?”
赵襄儿浅笑着,双臂握剑,全力压了上去:“你把我当做朱雀的棋子,你又何尝不是?”
九羽同样握剑如刀,根根分明的鸦发单薄舞动,“你无须再自欺欺人。”
两人身躯压近,又倏地弹开。
赵襄儿才一立定,伞剑寒芒一闪,再度纵身扑上,她不知道这个剪影的九羽弱点何在,但她只想着将剑锋送入对方的躯体!
“你别忘了,这是我的试炼之境,空气之壁犹在,既然你在这里等我,那你与鬼车和孔雀明王有何区别?”赵襄儿身影闪烁,掠步之间送刃而下,“一样是剑下白骨!”
九羽的剑平滑斩出,截住了赵襄儿的剑尖,两者一经相触,响声瞬间震了百次。
两人的招式像是从同一人中斩出的,她们的默契真正到了‘情同手足’的地步,拼死的挥剑截杀里,赤红剑华绽放,转瞬碎成光雨,她们不像是厮杀,更像是两道翩翩起舞的风。
朱雀侍女静立一旁,看着这场骤然爆发的战斗。
她哪怕冷漠至此,依旧惊叹于赵襄儿的意志,但……于结局不会有改变。
这或许是历史长河上,凤凰之种与朱雀之种的最后一战了。
她没有打扰。
光雨中,赵襄儿剑刃卷去,九羽看准了剑的走向,黑刃切下,将剑锋的去势割断。
九羽漠然道:“我同样没想到,你竟还有余力,没被孔雀明王杀死确实是奇迹,但你错了,这从不是你的试炼场,而是你的脱魂换魄之地,我不会伤害你这副颠倒众生的躯体,我会替你走出去,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赵襄儿被一剑逼退,九羽黑刃压来,虚斩下一道剑气,剑锋扫过,虚空开裂。
赵襄儿足尖挑起红伞,小腿骤然踢踹,红伞飞出,于空中打开,挡住了来袭的剑锋,她身影一闪,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灵妙的弧度,重新扑向了九羽。
她初入五道境,根基尚不稳,此刻她却要压下所有的伤,榨干五道最后一点神妙,与她立决生死。
九羽持着剑,抖出重重幻影,精准地切断赵襄儿剑的来路,她们剑锋相触,同样的招式镜像般相撞,像是两道绞在一起,飞速转动的钢。
九羽冷笑道:“你会的招式我都会,而我有的……你却没有。你如何胜?”
赵襄儿的心中,危险的征兆陡然腾起,她立刻抽身后退。
赵襄儿先前停留的地方,赫然悬浮着一个光彩夺目的气泡。
“世界?!”赵襄儿微惊。她看不见九羽的脸,但知道她在笑。
九羽道:“世界从来都是我的权柄,而非你的。现在,我已将它取回。你放弃吧……”
九羽的剑刃上,朱雀神火燃烧了起来。
世界权柄附着其上。
只要她触碰到赵襄儿的剑,便能将她瞬间纳入自己的国里,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赵襄儿看着她的剑刃,却又露出了浅浅的笑。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愉悦。
“放弃?”赵襄儿眉目如刀,“我怎么能放弃呢?”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梦境全部的意义。
她所会的,九羽并非都会。
那个梦境里,九羽并未容纳其中。
十六岁至此,自己早就该死去的。
但,观主?师尊?不知如何称呼,总之是素未谋面的恩人……这么多年,你帮我越过了千难万险走到了今日,从未抛弃过我。
您都没有放弃,我又怎能放弃我自己!
道古纯阳卷在体内燃烧,太阴之目取代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九羽微异间,赵襄儿持着剑刃,主动迎了上去。
隐约间,她听见了少女的耳语:
“你们何苦扰我?”
……
天竺峰上,月亮永远停在了子时。
宁长久背着司命,一手扶着她修长的玉腿,一手去攀抓月光中的尘埃云,他永无休止地跃动着,像是纯粹白光中不起眼的黑点,少年的瞳光已经干涩,嘴唇皲裂,声音沙哑得像是最老的乌鸦。
他还在坚持说着话,但说的是什么,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司命静静地躺在他的肩头,散乱的银发水一般淌下,有的垂挂在他的白衣上,有的顺着衣襟淌入,轻触着宁长久伤痕累累的胸膛。
银发搔得脖颈微痒。
宁长久体会着这种痒,把它当成了司命对于自己话语的回应。
她是他唯一的倾听者。
月光像是长长的,垂天而下的河流,他们徜徉其中,逆流而上,以尘埃云为阶,缓缓远离人间,走到月的上面。
“你明明很好,却总装坏。”
“你明明那么喜欢嫁嫁,却总变着法子欺负她。”
“你明明喜欢我,又说着憎恨。”
“你这么心口不一啊……这次你说要死了,也是假的吧……”
宁长久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希望肩头的女子醒来,揪着他的耳朵,清叱着反驳自己。
但她安静得出奇。
幸好这束月光确实有神奇的魔力。
司命最后一缕微弱的息始终在脖颈间轻轻萦绕,她此刻的美丽无法描述,在众生的话本里,想要再将这种美推向更高潮,便唯有死亡能使其升华。
但宁长久不要这种升华。
冥君早已陨落,谁来问他索命?
