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兴湖之后,叶行远一路都在研究这一部残卷,只是晦涩难解。虽然知道一定是至宝,但短时间之内还是无从体悟。
取道潼关,叶行远顺便将枉死定河那位武官所携带的机密文书交出。然后便转入剑门,又得长庆县传书。那日龙宫气势汹汹,兴师问罪,单知县却信着叶行远的锦囊稳坐钓鱼台。等到叶行远这边在太兴君面前揭露身份,龙宫使者也偃旗息鼓,愤然离去,算是渡过了一劫。
因此单知县千恩万谢,书信中言语几乎是卑躬屈膝,字字句句都有投效之意。
这还太早,叶行远当然知道要混官场没班底不行。但他现在品级实在太低,根基不稳,暂时还不可能结党,只算是结个善缘,总得留待以后。
到了剑门省当然不能算是坦途,尤其是一路风尘,比两河之地更为艰难,好在终于没有再遇上什么意外状况。半月之后,叶行远到了剑门极北之地,前方就是琼关县了。
“此地民生凋敝,各族混居,终年风沙漫天,大人到此可要吃苦了。”陆十一娘也是第一回来边疆,从资料文字中获取的讯息总不够直观,亲眼目睹才更具震撼力。
叶行远淡然笑道:“无妨,本来就不是为了享福来的。”
他自请戍边,化解了几位大学士的围逼,同样也是为了一探子衍之陵。心中早就预料到边疆困苦,反而不以为意,只觉得此地风物奇特,还颇觉有趣。
琼关县的资料叶行远也看过,最奇妙的便是各族混居,要知道人、妖、蛮三族各有血仇,数千年来混战未休,在别的地方绝对看不到三族之人并肩而坐的景象。
但在琼关县却不同,不但三族之人有可能同行同桌,一起劳作,甚至有打破规矩,通婚的事情都偶有发生。这些都记载县志上,令人咋舌称奇。
不过当叶行远亲眼见到一位猪妖背着媳妇招摇过市,才真正意识到此地的不同。
就叶行远的观察,三族虽然不能算和睦相处,但至少相安无事,最大的原因便是此地太穷了。无论人、妖、蛮,流落在此地的,要么是孤苦的牧民,要么是流放之人的后裔,全都一穷二白。
此地环境又恶劣,若不携手合作,只怕很难度过艰难岁月。叶行远也注意到,关系比较好的异族,都属于底层,他们在贫穷和生存压力之下,就不会那么在乎各族差异。
“果然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么?”叶行远苦笑,他当年读史也算通透,明白对于这些最底层的人民来说,生存是第一要义,什么国仇家恨,都已经变得麻木。
这一点,三族都是一样。蛮族乐呵呵的为人族放牧牛群,妖族拱着鼻子犁地,谁能想到就在不远处的边关,这三族人的血都不知多少次染红了城墙。
“若是三族和睦,本县倒也好治理。”陆十一娘到了地方,想要献计献策,凸显自己的能力,便进谏道:“大人可适度放宽对妖、蛮两族之人的管制,以圣人之法教化之,此乃不世之功也。”
叶行远大笑道:“你是锦衣卫一线干探,怎得也有此书生之见?若是圣人盛世,中华慑服四夷,或许有望教化。但如今蛮族在极西之地有大帝国,妖族又野心勃勃蒸蒸日上,放松管制,不是开门揖盗么?”
叶行远来此边疆,知道治政有几大难点,但这妖蛮两族其实才是心腹之患。初见城中情况,他大略有了一个想法,细节却还须深思熟虑。
陆十一娘讨了个没趣,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想法与状元水平差距太远,不敢反驳。但心中还是固执己见,觉得自己的看法还是有些道理。
叶行远进了县城,更觉残破,别说不能与繁华大邑相比,就算是普通的乡镇都颇有不如。一色的夯土旧屋,门窗都开得极小,大约是因为此地风大,为了防风。
在县城中央有一处集市,虽有南来北往的客商,但生意也并不好,毕竟此处只是过路,真要做大生意还是得跨过边境抵达外域。
这里三瓜俩枣的小生意,他们连叫卖都不十分尽心,显得有气无力。
集市的背后就是县衙,叶行远在县城转了半圈,觉得也没必要继续微服了解下去,还是先到县衙,交接完毕之后再说。
叶行远一行人呼啦啦走向县衙大门,县衙门口的衙役眼尖,忙着迎了上来,陪笑道:“此地乃是琼关县衙,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衙役眼光毒,看得出来这批人不一般,尤其是当中一位年轻的读书相公更是气度非凡。早听说今科状元郎自请戍边,要来接任琼关知县之职,他们哪里敢怠慢。
因此早把平素的凶恶嘴脸都收了起来,反而笑嘻嘻的显得甚为平易近人。
陆十一娘识得他们是什么德性,喝道:“本县知县叶大人到了,还不让人出来迎接?”
