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在后世要是两人相对骂街的时候都喜欢以对方最具血缘关系的那个女人作为攻击对象,但是春秋战国时代却并非如此。
在这个时代,攻击对方的男性先祖是最有效激怒对方的方式。
当然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会让对方和你不死不休。
总有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扯淡的事情。
谁规定只有膜拜那些天上虚无缥缈从未显露真身的神佛才是有信仰,而逢年过节对祖先烧香祭拜就不是信仰了?
当一个人的信仰被侮辱的时候,也是能够让这个人最为怒火熊熊,恨不得杀人啖骨的时候。
此刻的齐王建就处于这般信仰被侮辱的愤怒之中。
事实上楚王元刚刚的那番话不仅仅是辱及齐王建的田氏先祖,更是在悄然间揭露了田氏的一个巨大疮疤。
得国不正。
众所周知,齐国的开国君主是姜太公吕尚,因此齐国原先又被称为姜齐或者吕齐。
但是到了春秋末年战国初期,齐国大夫田氏一族崛起并架空了原本的吕氏王族,最终废除了吕氏对齐国的统治,成功的篡位当了齐国的新统治者,史称“田氏代齐”。
田氏代齐和三家分晋,是整个春秋战国期间最为成功的两例卿大夫以下犯上篡位成功的例子。
庄子曾经有过一句脍炙人口的话来讽刺这一现象,那便是“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这句话听起来是肯定,实际上是说在诸侯之门中根本没有任何的仁义可言。
这句话说的确实是事实。
事实上不仅仅是诸侯,就是后代的那些王室、皇室之中,为了争权夺利同样也是没有任何的仁义亲情可言的。
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希望既能够当婊子又可以立牌坊的,所以对于齐王建来说田氏篡国的确是事实,但是如果你当众揭露出来的话,那寡人就要弄死你。
现在齐王建就很想弄死楚王元。
如果这是兰陵战场,那么楚王元想必早就已经被愤怒的齐王建让人碎尸万段了。
如果这是彭城战场,那么齐王建一定命令自己属下的齐军奋力攻城,好早日破城擒住楚王元,以便将楚王元碎尸万段。
但很可惜的是这里既不是兰陵也不是彭城,而是洛邑。
齐王建很有信心凭借着麾下的这一万五千名齐国精锐技击之士就能够给楚王元一个好看,但别忘了现在齐王建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楚王元一个人。
还有魏王圉和魏国的一万精兵呢。
天知道那里面有着多少魏武卒的存在。
魏武卒虽然当年就是被齐国打落神坛的,可近些年来随着野王之战和陶邑之战后,魏武卒在信陵君魏无忌的指挥下东征西讨无往不利,声名再度鹊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信心再如何爆棚,齐王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以一敌二。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盟友,或者一个搅局者。
他的愿望还真就实现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围绕高台的五座大营之中,又有一座大营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了。
无数黑衣黑甲的士卒们整齐有序的从敞开的营门之中列阵而出,来到了高台之畔,成为了卷入这场对峙之中的第四股力量。
在看清楚这支部队之后,楚王元和魏王圉的眉头同时大皱,齐王建却是大喜过望。
秦王稷带着他的老秦人精锐出现了。
虽然年纪已经六十多岁,马上就要成为这个时代一名极其罕见的古稀老者,但是秦王稷马车华盖之下的身体在这冬日的风雪之中却挺得直直的,说话的时候也是中气十足。
“怎么,楚王和魏王这是要以众欺寡?”
仅仅是一句话,就将秦王稷的立场表露无疑。
秦王稷其实并不想出头。
但是眼下齐国已经是在战国七雄之中唯一一个还在和秦国统一战线的国家了,秦王稷不可能容忍齐国被楚魏两国这般压制住,必须要出来给齐王建这个盟友站一波台。
魏王圉眉头大皱,盯着秦王稷沉声道:“怎么,秦王欲要和齐国一同与寡人作对?”
楚王元倒是没有问出这句话,毕竟楚军现在就正在战场上和秦、齐两国军队打生打死着呢。
秦王稷哈哈一笑,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因为这个笑容而了不少,语气也一反平日里的强硬,变得颇为温和:“以寡人来看,这旗杆一事或许是某些人刻意为之,便是为了引起诸王之争,还希望魏王明鉴,不可中计才是。”
秦王稷的这番话一说出来,魏王圉和齐王建同时沉默,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娘的,这么说弄了半天,其实就是中了赵丹的诡计?
魏王圉和齐王建的心中突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倒是楚王元面不改色,一来不管是不是计楚王元都肯定是要怼一波齐王建的,二来嘛现在楚国还要靠着赵国替东线彭城战场续命呢,楚王元也没有和赵丹计较的资本。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被秦王稷这么一说,魏王圉和齐王建突然间就失去了继续掐架的兴致了。
为了面子掐架,就算掐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但如果这掐架其实就是被人算计、被人当成猴耍的话,那意义就不同了。
两位国君可都没有当猴子的爱好。
不远处的韩国大营之中,韩王然带着他的相邦冯亭,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幕。
冯亭皱了皱眉,开口道:“大王,赵王之图谋似乎已经被识破,看来这挑拨离间之计已然失败了。”
“失败?”韩王然摸了摸自己最近这一年来才刚刚蓄上的八字胡,笑眯眯的对着冯亭说道:“冯卿有所不知,其实这赵王之计,已然大获成功矣。而且这不仅仅是赵王之成功,寡人和韩国更是亦能在此间分润一二好处也。”
韩王然的这番话显然让冯亭有些疑惑。
虽然知道韩王然天生精于这些权术之道,但是冯亭还是不懂韩王然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韩王然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解释这一点,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
“开营门,全军出营!”
一刻钟之后,一万韩军也同样在其他四名大王蕴含着各种不同意义的目光之中奔出大营,并列阵完毕。
韩王然坐车出列,笑眯眯的朝着其他的四名大王一拱手,特别将目光在魏王圉和齐王建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只狡狯的狐狸。
狐狸开口了。
“以寡人之见,秦王之所言甚善,不如大家就此作罢,魏王将这旗杆让于齐王罢。”
韩王然的这句话一说出来,秦王稷、魏王圉和齐王建的脸色同时又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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