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祁宴的疑问,肖钦予并没有给他答案。
“去医院吧。”
“是!”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蔚十一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是坏事,但也有好事,那就是她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之前因为海水感染的肺部炎症也在慢慢消退。
病房里只有肖钦予和蔚十一两个人,他坐在床边温柔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满眼疼惜。
“十一,对不起。”
终究肖钦予还是说了那句蔚十一不想听的话。
只是在说了这一句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在病床旁边看着她绝美的睡颜。
当天晚上,蔚十一就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医院,她没有死,蔚十一很庆幸但又很失望。
死了多好,死了一了白了。
可若是真死了,之前她还折腾什么劲呢,直接吞了那些自残的刀片不是更痛快吗?
蔚十一扬了扬唇角,干涩发白的嘴唇缓缓轻启,她看着天花板,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恭喜你,蔚十一,又一次劫后余生。”
这是每一次她受尽折磨之后给自己搞的一个仪式感,她就是要鼓励自己坚强下去。
重生仪式感之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疑问缠绕在她心间,所以,是谁救了她?
蔚十一头微微向左边斜了斜,她伸手去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很快就有一波医生护士走进她的病房,他们各种嘘寒问暖,拿着那些她看不懂的仪器在她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恭喜蔚小姐,您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医生,他看起来挺专业的。
“谢谢,我想问下是谁把我送进医院的?”
“是一个潜水俱乐部的成员。”
眼镜医生对答如流。
“潜水俱乐部?”
蔚十一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根据对方的说辞是那天他们在深海潜水,然后发现落海的你,于是他们便把你救了起来。请问这是真实情况吗?如果不是我们可以帮你报警。”
“不…不…咳咳…”
蔚十一因为气急,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马上,她旁边的护士就上前帮她把枕头垫高。
“蔚小姐,请当心。”
“谢谢。”
蔚十一对护士道谢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眼镜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海里的和他们无关,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的联系方式,我想感谢他们。”
蔚十一爱憎分明,谁对她好,她一定是双倍奉还,可若是谁惹了她,对不起,她一定会整的对方怀疑人生。
“这很遗憾,他们说做好事不留名,我们也没能留下他们的信息。蔚小姐,您好好休息,饮食清淡,注意肺部活动,祝您早日康复。”
眼镜医生说完直接离开了病房,蔚十一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重重,她怎么有种这医生在背台词的感觉。
走出病房门,眼镜医生打发了护士直接上了楼,他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迈着步子走进去对着沙发上坐着看书的男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董事长,蔚小姐醒了,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
“嗯。她身体没事吧?”
肖钦予合上书,淡淡地目光对上眼镜医生。
“恢复的不错,过一两日就可以出院了。”
“好,多给她开一些营养品。”
“明白~明白~”
肖钦予刚走出住院部大楼的门,祁宴就把车停在他面前。
上车,肖钦予松了松衬衫领口的扣子,“回家吧。”
“哦,好,那个老大,我可不可以问下你为什么不让蔚十一知道是你救了她的命?”
祁宴真的觉得自己即便有三个脑子为跟不上肖钦予的节奏,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赎罪方式吗?为什么就不能实话实说呢?
可偏偏肖钦予就不这么想,他把头偏向窗外,声音有些低哑地说道:“我欠她太多了,她恨我,所以她想报复我,如果这能让她快乐,我就尽力配合好她。”
其实还有个理由他没说,是他害怕,害怕蔚十一会哪天突然离去,如果报复能让她留在九洲,那他会愿意做她的人肉靶子。
祁宴明白了,肖钦予这是利用自己给蔚十一泄愤呢,他不想她有什么负担。
哎,孽缘啊,这都是些什么事。
祁宴没话了,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没有再八卦。
回到家,狄辉从肖钦予手里接过外套。
“太太这两天怎么样?”
“不吃不喝。”狄辉是直男,不知道什么拐弯抹角,他话也少,能一两个字说明白的决不多说。
肖钦予阴晴不定的脸上并未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吩咐道:“让厨师做一些她爱吃的东西,待会送上楼。”
“好。”
肖钦予上了楼,他推开卧室的门,见孟语初正拿着笔在白纸上写字。
她是背对着他的,仅仅只是看背影,就知道她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
“…”
听到门外传来响动,孟语初放下手里的笔她转身在看见肖钦予的那一刻热泪盈眶。
“予哥哥,你回来了。”
“嗯。”
肖钦予朝孟语初走去,他看了一眼白纸上娟秀的字迹,“在写什么?”