他咬紧牙关,提着一口气,在月光的尘埃云里不停攀跃。
昆仑不知其高,他不知疲倦。
一切宁静。
此刻的宁长久并不知道,这宁静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万妖城外,白银的身影浇筑而成,突兀出现。银色的裙袂拂过田野。
周围的花草树木感应到她的到来,如被霜风吹煞,纷纷伏倒。
白银女子看着通天的光柱。
她伸出了手。
一柄白银巨剑在手中形成。
剑足足有她两个人那般大,她高高举剑,势欲劈落。
昆仑虽美却也脆弱。
她是白银雪宫的神官,足有一剑斩断昆仑的力量!
但剑没能顺利落下。
地上伏下的野草重新竖起,林间折腰的大树重新挺直。
万物在恢复如初之时,却也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万妖城外,一袭青裙忽然出现,同样毫无征兆。
在她出现的那刻,统御人间的白银神官竟未敢落剑。
来者正是不可观大师姐。
神御青裙飘飘,气质清圣,她做了个切掌的手势,道:“已成神官,为何不敢落剑?放心……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我远没有那般强大,你可以试着,斩下来。”
神官对于人间而言是传说中人。
眼前的人是比神官更古老千年的传说。
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万物寂静。
神官与她对峙着,未敢落剑。
“若那道观里,人人如你,想来神主大人也不会命我来此。”神官话语漠然。
神御微笑道:“我那些师弟师妹确实不太成气候,尤其是后面那个,最令人操心。但幸好,老二还凑合,挡住天君应不成问题。”
神官道:“可又何止我们?”
神御道:“不牢费心。”
……
二师兄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袭青衣,正磨着刀。
刀镡浑圆,是铜黄色。黑色的刀身弧度流畅,锋色纯亮,刀背约有足足半截大拇指宽,红漆的刀鞘随手放在一侧。
他的身前,同样立着一个白银男子。
男子用手比划着那根月柱的粗细,指间轻轻捻动,似要随时做一个打响指的动作,咔擦将其折断。
二师兄卷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不愧是跟了白藏的天君,做事这般畏畏缩缩的,我要是你,已经动手了。”
白银天君冷漠一笑,他收回了手,一手握拳身前,一手垂在后面。
他看着二师兄,道:“白帝陛下,你的城池如今比当年更美,若有闲暇,要不要回去看看?”
二师兄道:“鸠占鹊巢,不去也罢,空空如也一座死城,哪怕我观中平安祥乐?”
白银天君道:“若我有幸,倒是想去看看不可观。”
二师兄磨好了刀,眯起一只眼,看着刀身的弧度,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我代表我们全观不欢迎你。”
白银天君露出了天神般冷漠的笑,他忽然问:“你们为何不直接接那少年回去,非要这般大张旗鼓,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二师兄回头,看了一眼月光,道:“未过昆仑,何以入观?这是小师弟必须要完成之事,我们做师姐师兄的,只需给他一个清静。”
可清静谈何容易?
白银天君道:“那我倒要试试,我若真想走,你能不能拦。”
说着,白银天君握拳的手化掌,对着前方虚切了三下。
空间一分为三。
白银天君信步踏入,却如迈入层层叠叠的、更复杂的宇里,一下子不知所踪。
二师兄苦恼地捋了捋头发,叹息道:“哎,若是大师姐在,想必他就不敢动了……我现在真有这么弱么,怎么谁都想试试我的水准。”
说着,二师兄将大刀扛在肩上,跨步一挑,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妖城外,炸起节节惊雷。
……
万妖城的数十万里外,一个雪亮的剑影在天空中闪动的,刹那百里。
她是剑阁大师姐。
她依旧在赴往万妖城的路上,只是与女娲娘娘一战,她负伤太重,走走停停,耽误了太多。
应是赶不到了。
大师姐停在一片麦田上,轻轻吐息。
剑影随着她的身影起伏,麦田亦随着她的剑影浮动。
她已是中土第二人。
但她与女娲娘娘之间的差距,依旧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甚至可以说,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
她并未觉得挫败,反而对大道之高峰,目光放得更长更远了。
万道剑影在她周身散开,她于田垄上盘膝而坐,檀口轻张,双唇之间,有一无柄小剑凝成,大小只若鸡子,光芒却亮。
她人已不能至,剑却或许来得及。只是路远山遥,这一剑到时,恐怕会大打折扣。
但事情又有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发展。
剑才一飞出,未过麦田,便被截下。
截下剑的是一位脸有些圆的少女。
少女身段娇小玲珑,剪着微乱的短发,穿着皮革制的衣裤,背负兵器匣,十八般兵器琳琅满目,如孔雀开屏。
她是剑阁的四师姐,也姓司。
司姑娘立在麦田尽头,一手搭在一杆托着腰肢的长枪上,一手掏出一副盾牌,认真地抵着剑阁大师姐的飞来一剑。
她瞥了眼盘膝而坐的女子,问道:“你就是师姐的手下败将?”
