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定西城外的大草原终于也回复了生机,碧绿无垠的大草地上许多牛羊马匹在定居点的附近游荡着,几名小牧童骑着小马驹你追我逐。
“杀!”一名大约七八岁的小牧童驾着一匹比自己高不了大多的黑色小马驹,挥舞着手中不知从何处捡拾而来的枯枝,有些脏污的小脸上是兴奋无比的表情,在呼呼的春风之中喊叫着:“吾乃李牧大将军座下具装甲骑兵,那胡人还不快快前来受死!”
在这牧童的对面,另外一名牧童同样也是神气无比,手中拿着一把在风中有些摇摆的干草剑,高声呼喝:“呔,吾才是李牧大将军座下之具装甲骑兵,汝竟然冒充吾?且看吾如何将汝诛杀!”
几名女童在一旁为他们摇旗呐喊。
“冲锋,冲锋!”
“万胜,万胜!”
“哎呀呀呀呀呀……”
听到了女童们的喊声,两名小童越发的挺直了身躯,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情,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一副不取胜利誓不罢休的态度。
在其余牧童们的高声助威声中,两匹小马驹擦肩而过,其中一名牧童的枯枝重重的打在了另外一名牧童的胸膛上,将其直接打下了马。
在落马牧童的嚎哭声中,获胜的那名牧童得意洋洋的挥舞着手中仅有的半把木剑,朝着其余正在欢呼拍手的牧童们吼道:“从今天开始,吾就是真正的具装甲骑兵,且让吾来守护汝等的安宁吧!”
不远处策马而立的义渠胜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场景,脸色十分的古怪。
而在义渠胜的旁边,李牧则是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名正犹如一名得胜归来的大将军一般骑着马来回接受着同伴们欢呼的牧童,义渠胜只感觉心中的违和感越发的强烈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些孩子明明都是胡人……见鬼!”
一堆胡人打扮的孩子,此时此刻心中却以成为一名具装甲骑兵而欢呼雀跃?
这让同样身为胡人一员的义渠胜感到十分的不爽。
“胡人?”李牧哈哈一笑,十分严肃的对着义渠胜说道:“孔子有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现在这些人都是赵国之子民,既然是赵国子民,那么理当以加入具装甲骑兵而自豪!”
义渠胜闷闷的翻了一个白眼,道:“别以为我义渠胜没有在咸阳念过书,你李牧什么时候信了儒家?”
李牧耸了耸肩膀,道:“不,吾只是觉得用这句话来反驳汝很有道理。”
义渠胜:“……”
事实上义渠胜并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其实是赵丹说给李牧听的。
吃了没文化亏的义渠胜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李牧纠缠,而是开口问道:“你今天叫本王前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李牧哼了一声,道:“不要在本将军面前摆汝那个胡王的破架子,不入中国不修礼仪,说话你你我我的如此粗野,可耻!”
义渠胜摇了摇头,道:“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企图,当年我们也是被秦国人统治过的。你们无非就是想要用文字和习俗同化我们,让我们在几代人之后彻底的忘记了义渠人的身份,成为你们中原人的一份子,对吧?如果我真的修了你们的什么礼仪,那么义渠国就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李牧十分惊讶的看了面前的义渠胜一眼,显然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心目之中五大三粗脑子一根筋的义渠胜竟然能够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作为赵国北方经略使,李牧的职责虽然是主掌军务,但是由于赵国北方七郡的特殊性,所以对于胡人子民的教化同样也是李牧的范围所在。
赵国想要称霸华夏乃至未来继续向北扩张领土到草原之上,这些胡人子民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
但养虎为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所以必须将这些胡人子民慢慢的教化,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赵国人”这个身份。
对于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胡人子民来说,什么圣王文教那就是扯犊子的东西,让一群从小就骑马射箭的孩子去提笔写字之乎者也,这不是扯淡吗?
那该怎么办?
其实早在赵武灵王时期,这位雄才大略、堪称前无古人的赵国君王就给出了答案。
“胡骑行动飘忽,若欲驱逐之,或臣服之,非徒兵足以胜任。”
在这之后,赵国就开始一代代的在草原之上推行起同化政策来。
由于赵军的强大,几十年来一代代胡骑不停的加入赵国大军之中作战,在这个过程中胡人们也开始加速的融入赵国。
对于草原上的子民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自己是赵国人还是匈奴人还是林胡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只要能够活下去,能够成为强者,那就够了。
也正是在这一代代的同化之中,这些胡人们的生活方式开始慢慢的像赵国人靠拢,而赵国人通过胡服骑射的改革更是大大的拉近了和胡人之间的差别,赵国也由此成为了胡汉融合的最佳范本——至少在战国时代是这样的。
和匈奴、东胡乃至后来历史上草原上的诸多霸主相比,赵国最大的不同就是——有文化。
正是因为有文化,所以中原王朝的华夏文明才能够一直不断的持续下去,而北方的大草原上只能够崛起一个又一个的彗星,或短暂的数十年,或稍长的数百年,但终究也逃不过一个黯然谢幕的下场。
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渗透其实是非常厉害的,这从李牧面前的这一切都能够看得出来。
这些胡人孩子们说话的方式已经开始像赵国中原地区的说话方式靠拢,他们的心中心心念念的就是加入具装甲骑兵成为一名赵王的英勇士兵,他们的父母现在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居住在这种和村庄一般无二的定居点之中,甚至李牧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片胡人子民们开掘出来的垦荒田。
只要再过百年,不,三五十年的时间,这里很有可能就会出现一座座村庄,这里的生活方式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化,这里的人们就会发自内心的把自己称为——赵国人!