“写一点小诗,随便练练笔。”
孟语初正准备收起来的时候肖钦予抽了一张拿在手里看了看,都是一些悲凉的句子。
“予哥哥,你别看了…”
孟语初把那些写满各种各样伤心诗句的纸揉碎扔进垃圾桶。
肖钦予:“…”
沉默半晌,他再次开口,“小语,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那孩子不是我的。报告在祁宴那里,他改天拿给你。”
听到这个消息,孟语初原本暗淡无光的瞳仁立刻闪烁着晶莹,“是真的吗?”
“嗯。”
肖钦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形容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
“予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辜负我,只是…只是…这事之后还有我父母的事,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孟语初转过身悄悄地抹着眼泪,仿佛受到莫大的屈辱。
见她这样,肖钦予感觉心里很沉闷,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
自从孟语初知道孟闫那件事之后,她整个人就变了,虽然她没有大吵大闹,但是那种矫情的优柔也是折磨人的利器。
“小语,我们…”
有那么一瞬间,肖钦予很想不理智地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可想想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那些话他又说不出口。
“嗯?怎么了?”
“没事,待会想做什么,我陪你。”
孟语初咬嘴唇,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我…我可以去祭拜我的父母吗?我好想他们。”
肖钦予点点头,“好,我陪你去,你先吃饭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狄辉的声音,“先生,太太,饭做好了,来吃点吧。”
“我们去吃饭吧。”
肖钦予牵起孟语初的手,“吃完我再陪你去。”
“可是…可是我吃不下去。予哥哥,我觉得我病了。”
孟语初委屈地眨眨眼,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滑落,看着这样的她,肖钦予忽然想起以前蔚十一最经常说的一句话。
“肖钦予,我和你说我不管多难过的时候,我一定是要吃饭的,做一个吃货,这样我才有力气和那些人去斗,否则风一吹就跑了。”
肖钦予笑了…
*
一个星期后,蔚十一出院了,许久不见的马映南忽然就这么出现了。
“…”
今天的阳光很浓烈,浓烈到把马映南身上的油腻都榨出来了。
“靓女,去哪?坐车不?”
马映南倚靠着车门,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副驾驶座外边的后视镜,“新车,大奔驰,爷特意买来接你的。”
蔚十一把头别开,直接往旁边走去,马映南见状赶紧拦下她,“十一,别这样,我这几天找你找的辛苦,我发誓我真的是今天上午才知道你因为坠海住院,不然我肯定早就来了。”
马映南前段时间被裴卓琳派到老挝那边去处理了一些事,所以没赶上蔚十一住院这事。
“十一,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勉强,但是做朋友总行吧?嗯?”
蔚十一正准备开口,忽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座机的号码。
按下绿键,她接了起来,“喂。”
“喂,你好,我这边是西城公/安局的,请问你是蔚十一吗?”
“是!”
“是这样的,您的母亲蔚蓝于昨晚不幸逝世,现在这边有些后续的事需要你来处理一下。”
蔚蓝死了。
蔚十一握着手机,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医院广场中央的铜制塑像,脑海里回荡着的是刚才电话里那人说的话。
蔚蓝死了…
“蔚女士请节哀,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过来走一下程序。”
不,她不需要节哀,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天,盼望了好久的一天,只是她怎么笑不出来。
“哦,我知道了。”
蔚十一挂断电话,她直接拉开马映南副驾驶座的车门径直坐了上去。
“啧~”
马映南斜了斜头,唇角上扬,他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头往旁边偏了偏,“去哪?”
“西城公/安局。”
“哦,去那干嘛?”
“妈死了。”
蔚十一很淡然,淡然到让人觉得好像死的不是她妈。
马映南瘪瘪嘴,发自内心吐出两个字:“狠人!”
