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城的清晨,沙水之上还弥漫着淡淡的寒雾。
沿着长街望去,城中央最宽阔笔直的街道与那长桥一线,两边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还未点起,与清晨的古城一道沉睡着。
宁小龄与宁长久依旧像过去那样相隔一个屋子住着,宁小龄起床的时候,便已经见到他搬了个椅子坐在外面,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
宁小龄抱着一床被子扔到他的身上,没好气道:“多盖些被子,我们都乱花这么多钱了,师兄要是再着凉了,可就看不起大夫了。”
宁长久本想再小睡一会,借着这里过去生活的气息寻一丝机缘,此刻被宁小龄一辈子砸醒了,好不容易触摸到的一线感悟也被砸了回去。
宁长久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在为昨天自己花钱买了一大堆古玩的事情生气,他自知理亏,便掖了掖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丝合缝:“多谢师妹照顾。”
宁小龄又将他被子拉了下来,道:“师兄可别装死,要不然我就把你背后说襄儿姐坏话的事情告诉她。”
宁长久不服气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宁小龄道:“你说襄儿姐信你的还是我的。”
宁长久叹气道:“那就不去皇城了。”
宁小龄微惊,道:“怎么就不去了呀?”
宁长久的声音透着被子传了出来:“不想去。”
宁小龄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行行行,我不怪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师兄开心就好了……”
宁长久道:“我想在临河城过年。”
宁小龄道:“师兄,你怎么气量这么小了呀,我不就开几句玩笑话嘛……”
宁长久叹气道:“我只是觉得,这临河城,有种家的味道,来了便不想走了。”
宁小龄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也跟着叹气道:“是啊,这里还残留着那老东西压榨我们的气息……”
宁长久道:“这临河城依山傍水,民风淳朴,等以后我们修道有成回来,便在这定居吧。”
宁小龄有种大清早见鬼的感觉,震惊道:“师兄,你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又是给那暗杀我们的小子送钱,又是买了一大堆没啥用的东西,现在又说喜欢这里,这里哪好了……哦……”
宁小龄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师兄!你是不是不敢去皇城,不敢见襄儿姐姐!”
宁长久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宁小龄自信道:“因为那个三年之约,你们约好三年后见面的,现在算怎么一回事?这次除夕见了面就相当于开了道口子,以后逢年过节三天两头聚一聚,那三年之后,你们还打不打了?更何况,师兄如今这个境界……怕是没脸见襄儿姐姐呀。”
宁长久将被子扒了下来,看着宁小龄,笑道:“师妹再怎么言语刺激,我这境界也涨不上去呀。”
宁小龄撇了撇嘴,说道:“那你一个人留临河城看家,我去皇城找襄儿姐姐去。”
说着,她向着堂中走去,又随手在架子上取下了一块抹布,擦了擦桌椅上的灰尘,她环顾四周,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又回过头看着院子里半死不活般躺着的师兄,叹了口气,庆幸地想着多灾多难没关系,人活着就好……
她看着那个两坨红腮深绿衣裳的歌女佣,两人的眼睛好像对视着。
昨天师兄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这是瑨国两百年前的古玩意,值钱得很。
“就你还是瑨国两百年的老古董?”宁小龄看着她,越看越丑越看越气,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给它擦了擦……不过这瓷佣已经足够新了,新得没有一点古董的自我修养,好像也没啥可擦的。
要不摆门口那昨晚老婆婆送的门神一道看家?至少大过年的,看着喜庆些……宁小龄安慰着自己。
……
……
树白将那些白铜雕画按着单子上写的,挨家挨户地送了过去,这些东西很沉,所以他因为经常背这些的缘故,小小年纪背便有些驼了,每次弯腰弓背时,那嶙峋的肋骨便更显得分明。
树白转着空荡荡的包袱,很是轻松。
送完了这单子货,便可以安心过除夕了,过往除夕总是在铺子里吃碗面,听那老烟枪师父吞云吐雾,讲着一些不知发生在什么年代的陈年旧事,今年总算可以去城中参加灯节了。
他甩着包袱,一蹦一跳地,路过一家古玩店时,还不忘瞄两眼,忽然发现以前那摆在显眼位置的一尊奇丑无比的歌女佣不见了,他一度觉得这家古玩店生意冷清与那扎眼至极的歌女佣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毕竟这么假的东西都敢摆出来卖,那其他玩意又能真到哪里去?
只是……今天怎么不见了,这种东西都有人要,临河城还有这样的冤大头?
树白啧啧称奇。
只是不知为何,那歌女佣不见了,那位置空出来后,心中竟还有几分淡淡的失落感。
“除夕节……花灯宴……”树白嚎了两嗓子,然后叹息道:“要是白姐姐还在就好了。”
若是白姐姐还在,现在想必也是嫁人的年纪了吧……白姐姐那么标致那么善良的人儿就那样,他回想起那日的惨叫声,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口中咒骂着恶道士都该死。
树白不由想起了昨天那对师兄妹,忍不住啐了一口:“装什么好人。”
回到家中时,老师父依旧在椅子中躺着,这些天不知怎么了,老人很是嗜睡,常常一闭眼一天都醒不过来,要不是气息未断,树白都要把自己的棺材本摸出来了。
“师父……”他轻轻喊了一声。
老人今日睡得不深,缓缓地睁开了眼,道:“都送完了?”