“是。”剑阁大师姐坦然承认。
司姑娘鼓起了脸,道:“那找的就是你了!”
剑阁大师姐看着她,问:“你也来自那里?”
司姑娘点点头,道:“嗯,我排第四,一身武艺都是大师姐教的。”
剑阁大师姐问:“你是哪一位的转世?”
司姑娘叹了口气,道:“地位低下,没脸说。唉,我们仙人打架也要自报家门吗?直接动手吧,赢了就是名师高徒,输了就是我学艺不精!”
金属叮叮当当,碰撞敲击,发出声音。
司姑娘的背后,兵器匣打开,诸般兵器寒芒闪闪,像是翅膀。
剑阁大师姐亦缓缓起身。
万千剑意再度凝聚周身,如她的裙,也如环绕周身的银龙,她踩在银龙背上。
便在此时,她们的上空,有一道流星飞过。
两人同时抬头。
大师姐微微的错愕之后,目光炙热。
司姑娘呀地叫了一声,有些慌张……糟了!还是来了……
那剑所来之处,是剑阁所在。
一剑百万里。
剑圣三百年未出剑,今日他破关而出,跨中土而递一剑。
这至关重要的一剑,来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征兆。
……
剑圣之剑也在意料之中。
他是整个中土,最后一位有资格出手的人。
剑古朴无华。过星空而不夺其辉,过夜湖而不惊鱼梦。早已臻至真正的大象无形,无需言语赘叙其强。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昆仑天柱。
更准确而言,便是将宁长久与昆仑天柱一起斩断。
这是剑圣封剑闭关以来的第一剑,当有惊世之举。
剑过山过海,过湖泊沼泽,过如铁城楼,越飞越高,直奔神柱。
第一位截剑的,是三师兄。
三师兄平日里不住观中,而人间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是神画楼的楼主,姬玄,是中土第三人。
这是第三人与第一人的争剑。
三师兄一袭红衣,如自焚之人,满身烈焰,高高挂于枝头。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剑的名字便是神画。
他挥剑之时,剑光所过之处,一切都会由立体跌入平面,成为他剑光拖曳而出的画卷。
八十一道画卷如铁索横空,其间山水各异。
剑圣之剑远道而来。
帛画撕裂之声不断响起。
剑圣之剑数百年未出鞘,如今一剑递出,非同小可。
八十一卷皆是恢弘壮阔的山水,却锁不住这一剑。
画卷飞速碎裂,化作蝴蝶般的碎片,重新堆叠成山水,于三师兄的足下垒成崭新的地貌。
八十一卷尽破。
画卷尽头,三师兄在等。
他出剑截剑。
可剑圣于闭关之时似又得了什么天地馈赠。
这一剑的强度超越了他的预料。
三师兄想以身为卷接剑。
剑刺入他的身躯,于他的身躯中受到了阻隔。
噗。鲜血迸溅。
剑最终还是透过了他的血肉,向着身后更远处飞去,只是剑的速度要慢了许多许多。
三师兄吐了口血,用神画剑抹去了小腹上端的伤口,他望向身后,有些遗憾。
……
剑至万妖城时,宁长久已攀过了大半的神柱。
他的手脚已经麻痹无力,做着机械式的动作,双眸中所见的一切已经模糊,唯有执念在支撑着他。
他穿越了最初的云海,穿越了越来越稀薄寒冷的气层,穿越了世界的隔阂,穿越了墟海,甚至窥见了一眼仙廷的遗址……
他背着司命,甚至不敢开口说话。
并非害怕惊动天上仙人,而是时间实在过去了太久,他无比地害怕着,害怕自己的一切努力皆是徒劳,害怕司命真的再不能回答。
司命依旧在他背上温柔地睡着,不知是梦是死。
昆仑不愧为通天之柱,时至此刻依旧望不到头。
但幸好光一直都在。
少年背着绝美的女子,攀援月光而上,女子银发神袍,如月中精灵……
这本该是多美的画面啊。
可宁长久目光可以看到的,鼻尖可以嗅见的,唯有苍凉。
宁长久的眼皮时不时沉重地压下,昏睡的欲望如此强烈,如滴入清水翻搅的墨汁。
他的肌肉已经运转到了极致,其后每一寸肌肉的运作,都能引起浑身撕心裂肺的痛。
他从未想过放弃,但他的肉身已经来到了极限。
宁长久满是茧与血的手抓着月光中的尘埃,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幸好身体的本能也已学会了攀爬。
渐渐地,渐渐地。
宁长久发现那轮月亮越来越近了。
它是如此地不美啊,表面坑坑洼洼,泛着银灰的颜色,触目皆是荒凉。
可世上好像也没有更美的东西了。
“雪瓷……雪瓷。”宁长久张了张口,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他的表情已经僵硬,却如此高兴,好似一个孩子。
“雪瓷,你看到了吗?”