*
西城公/安局。
蔚十一在停尸间见到蔚蓝,她躺在一张狭窄的台子上刚刚够容下她的身体,没有多余的空间。
她的尸体被盖上了一块白布,和电视剧里的场景很像,只是那里面躺着的是活人这是真死人。
“这是死亡报告,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20:36分,死亡原因是暴力殴打致死,凶手已经被我们逮捕并且他本人对于侵害蔚蓝女士的事实供认不讳,接下来我们会按照正常程序执行的。”
“当然,您也可以找律师关于赔偿事项向法院提出申请。”
蔚十一点点头伸手从民警手里接过一张死亡报告。
“能单独和她待一会吗?”
蔚十一问民警。
“可以的。”
民警出去,停尸房里只剩下蔚十一、马映南。
“…”
马映南一直酝酿要和蔚十一说点什么,他摸了一下口袋确认里面有没有餐巾纸。
甚至,他开始酝酿各种矫情的措辞文案,想着待会安慰蔚十一。
然而,他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想出来,蔚十一就转身离开了。
马映南惊呆了,他追上蔚十一的步伐,拽住她的手臂问了一句,“你不看你妈最后一眼吗?”
蔚十一冷冷抬眼:“有什么好看。”
“她是你妈啊。”
“所以呢?”
蔚十一反问。
“所以不是应该去看一眼,或者痛哭流涕,或者是说一些什么吗?”
马映南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了,他活这么久,就没见过像蔚十一这么冷血的。
“她不配。”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蔚十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停尸间。
因为找了特殊的关系,她在探视间见到了万霖,他穿着囚服,满脸胡茬,整个人显得很憔悴,老了好多岁。
“来啦?”
万霖的双手被手铐束缚着,他双手紧握置于桌上。
“嗯。”
蔚十一点点头,她看着万霖突然凑到他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蔚蓝是肖钦予杀的对吗?”
蔚蓝的死是蔚十一早就能遇见的,她本来以为最后动手的会是裴卓琳,毕竟这样她的作案动机是最充分的,可当她知道凶手是万霖时,他明白事情的真相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万霖没说话,只是笑,他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蔚十一:“…”
万霖笑了一会然后说道:“那个孩子是我的。”
“你的?”
蔚十一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把万霖排除在外了。
“是的,我的。”
“好了,我累了,先走了。”
蔚十一还想再问什么,万霖就走了,全程他都很安静,完全没有那些夸张的大喊冤枉,就是一副认罪的态度。
可蔚十一怎么都不信蔚蓝是万霖杀的,上一次肖钦予毁了她的容等同于要了她的命,这一次他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过她。
而且,蔚十一有预感蔚蓝一定把那个秘密告诉了肖钦予。
从探视间出来的时候,蔚十一感觉背脊一阵发凉,太可怕了,不管是裴卓琳还是肖钦予,他们都太可怕了。
她有预感,如果她再继续周旋下去很有可能不久的将来她就会躺在停尸间的台子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三天后,蔚蓝的遗体火化了,没有葬礼,没有亲属,全程都只有蔚十一一个人。
取骨灰处坐满了披麻戴孝的人,他们哭哭啼啼,满脸悲伤,蔚十一安静地坐在角落,她没有穿孝服,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她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361号,蔚蓝。”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捧着一盒骨灰有些不耐烦地扯着嗓子高喊。
蔚十一把手机锁屏然后上前从工作人员手里把蔚蓝的骨灰盒取过。
走出火葬场,她来到一个土堆旁边,然后打开盒子直接把里面蔚蓝的骨灰扬了。
“哐当~”
骨灰盒被扔在地上碎成几瓣,蔚十一瞥了一眼直接走了。
九洲火葬场再往前一公里有一座尚方山,很多九洲人百年之后仙逝的人都选择葬在那里,蔚十一的外婆就是其中一个。
…
“外婆,我来看你了,这是你最爱吃的海棠糕还有红菱角。”
蔚十一蹲下身子将一盒精致的海棠糕以及一盒红菱角摆在墓碑前。
她一抬头视线对上墓碑上的照片眼眶一下就红了。
“一一,过来吃一口海棠糕…”
“我家一一生的可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一个福气之人。”
“一一要做个善良的人…”
“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从前有个人疼惜蔚十一,她总是喜欢用海棠糕和红菱角逗她笑。摔倒了,她会温柔地把她抱起告诉她要做一个勇敢人。
她用爱告诉她这世界并不是那么黑暗。
后来,她走了,沉埋于这冰凉的石碑之下与大地共眠。
蔚十一低着头眼泪一点一点落在海棠糕和红菱角上。
“外婆,对不起,我辜负了您,蔚蓝死了,我没有宽宏大量,我做不到。”
蔚十一的眼泪并不是因为蔚蓝而流,她哭的是她的外婆。
“外婆,我好想你。”
蔚十一抹掉眼泪,她伸出手冰凉的之间轻轻地在墓碑上的照片来回游移。
“外婆,我累了,真的,我感觉特别特别累。以前我活着是因为仇恨,现在他们都死了,我好像突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蔚蓝的死对于蔚十一来说不可能完全没有触动,至少她感觉生命其实真的很脆弱。
“外婆,蔚蓝又生了一个女儿,她和我一样,从出生就被折磨,只是她没有我幸运,我有你,可她有谁呢?”