树白点头道:“送完了。”
老人嗯了一声,敲打着手中的烟杆,声音又闷又沉:“送完了就好。”
树白叹了口气,道:“师父,上两个月我被复仇迷了眼,在那老道人家里蹲了将近两月,也没好好孝敬您,枉费了您教我一身武艺,我想明白了,以后我就好好孝敬您,老老实实学艺,将您的一身手艺传下去。”
老人摇头道:“没什么好学的,你如今的武艺,再练上几年,在城中开个武馆不成问题。”
树白心中更加愧疚,想起老人传授自己拳法脚法的日子,问道:“师父以前也是习武人士吗?”
老人只是轻敲烟杆,清脆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回荡着,仿佛外面的光都是垂在檐下的雨,任风如何大也吹刮不进来。
树白见师父没回答,便笑了笑,自顾自道:“师父的铜画这般精彩动人栩栩如生,想必年轻时候也走过很多江湖,见过许多大世面吧,这上面的妖魔鬼怪,没见过的可刻画不得这么传神。”
老人无声地笑笑,缓缓开口:“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以后你多出去走走看看,或许也能见到许多这样的故事。”
树白应了一声,道:“反正仇也报不了了,等以后安安心心给师父养了老,再学那江湖人士背剑走江湖,行侠仗义。
老人过了许久才回话道:“这些年也给你讲了不少故事了吧。”
树白点头道:“那些故事不会都是真的吧?这世上真有神仙有搬山倒海的神通?还有那些舞刀弄枪的大修行者,听上去和武馆里的师傅也没啥区别,怎么就能一棍打得山河崩裂……”
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当然都是假的,也只有你这样的小孩,信一信。”
树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师父讲的我都信。”
老人叹了口气,道:“更何况啊,那些故事里的人,也不见得真的有多厉害,哪怕能一剑斩一城,一刀断一山,那又如何?一个力士或许可以搬起比他更重数倍的东西,但若真遇到百倍千倍于他的力量,也不过是像人碾死蚂蚁一样。”
树白好奇道:“这还不厉害……那要怎么样才厉害?”
老人笑着答道:“当然是要做最厉害的,才最厉害。”
树白也笑了:“师父您年轻时候还去庙里待过?怎么说话和和尚似的。”
老人反问:“我说得有错?”
树白答道:“错倒是没错……可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老人敲打烟杆的手停了下来,道:“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不就是天上的老天爷?你可见过老天爷杀过人,但又有谁敢说自己比老天爷还厉害。”
树白不满道:“老天爷又不是真是个人,而且老天爷就一个,就算不服他,又能上哪找去呢?”
“不用去找……”老人缓缓开口,道:“圈一块地,别人进不来,任何人都进不来,那这块地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老天爷了。”
树白想了想,问道:“师父今天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老人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今天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树白一下精神了些,道:“师父,您说,我听着呢。”
老人睁开眼,望着那照在屋檐下的光,目光微一恍惚,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根大妖的骨头,自己生出了灵智,重新衍生出了一副骨架,修成了完整的妖怪,还得了一份孤本古籍,上面记载着一种秘道,修成之后可以幻化皮相肉身,那骨妖天赋极高,短短几年便可以变幻万象……”
树白忍不住问道:“一根大妖的骨头就这般厉害……那头大妖怪生前得是多厉害啊。”
老人笑道:“那妖怪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本体……不过那具尸骨据说藏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处,深埋地底千丈,寻常人连坠入深渊自尽的资格都没有,根本难以寻到,他当年生出灵智从那深渊中爬出来后,便再也没办法回去了。后来,那骨妖也算是闯出了一番凶名,成了一方赫赫有名的尸魔,哪怕一些境界更高的仙人想将其抹杀,但因其变幻之术,屡屡失手,可是忽然有一天,不知哪里传出了一番传言,那番传言之后,那本该妖魔一道前途无量的白骨尸魔,终于惹来了杀身之祸。”
一个传言便可以杀死一头境界极高的尸魔?
树白不相信,追问道:“什么传言呀?”
老人缓缓开口道:“传言很是简单,说是只要以那骨妖的脊梁骨熬成浓汤,喝了之后,便可以长生不老。”
树白哑然失笑:“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这也有人相信?”
老人叹息道:“可是很多人,都信了……”
……
宁擒水老宅的对街,几个年轻人敲打着一扇破旧古门,喊着:“王婆婆,王婆婆……今日还卖灯笼不了?”
宁长久推开门,远远地望着那幕,一直到那几个年轻人离去,那老宅的大门,也没有被敲开。
……
……
(ps:由衷感谢书友肉真好吃打赏的盟主呀!!!感谢大力支持,再添一位盟主大大,受宠若惊!同时感谢盟主蝴伤北海以及陌尘风和的打赏支持,谢谢大家对剑剑的喜爱与支持!)
(晚上还有!我也不确定有多少,码多少发多少!)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