衙役吓了一跳,虽心里有些猜测,但也没想到状元真的如此年轻,连忙跪下磕头,另有人急急忙忙进大堂报信。
老百姓们听说新县太爷来了,纷纷上前围观,惊呼连连。有人笑道:“想不到县太爷竟然是个半大孩子,真是白面书生,可做得了我们的主不?”
有略知内情的人忙打断道:“休要胡言!县尊乃是今科状元,文曲星下凡!他来此任职,是咱们琼关百姓的大幸!”
有人咋舌道:“县太爷还不到二十吧?这就得了头名状元?果然得是天上星宿!”
不一会儿,县衙内县丞、典史等人急急奔出,先与叶行远见了礼,又循例验看了印信,方才将他们迎入大堂,拥着叶行远在正堂坐下。
县丞笑道:“这几日早就盼着大人来此,日日派人到城门外打探,不想还是错过了。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这县丞姓秦,举人出身,在此为官已有两年,只是此地考绩难有优异,升官是遥遥无期,干脆安心在此扎根。
叶行远看前任知县不在,问道:“王老大人已经回京去了么?我以为他会留在此地交接。”
前后任交接,若无意外,总得查点库房,清查账目,一切无碍之后才会离去。虽然边关之地,没有内地大县那么讲究,但是前任王知县居然提前离去,也有些不当之处。
秦县丞与典史对视一眼,苦笑道:“王大人年纪大了,在这边关风沙之地实在挨不下去,月前听说大人接任,欢欣鼓舞,急急便去了。
去之前已经封了县库,大人不必担心。而且我们这边疆苦地,也没什么家当,好交接得很。”
叶行远点了点头道:“也罢,王大人年过花甲,我们后生晚辈,自当体谅。”
他虽没有真的当过官,但是在省试会试都曾历经宦海,自有官威。虽然年轻,下属却也不敢小觑于他。
前任王知县已经六十有二,他本来考中同进士年岁就已经大了,又没什么关系,一直在北地小县迁转。到了琼关县之后,因为考绩下降,又无人接替,足足待了九年,只怕也是怂了。故而一听说有人来接任,便什么也不顾回乡去也。
反正到了这个年纪王知县也不指望升官,能拖着这把老骨头安然回家,已经算是万幸,所以有些不讲规矩处,下属同僚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叶行远来说,只要王知县之前的账目库房不出问题,没有大的亏空,他也不为己甚,就这么算了。边关之地,若无大事,也没什么人会来查验,前任亏空往往是一任一任传下去,只要账目清楚,叶行远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更何况他治政此地,也有一番雄心,若是一切顺利,补回些亏空也不难,所以不甚在意。打算安顿下来,再慢慢清查库房账目不迟。
县丞和典史看叶行远轻轻放过此事,不约而同的都是松了口气,秦县丞笑道:“大人远来辛苦,县衙后的正院已经收拾出来,可让大人入住,且休息一阵。
晚上下官与莫典史一起,为大人接风洗尘,此地虽然鄙陋,但难得有好羊肉。妖族聚居之处有一位老厨子烤全羊做的地道,大人可试试口味。”
此地以畜牧为主业,牛羊肉自然是特色。叶行远虽非饕餮之徒,但也颇为意动,他知道初来乍到,不能过于清高,总得和光同尘。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同意了两位下属的安排。
陆十一娘先带着人进了后面正房,果然这几间屋子收拾的甚为干净。北地夏日也甚为凉爽,不须用冰,叶行远的居处光亮宽敞,比之县城中的居住环境那是要好得多了。
叶行远回房,小睡片刻,到天色渐暗,这才起身,洗漱已毕。秦县丞与莫典史已经在外相候,他们几人赶了大骡车,穿过县城一路再向北去,很快就到了一片火光通明的山谷。一阵焦香之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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