这些东西李牧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清楚,但是没想到义渠胜竟然也对此心知肚明。
很显然,任何一个能够建立国家的领导者,哪怕他是一个蛮荒之地的夷狄之国的领导者,都一定是具备智慧的人,都不应该被小觑。
李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朝着义渠胜行了一礼:“受教了。”
义渠胜楞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李牧一眼:“你干嘛,又发癫了?”
在义渠胜的印象中,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牧咳嗽一声,道:“义渠王,今日之所以和汝相会,主要是为了一件事情,一件对于汝和义渠国来说都绝对是大好事的事情。”
义渠胜先是一愣,随后狐疑的看了李牧一眼:“还有这种好事?本王不信。”
李牧显然被义渠胜的这个怀疑眼神给刺激到了,怒道:“开疆拓土的事情,难道不是好事?吾问问汝,汝想不想给汝的义渠国夺取更多的牧场?”
“牧场?”义渠胜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忙问道:“哪里来的牧场?”
有了更多的牧场,就能够获得更多的牛羊,而更多的牛羊就能够养活更多的子民,更多的子民所带来的自然就是更多的士兵和更加强大的部落。
无论是作为一个草原人还是作为一个草原王,牧场对于义渠胜来说都是最为渴望的东西。
李牧微微一笑,似乎是对于义渠胜的这般反应毫不例外,咳嗽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吾打算渡过黄河,率军在贺兰山南麓建城,汝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参与进来。”
“贺兰山南麓?”义渠胜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打算去找月氏人的麻烦?”
李牧摊了摊手:“已经没有月氏人了,那里如今是匈奴人和乌孙人的天下。”
义渠胜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古怪了:“所以你从你家大王那里得到西征的许可了?”
“没有。”李牧微微一笑,道:“只得到了建城的许可。”
义渠胜嘿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如果你真的建城的话,匈奴人和乌孙人是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所以你想要借助本王的力量,想要为你的新城提供保护?”
“是的。”李牧十分痛快的承认道:“大王给吾的出兵授权只有三千人,这三千人用来扫荡草原足矣,但是建城却是不够的。汝的义渠国现在应当有一万骑兵了吧?只要有了汝的义渠骑兵,那么建城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
义渠胜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牧:“李牧,虽然本王和你关系不错,但是你想要让本王把整个义渠国的骑兵都带去给你护驾?这不可能!”
李牧笑了笑,对着义渠胜说道:“如果吾没有记错的话,汝的义渠国如今似乎正在遭遇饥荒,对吧?”
义渠胜哼了一声,道:“胡说!只是粮食有些不足而已。”
在之前援助赵国对抗匈奴一战之中,义渠胜获得了极大的好处,抓到了几千俘虏,让自己的义渠国骑兵瞬间就膨胀到了万人的规模。
但是翻好几倍的扩张也带来的一个坏处,那就是粮食不够了。
草原人的粮食就是牛羊牲畜,但是义渠国的草场毕竟有限,养不活那么多能够供养这支庞大骑兵的牛羊和牲畜。
李牧定定的看着义渠胜,嘴角的笑容更加的浓郁了:“如果汝愿意出兵的话,汝现在就能够先给汝三千石的粮食,事成之后,吾再给汝七千石的粮食。”
“一万石粮食?”义渠胜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
如果是以中原地区的口粮来说,一个人一个月吃一石半的粮食,一万石还不够义渠胜麾下一万名骑兵一个月的。
但是在草原上是不能够这么算的,因为粮食对于义渠骑兵来说只是补充,他们还有牲畜的肉和奶作为口粮。
所以一万石粮食拿给义渠胜,省着点用的话,支撑四五个月的军粮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李牧不慌不忙的抛出了另外一个条件:“吾会带一千具装甲骑兵出击,汝必须率领骑兵配合吾作战。凡是夺得的草场和战利品,汝可以获得四成。”
义渠胜想了想,恶狠狠的说道:“不行,和匈奴人乌孙人打仗那是要死人的!而且本王的人一定会死的不少。本王要一半的草场和战利品,而且还要优先选择!”
李牧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可以,但若是这样的话,所有的义渠骑兵都必须听从吾的指挥。”
义渠胜犹豫半天,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了几句,然后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出击?”
李牧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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