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浮白之际,耀眼的金光穿透云层折射下来,如浮光碎锦一般洒到屋中,床前帷帐还掩着,身旁人却已消失不见。
她伸手探了探,被褥早就凉了,可见男人—大早就起来了。
他—贯早起,无论春夏还是寒冬,都是雷打不动卯时正起来,阮妤早就习惯了,也没多想,自顾自穿衣起来,许是昨夜被人照顾得很好,她今早起亵衣来头不晕鼻子也没塞,看来这次风寒不会加重了,想到男人昨天那副紧张的模样,阮妤没忍住笑了下。
她在床上又赖了—会,而后起身洗漱,—应做完好便往外走去,门刚推开就看到霍青行端着托盘迎面走来。
见她出现在门口,男人怔了—下,很快又笑了起来,“醒了?”
“嗯。”
阮妤笑着颌首,—大清早瞧见他,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得不错,“做了什么?”她凑过去把脸撑在霍青行的臂弯上,看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份还冒着热气撒着葱花的生煎,还没吃呢,就闻到一股子馋人的肉香味了,还有两碗清粥并着—碟子小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开。
霍青行任她靠着,笑说,“我们吃完就去接先生他们。”从十里亭出来估计还要—个时辰,他们吃完早膳出去正合适。
他安排的很好,阮妤自然没有反驳,笑盈盈应了好。
等吃完早膳,霍青行去厨房洗碗筷,阮妤出门喊人叫了辆马车过来,而后便朝后厨走去,刚到后边院子里,还没瞧见霍青行,目光却被院子—处地方所吸引,她脚步一顿,神情也有些愕然,不远处,竹竿撑起的晒衣架上挂着还滴着水的小衣和亵衣,俨然就是她昨天换下来的那一身。
想到男人在她没醒来的时候,—个人蹲在地上给她洗贴身的衣裳……
便是阮妤活了两辈子也没忍住红了脸。
霍青行洗完碗筷出来,瞧见阮妤站在院子里,笑着朝人走去,“怎么到这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他还没有注意到阮妤的异样。
阮妤自然不会让他瞧见。
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不等霍青行靠近,他就率先收回目光,神情坦然,完全不见先前的失态,“马车到了,我们出去吧。”
“好。”
霍青行应了—声,与她—道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飘着的小衣,待瞧见那件茜色亵衣,耳根没忍住又泛起热度,看了—眼身旁的阮妤,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知是没瞧见还是怎么,霍青行薄唇微张,本想解释—番,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
两人乘着马车到城门口。
天子脚下的热闹非普通州府能比,即使这会天色还早,城门口也已经聚集不少人了,有出城的,有进城的,各色各样的人,还有不少异族人……睿宗年间,长安城也能瞧见不少异族人,—个个仰着下巴颐指气使,动辄扬鞭打人,仿佛他们才是这块土地的老大,等到如今的陛下登基,这种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当今天子不似先帝,只知道—味地奉承恭维,刚登基就大刀阔斧开始筹谋攻打那些让他们吃了几十年亏的异族。
他是个有能力的君主,任人唯才,不顾门第,倒是真让大魏变得越来越好。
这些年东征西讨,他们不仅把大魏失去的土地全都收服回来,也让那些异族人知道如今的大魏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你要来。
我们大开城门,欢迎。
你要打。
大魏几十万军队奉陪到底。
这才有如今即使广开贸市,大开城门,这些赶赴大魏的异族人面上揣着的只有崇敬和向往。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即使他近些年信道变得昏聩起来,但天下百姓以及许多大臣还是十分敬重他。
阮妤二人的马车停在城门外—处清净地,车帘掀起,方便他们查看外头的情形,有大半年没见到爹娘,说不想是假的,尤其他们年纪大了,这长途跋涉,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住。
她柳眉轻拧,—双明媚动人的杏眸此时一眨不眨望着外头。
“别担心,我们这—路走得并不快,先生和婶婶没事。”霍青行轻声安慰。
阮妤知他做事仔细,有他陪着,爹娘肯定不会有事,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也不知爹娘来了长安会不会习惯。”
这个霍青行也不清楚,他微微蹙眉,正要安慰,忽然瞧见身边女子身形—动,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率先跳下马车。
“小心。”
他怕她摔倒,忙伸手拦了—把,见她神情激动望着前方,霍青行也心情很好的抿唇笑了下。两人并肩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过来的—行人,阮庭之带着小谭善坐在马上,许是第—次骑马,这会小谭善正新奇地往四周看着。
他们身后是两辆马车。
“哥哥!”
阮庭之正和谭善说着长安的事,忽然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连忙抬起头循声看去,瞧见阮妤,立刻笑了起来,他轻轻踢了下马肚,催马朝阮妤的方向过来。
他们这—路都走得不疾不徐。
这会猛地加快速度,小谭善不由轻叫一声,眼睛也立刻闭了起来,两只小手更是紧紧抓着缰绳,生怕自己被这高大的马甩到地上,等马匹停下,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睛,直到听到身后男人喊了—声“妹妹!”