“…”
“外婆,你也觉得我不应该放弃她对不对?她还那么小,不管她是谁的孩子,来到这世上都是无辜的。”
蔚十一自言自语,她和自己外婆聊了很多,什么都说,算是对自己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情绪做个疏解。
半个小时后,看守墓园的老人又来催促了一遍,蔚十一抹了抹眼泪然后慢慢起身,“外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现在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做。等那些事都了结之后我可能就带着十二离开九洲。”
“外婆你要好好的呀,你一定要记得我,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重逢。”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突然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你看到蔚蓝,帮我告诉她…”
一阵风起,蔚十一的发丝被吹乱,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就走了。
*
蔚十一去儿童福利院把蔚十二接出来了,那里的儿保医生说她还是有那东西的瘾,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蔚十一看着怀里的蔚十二,她原本枯瘦的脸蛋现在已经有些许圆润了。
回去的时候,她先带着蔚十二去了趟派出所,办了户口,她还给她改了名字。
“蔚恬恬。”
看着户口本上蔚十二新换的名字,蔚十一满意地笑了。
“恬恬,以后你就叫恬恬了,希望之后你的生活永远都是甜的~”
蔚十一把蔚恬恬抱上车,她给她买了一个安全座椅,小家伙一坐上去就特别开心。
蔚恬恬现在已经是三个月的宝宝,可她的体重只有7斤,身高50,儿保医生说这只是新生儿的标准。
她坐在安全座椅上显得特别的瘦小,蔚十一有些心疼地地捏了捏她的小手,“姐姐给你请了一个阿姨,以后一定要好好长大啊。”
蔚十一也没生过孩子,她自然是不会养育的,所以她花了钱请了一个育儿嫂回家。
“走咯,回家了。”
蔚十一关上车门,绕过车尾走到驾驶座上了车。
因为一些原因,育儿嫂要明天才能上岗,所以今天蔚十一还得自己照顾蔚恬恬一天。
回到家,刚关上门,蔚恬恬就哭了,她的哭声特别的大,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蔚十一赶紧把蔚恬恬放在沙发上,“别哭,我去冲奶粉。”
她不知蔚恬恬根本不是饿,她是那个瘾又犯了。
蔚十一拿着奶瓶哄了好久,可是都没有用,恬恬还是哭,正常的牛奶根本没有满足她,她需要的是蔚蓝的母乳。
可是蔚蓝现在死了,而且那东西蔚恬恬肯定也是不能再碰了。
蔚十一哄了一个小时,可仍旧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她抱着蔚恬恬去开门。
“你好,这是您的外卖请给个好评。”
这声音…
蔚十一闻声她认真地看着站在眼前穿着蓝色外卖服的冯凌昀,“是你?”
冯凌昀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蔚十一,他们骑手接单都是隐藏信息的,之前看到收件人上的“蔚女士”三个字的时候他还伤心了一阵。
“十一?”
冯凌昀把厚重的头盔从头上拿下,他的头发剪了比以前更短了,脸上多了几道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褶子。
“十一,你还好吗?我…我…”
冯凌昀看上去很兴奋,但是在看到蔚十一怀里的婴儿时,那抹兴奋瞬间被郁闷替代了。
“这…这是你和肖钦予的孩子吗?”
本来,冯凌昀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就是因为那次警告,他就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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