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白的脸上恭谨:“微臣自母丧,得陛下关怀,皇后娘娘亲自前往吊唁,是以微臣特来谢主隆恩。”倒是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深深地给弘帝作了一个揖。
朝廷官员不必伏跪天子,这是先帝的一项恩宠。
弘帝忽而想起了前朝的伏跪,那或许会对自己,恭敬很多。伏跪之礼,能让许多才气的、高傲的官员低下自己的头,只能匍匍在地上效忠自己……想想便觉得愉快不已。之前那些反对自己的官员,如今还不是要朝自己跪拜?待一切的事了,他再令礼部尚书更改这一礼仪。
他回过神来,脸上的微笑仍旧亲切:“原来如此,顾卿倒是有心了。”
顾闻白仍旧深深揖着:“如今先母已经入土为安,陛下之前令微臣到宫中做门客,替陛下分担一点忧愁,这些微臣都牢记着,是以微臣便尽自己所能,来替陛下分忧。”
原来如此。
但顾闻白是很快要死的,弘帝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一个将死之人在自己面前晃荡,太晦气。
他想将顾闻白打发出去。
忽而见一个内侍悄悄进来,对着站在门口的林统领言语几句。
林统领的脸色变了,而后一直看着他。
是能当着顾闻白的面说的事。
弘帝便召林统领上前:“何事?”
林统领垂着头:“户部右侍郎江涛来报,说是运送入京的粮船又被喻家军给劫了。”他说完,极快地撩了一下眼皮。
毕竟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君臣,弘帝瞬间明了林统领的意思。
他看向顾闻白:“顾卿,朕此前命你为替天子巡视的钦差,这道命令一直不曾撤回,如今整个汴京城老百姓能否填饱肚子,便都仰仗于你了。”
顾闻白却是有些不明:“陛下这是……”
弘帝神色凝重:“朕令你即刻带领骠骑巡逻营的三千将士,即刻启程,剿灭喻家军。”
顾闻白犹豫道:“微臣只是一个文人,怎地通领兵打仗之道。朝廷人才济济,比如骠骑大将军季清……”
林统领在一旁沉痛道:“昨晚季将军玩忽职守,在归家途中遭受匪徒刺杀,此时下落不明。”
季将军玩忽职守?怕是在武官中,最为尽职的便是季清了罢。
弘帝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闻白:“顾卿,如今朕初登大宝,一切欣欣向荣……若是你能建功立业……以后定是肱骨之臣。”
哪个帝王不培养自己的心腹?弘帝这时,要给自己机会。
顾闻白明了,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再度深深揖下去:“微臣领命。”
顾闻白从来没有做过官,更没有领过兵打过仗,林统领不得不领着他到骠骑巡逻营去熟悉熟悉。
二人前脚一走,弘帝便瘫坐下来:“真累。”
有内侍端了热茶上来,弘帝撩了眼皮:“顾侍郎在偏殿中歇息,可秘密曾见了什么人?”
秘密见了什么人?内侍细细回想着:“顾侍郎一进偏殿便在火盆旁坐下来烤火,烤了大约半个时辰,竟是一动不动,奴吓坏了,赶紧上前一看,原来顾侍郎竟是坐着睡着了。奴便唤醒了顾侍郎,让他到短榻上小歇一番……”
内侍说得啰啰嗦嗦,弘帝不耐:“省得了。”
内侍抹了一把汗,退了出去。他自然不会告诉弘帝,他因为贪吃,拈了几块点心吃,闹了好几回肚子呢。
弘帝晾着顾闻白,一则是不想见他,二则是想诱出孙南枝来。
说来也真奇怪,自从她在皇后殿中露了一面外,便再也没有踪迹了。难不成,是早就出去了?
想起孙南枝的美貌,弘帝唏嘘不已。
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便应当折断她的翅膀,娇养在深宫中,直到他崩天的时候殉葬。
只可惜了顾闻白,生得倒是一表人才,也有几分才华,只可惜一则他是顾长鸣的儿子,二则他是执印人的夫君。
总不能执印人都该死了,而他还活着,这不是留着遗祸吗?
又有内侍进来:“禀陛下,祭祀的冕服做好了。”
天子冕服做好了,自然要试一试。十月十五的登天台祭祀大典,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个隆重而正式的典礼。当初登基时匆匆忙忙,还藏了几分心虚,竟是不曾好好享受过做天子的感觉。天子冕服,天子冕冠,一切代表着天子威仪的东西,这回他都要好好享受一番。
尚衣局的掌事恭敬地捧着冕服进来,弘帝站起身,由掌事们恭谨而灵活地除去原来的衣衫,换上代表天子的冕服,满意地在铜镜前展现着风采。
他个子不高,但冕服像是变戏法一般,让他不高的个子变得修长,不算俊秀的面容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一股帝王之气。
弘帝分外满意,正要赏赐尚衣局的掌事,忽而有内侍匍匍着进来:“禀陛下,吴王,吴王,薨了。”
弘帝登基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宏大度,特地将吴王从封地召回,在汴京城中赏赐了一座巨大的府邸与吴王,并且赐予他可以随时进宫的权利。
吴王却是不声不响地在府邸里住了几个月,一次都没有进过宫。
虽然吴王没有进宫,但暗卫却是时时监视着吴王。
吴王中了雅夫人的毒,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弘帝曾料想过他时日无多,却是没想到这么快。
吴王,不过才将近四十的年纪。
但既然薨了,弘帝还是松了一口气。
内侍仍旧匍匍着,不敢抬头。
“还有何事?”死便死了,一个亲王而已,难不成还要让全国举丧,他也守孝吗?
内侍惶恐:“禀陛下,吴王,吴王乃是将一方冰棺拉到最为热闹的长宁街上,一头撞向冰棺,才,才……”
弘帝肃了脸:“那冰棺中装着何人?”要命的姜宁,死了还要弄出这般动静。
内侍的脑袋牢牢地贴着冷冰冰的地面:“禀陛下,据吴王撞棺之前的说法,说,说是棺中装着前太子妃卫碧娥……”
弘帝震怒,一把扯过茶盏,掷向内侍:“狼心狗肺的东西!”
内侍的脑袋被砸了个正着,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血。
偏生他是个晕血的,见了血,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这几日,汴京城里热闹极了。
吴王当街撞棺的消息虽然立即被封了,但还是悄悄地传遍了汴京城中的千家万户。由来皇家里的那点秘事,哪能被瞒得严严实实。
于海端着红漆小盘进了顾长鸣的起居室,一进屋,便瞧见顾长鸣看着外面雪沫子胡乱飞舞的景象,呼吸平缓得像是没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