宁长久沙哑着,如哄小女孩,道:“这就是月了,我们……我们要到了,千万别睡呀,现在睡了可是做不了好梦的。”
司命依旧静静悄悄,没有任何回应。
宁长久喘着气,盯着月,争流而上。
终点近在眼前。
可他并不知道,剑圣之剑,亦至万妖城外。
剑入万妖城。
九灵元圣的狮吼声响起。
他不去寻柯问舟,柯问舟的剑倒是主动入城。何其大辱?
但他此刻受伤太重,九声狮吼被剑鸣压过,终究未能拦下此剑。
剑继续飞去。
白泽立起法相,也被古剑洞穿,未能拦下。
剑鸣之雷音响彻万妖城,竟盖过了两头雄狮的咆哮。
大师姐牵制着神官,二师兄与天君在城外穿梭各宇,捉摸不定。
剑圣三百年一剑,谁人能挡?
宁长久背着司命,蹒跚而前,光渐渐地消失了,月亮在眼前不停地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化作无边无际的一片,占据整个视线。
一切尽在咫尺。
剑从身后来了。
宁长久察觉到危险,转过头,瞳孔骤缩。
那一瞬,时间似被拉得很长,他感受到了刹那来临的死亡,瞳孔中,古剑质朴生锈的剑身那般清晰,每一处细节都历历可见。
但是大师姐没有来。
时间的变慢只是他的错觉。
剑几乎是贴着昆仑而来的。
它毫无花哨地刺向了自己。
明明就在眼前了啊……明明一步之遥了啊……
月亮如此之近,却将要成为不可抵达的终点。
最后的关头,宁长久什么也做不了,他唯一有时间做的,只是转过身,努力挺起僵冷的腰杆,让自己正对着这柄剑,最后替雪瓷挡下一切。
这一刻,背上昏睡的司命轻哼了一声,好似醒了,也好似梦中呓语。
她还活着!月光护着她,将她最后的气息锁在了体内。
可剑圣之剑已来,一切也没有了意义。
宁长久站在尘埃云上,闭上了眼。
叮——
剑没有透体,倒是耳畔钟声再起,清亮悠然。
宁长久再次睁开眼时,一个白衣男子凭空出现,立在身前。
那个背影很熟悉,很有书卷气,正是饱读诗书的五师兄。五师兄崇尚知识,信奉知识便是力量,但今日,他没有把知识当做盾牌。
他手中挥舞着一根铁棍,棍头剑圣之剑如一点黏附的白光,还在挣扎着。
如意乌铁神棍!
他便是用此物拦住了剑圣的百年一剑!
“师……”宁长久想行礼,却已开不了口。
五师兄背对着他,一手握棍,一手指天,喟然长叹:“小师弟啊……师尊已等你十五年了,这次别再迟到了。”
宁长久怔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仅能发出的音节。
他鼓起了最后的力气,转过身,背着挚爱的女子,扑向了月亮。
月光如水,温柔地拥住了他们。
宁长久轻飘飘地来到了月亮上。
举目荒凉。
这里……
宁长久如遭电击。
记忆之门再次洞开。
他曾来过这里!
当初月圆飞升之夜,师尊一剑洞穿他的身躯,将他打落云崖,他在转生之前,曾困在一片灰白荒凉的地方。*
便是此处!
他永生难忘。
恶曾经对他说过,不可观曾经的名字是“囚”。
囚……
这里便是。
月囚!
……
(*:本书第四章第十四自然段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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