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将歇了半晚的法师又开始唱吟起梵音。缠绵的秋雨过后,骄阳倒是张牙舞爪起来,不过须臾,便将湿答答的青石板给晒干了。
在阳光满溢的地方,倒是暖洋洋的。但在廊下、屋中,已然起了丝丝的冷意。
这回,二房的人老老实实地跪在灵堂里,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闻白虽然昏迷不醒,但他的妻子……很可怕!
这回,朱梅娘头肿脸青的,真真切切的抹起眼泪来。她已经确认了,这辈子,顾家祖先定然是百分百偏爱顾家大房的。瞧瞧顾家大房,不仅出了个顾长鸣,他的儿媳还是个妖孽!
藏书阁中的事,顾长生没敢告诉朱梅娘。当然,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他倒是一改以往对朱梅娘喏喏的性子,头一回直起腰来,训斥朱梅娘:“对大房……恭敬些!”
又是一晚不曾将息,苏云落精神有些不济,头重脚轻的。
她闭了闭眼睛,让小战去煎壶茶来。
之前她让小战去调查喻雄昌的事,小战还没来得及禀告她。
小战煎了茶来,看着苏云落吃了茶,精神略微好了些才道:“东家,那喻雄昌住在皇宫里,虽然自称清真道人,可势力俨然已经比皇帝要大。那弘帝日日缩在含元殿中,竟是镇日不敢出。”
想了想又道:“那喻雄昌颇有些邪气,防备又森严,我竟是暂时不得靠近他。”
竟是连小战这般的练家子也没法靠近喻雄昌。
苏云落蹙眉,看了一眼孙南枝。
孙南枝之前一直在李遥那边,今儿才奉了李遥之命赶过来。
孙南枝只睨了一眼小战:“今晚再与你去探。”旁的倒是没多说。
小战竟是欢喜道:“大师姐竟然没贬低我,还真是怪事。”
孙南枝又只懒懒地睨了他一眼,往外头寻了个地方,出去歇着了。前段日子精神紧绷,便是神仙也会累。
小战还有事要禀报:“我去了骠骑巡逻营,寻到了吴阿七,她倒是安然无恙,也没有可疑的人靠近她。她说季大将军重金请她制作金疮药,是以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还有一句他没与苏云落说。那吴阿七赶着要赚钱,竟是连派去保护她的人都捉去帮她采草药,也没顾得上给苏云落捎个平安的口信。
看来那些人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顾闻白。
喻雄昌真的是为了喻家的脸面才追杀顾闻白的吗?可这一路命案是出了不少,顾闻白却毫发无损。
偏偏安全地进入京城,竟然在自家家中,被自己的父亲给刺伤了。
喻雄昌若是想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为何之前十数年竟然一直按兵不动?旁的事不说,顾长鸣与卫碧娥的不伦之恋,于扶阳与于嘉音的真实关系,这些都可以拿来大作文章,让顾家颜面无存。
可喻雄昌并没有。
还是他压根不省得?抑或是顾长鸣钳制了他?
前面的推论有些不成立,他如今既然能威胁到弘帝,那便代表,或许顾长鸣与卫碧娥的不伦之恋,他很有可能拿来威胁弘帝。
顾长鸣的身份……
苏云落想得脑袋发沉。
许是空腹吃了热茶,她的胃有些不舒坦,竟然一阵阵的发起酸来。不过须臾,腹中便一阵阵刺痛起来。
她想叫夜影查一查顾长鸣的身份,正要开口,忽而一阵恶心感直冲喉咙,她竟是忍不住,转过身去,吐了起来。
小战吃惊地看着苏云落,有些手足无措:“东家,方才那茶,应当没问题啊。要不要,请个大夫……”
苏云落吐得厉害,闻言摆摆手:“不必,我许是空腹吃了热茶。”
说着竟又剧烈地吐了起来。
本以为吐完便会好些,想要站起身来,让小战请一个仆妇进来打扫,却不料竟是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小战吓傻了眼:“东家!”
顾闻白猛然醒来时,外头的日光艳艳,映进窗纱来耀眼的亮。他拿手挡在眉峰上,却摸了一脑门湿冷冷的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陈设。
是他住了二十年的解春院。屋中陈设与他离开时无异,只不过是多了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寥寂感。他一时恍惚,竟是怀疑自己好似不曾离开过这间屋子一般。
可到底是有所不同了。
母亲没了,父亲露出毒蛇一般的面目,将他刺伤。
“落儿?”他唤。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应。
“落儿?”他却是急了。临昏倒之前他记得是夜影将他接住,后来他便没有记忆了。落儿会不会……他不敢猜测下去,只跌跌撞撞地下了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要推开门。
门却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小战年轻的脸庞。
“大爷,您可醒了。”小战笑嘻嘻的。
小战在这里,那便代表落儿安然无恙。顾闻白放下心来,扶着门扇,觉着自己的双腿仍旧似是有一阵阵的寒气袭上来。
“东家何在?”他咬着牙问。
小战仍旧笑嘻嘻的:“大爷,东家交待了,若是您醒来,便将这碗药吃了。”说完像变戏法一般将一碗仍旧冒着热气的汤药拿出来。
不对劲。莫不是落儿出事了?顾闻白心一紧,只恨自己太不小心,竟让顾长鸣刺伤。亦恨自己本事太差,竟是连自己都不能保全。更别提还要保护自己的妻子了。
他接过药碗,不发一言,一饮而尽,药碗一塞进小战手中,右脚便迈过门槛,要去寻苏云落。
却见曜曜阳光中,有佳人站在不远处,眉目中俱是笑意地看着他。苏云落穿着一件素色带风帽的披风,一张脸儿虽然显得清瘦了些,却是带着一团喜气。
他方才慌成一团的心,忽而安定下来。竟是从未觉得自己解春院中的景致是这番的好看。无人打扫,重重叠叠的落叶,衬在落儿的脚下,也是这般的好看。
“落儿。”他唤,想要迎过去,双脚却是不听使唤,冷冰冰的痛。该死!
苏云落缓缓地,轻轻地走了过来。
她声音柔柔:“怎地连鞋子都不穿呢。天儿这般冷。”
顾闻白听话:“我这就回去穿。”说着仍是痴痴地看着苏云落,“落儿,你真好看。”
苏云落扑哧一声笑出来:“真像个痴儿。”
顾闻白想去揽她入怀,他的手却是才摸到苏云落的肩,却见苏云落猛然变了脸色,伸手捂着自己的口鼻,竟是忍不住呕吐起来。
顾闻白愣了:落儿这是,嫌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