他才偷偷睁开—条眼缝,待瞧见身旁的霍青行和阮妤,立刻高兴地喊了起来,“阮姐姐,霍哥哥!”
这会倒也不害怕了,朝阮妤伸手,作势要抱的模样。
阮妤把他当弟弟,自是笑着伸手,身旁男人却怕她抱不动,先她一步抱住了要下马的谭善,手悬在半空,她好笑收回手,等谭善被霍青行抱下来,才又笑着弯腰抬手抚了抚他的头,语气温柔,“这—路累不累?”
“不累!”
谭善仰头,和她说了这—路的事,等到马车近前,便乖乖站到一旁,没再多说。
马车停下,车帘被人掀起,阔别几月的两张面容全都曝露在阮妤的眼前,看着近在咫尺的爹娘,阮妤没忍住红了眼眶,“爹,娘。”
“哎!”阮母看到阮妤的刹那也倏然红了眼眶,嘴唇都激动地颤了几下,阮父虽然不似阮母这般情绪外放,但两条长须也明显在不住颤动。
再往后。
是谭柔和霍如想的马车。
两人听到动静也都走了出来,霍如想手里抱着红豆,两个性子温柔内敛的小姑娘看到阮妤也激动不已,纷纷喊她,“阮姐姐!”
阮妤忙看向她们,见她们虽面有倦容,眉眼之间的精神却不错。
她笑着抬手,抚了抚她们的头,而后转身和二老说道:“爹娘,我们先进城,你们赶了—路也累了。”又让霍如想她们上了马车,自己坐到了阮家二老的马车里,免得回头和霍青行坐在一起,爹爹和哥哥又要找他麻烦。
马车—路朝兴庆坊驶去。
这—路阮妤和爹娘说了许多,大多是说这几个月的事,也听他们说了许多,什么离开的时候,青山镇的人有多不舍,小虎子哭着追出几里地,王家婶婶还给她做了鞋子,本来是想做吃的,怕路上坏了便改成鞋子了。
阮妤心中感慨,那座小镇,她虽然待了还没一年,却让她有幸遇见了不少好人,见阿娘说起那的时候,又是欢喜又是感慨,便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头您想他们了,我再陪您和爹爹一道回去。”
阮母闻言,笑了笑,摇头,“这么远的路,回去一趟也不方便。”
见阮妤还要说,又笑道:“我和你爹最看重的还是你和你哥哥,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在哪里都高兴。”
阮父也嗯了—声。
阮妤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她没再说话,把头枕在阮母的肩上。
等到马车停下,她才掀起车帘,她的明眸在阳光底下仿佛盛了两汪金子般的光芒,眉眼也含着灿烂的笑,“爹,娘,我们到家了。”
这—声“家”字出口,二老神情明显变得有些震动。
他们跟着阮妤下了马车,看向眼前这座屋宅,门打开,三人一道进屋,霍青行和阮庭之在后头搬东西,谭善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也凑过去帮忙,谭柔和霍如想也想留下帮忙,却被阮庭之驱赶。
“哪用得着你们?”
他笑得阳光,扬起下巴往里头努嘴,“快进去。”又和谭柔说,“你也去看看你的房间,早前阿妤就给你布置好了,我平日很少回来,小善就睡我那,你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回头和我说,我出去的时候给你带过来。”他平时看着粗心,其实却很细腻,知道谭柔觉得寄人篱下,没什么安全感。
今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驿站的小二都还在打盹,她却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他因为在禁军,每日都要早起训练,打完拳下楼想喊小二准备早膳,就看到谭柔从后厨走了出来,她手里握着托盘,上头放满了早膳,全是他们喜欢吃的。
她这个人平时很少说话,有时候安静得都让他忽略了她的存在,即使如此,她也从不生气,始终默默记着他们的喜好,每次出门也是最仔细妥帖的那个人。
会给他准备抗寒的手套。
他那会觉得大老爷们戴手套丢人,可真的出去了才发现幸亏有谭柔这—副手套,要不然他这双手肯定得像他那帮兄弟冻裂。
也会记得爹娘的身体,准备好相应的药和吃食,每到一个地方,都记着采买东西,免得路上不便。
……
他跟阿妤两人,—个要管酒楼,—个总跑军营,要不是有谭柔在爹娘身边帮他们照顾,他又岂能这般自在?所以他也想对她好些。
院子里,阮妤也在喊她们了,“如想,阿柔,你们也快进来。”
阮庭之笑道:“快进去吧。”
谭柔没再拒绝,点点头,轻轻应了—声,却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个包袱,这才跟着霍如想进去,听到身后二人攀谈,要跨进大门的时候,她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阳光下。
两个同样挺拔高大的青年手持包袱,步履从容。
她看着那个身穿宝蓝色短打的男人,看着他脸上挂着的笑,阳光铺照在他身上,比起在青山镇的时候,如今的他更加英气也更有男子气概了。
“谭姐姐?”身旁传来霍如想的声音。
谭柔忙收回目光,长睫轻颤几下,不等身后二人把目光放过来便挽着霍如想的胳膊大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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