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原是三进的宅子,后来顾长鸣做了太子太傅,将旁侧的一座五进院子买下来,加开了一道门,顾家大房便搬进了五进的院子,将原来的三进留给二房。
按道理,大房有能力,还主动将原来的宅子让给二房住,二房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可顾长生与他的妻子朱梅娘却并不这样想。
因为二房生了嫡长孙啊,而且后来又生了嫡次孙,而大房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女娃娃,还是体弱多病的。
顾长生原来就对压在他上头的顾长鸣诸多不满,又被朱梅娘吹多了枕头风,便越发的膨胀起来,想要了顾家大房的五进院子。
但他才开了个头,就被顾长鸣身边的两个长随给扔了出去,半日起不来。
顾长鸣他是得罪不起,但他发现了,顾长鸣只在乎他的书阁,对他的妻子,女儿却是不大关心的。
是以他暗地里陷害了于嘉音几次,于嘉音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击了他。
大人不行,孩子总会落单,顾长鸣便欺负起顾盼宁来。
这一欺负,他才发现,老大夫妇,竟然对唯一的女儿漠不关心。
这可太让人兴奋了。
是以顾长生每次在顾长鸣那里碰了壁,转过头来就欺负顾盼宁。顾盼宁体弱多病,长年吃药,他便买通常给家里的看诊的大夫,给顾盼宁开一些泻药。
总开泻药,那大夫怕闹出人命,便连夜跑了。
他正失望,后来朱梅娘夺得了掌家之权,他又心生一计,通过灶房,克扣顾盼宁的伙食。或者用劣等的东西去代替。
总之,顾盼宁的身体一直瘦瘦弱弱的,常年是个药罐子。
两口子每天夜里,最欢喜的便是说起顾盼宁来。
只要顾盼宁死了,大房绝了后,那么大房的五进院子便是他们的了!五进的院子啊,比起三进的要宽敞多了!
两口子想得美极了。
可惜后来,于嘉音老蚌怀珠,竟然生了顾闻白。
于嘉音得了个儿子,便趁机夺回了管家之权。她虽然对顾闻白也并不大上心,但顾闻白身边的老奴却是十分尽职。一瞧见二房的人过来,老奴便将顾闻白带走。
顾闻白一日日长大,两口子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后来老奴好不容易年迈,快走不动道了,可顾闻白却为了姐姐顾盼宁干了一件震惊汴京的事儿。
那时候顾长生便觉得,他这个侄儿,可能是个不好惹的。
果然,他的感觉没有错。
不好惹的顾闻白搀扶着苏云落,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垂花门。
身后不仅跟着两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还跟着两个高大威猛的护卫。那两护卫眼一蹬,看门的婆子便吓得心儿颤了一颤。
灰薄的云层微微散开,露出薄薄的日光来。
顾家虽大,但廊下穿风,吹在人身上怪冷的。
顾闻白低声问苏云落:“可冷?”
这一走动,倒是没有那么冷。苏云落摇摇头,握紧手中的暖炉:“还好。”
这便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她目光敛了一丝温情,扫过偌大的院子。秋风卷起落叶,落叶纷纷,在风中飞舞。
苏云落轻轻道:“院子的主子,怕是身体十分不好。”只要身体不好,起不了床的、没有人真心关怀的主子,下人才这般放肆。
顾闻白凝目。
于嘉音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记忆中的她,总是生气勃勃的,整日不是忙着与二婶斗,便是忙着管家。便是他离开前,她还在为于扶阳奔波呢。
他睨了一眼院子周围,却见枯枝败叶堆了满地,地上甚至有小坑积了昨晚的雨水。从前她最喜欢的盆栽,受了风霜的肆虐,却无人修剪。
一种特别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竟然老了病了,管束不动下人了。但于扶阳不是回来了吗?她对他那么好,于扶阳竟然没有来侍疾?
有人从屋里撩了帘子出来,站在廊下,与他们遥遥相望。
是个作大丫鬟装扮的姑娘,面容看起来有些愁怨,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激动。
她的目光落在顾闻白身上,带着惊喜,而后又转到苏云落身上,惊喜的眼神便变得有些难测。她像是确认了顾闻白的身份,急走两步,从阶上走下,迎了过来。
“三公……三爷,您回来了?”她望着顾闻白,语气带着些许激动。
顾闻白隐隐约约记得她,这人好像是于嘉音跟前伺候的侍女。
他面色淡淡,语气淡淡,像此时冷冰冰的秋风:“她可在屋里?”
宝珠一怔。
三爷,竟然这般淡然吗?可老太太方才是那般的欢喜,要与三爷相见。她不由得咬了咬唇,杏眼中泛了些水光,臻首轻轻垂下来:“是,三爷。老太太在屋里候着您。”
顾闻白便携了苏云落,绕过宝珠,往主屋走去。
才踏上台阶,一股浓郁的药味便袭了过来。有人在屋中像是压抑着,费力地咳嗽着,间或还听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咳痰声。
苏云落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闻白便拦在她面前,警惕地问宝珠:“她得了什么疾病?”
他的目光尖锐吓人,宝珠脱口而出:“老太太……患了肺痨之症。”说完,她便垂下头去。
里头的于嘉音却是忍耐着咳嗽,欢喜地大声询问:“外面可是我儿?你,你回来了?你没有死,母亲欢喜……母亲患了病……你不进来也没有关系……”说着却又是一阵咳嗽。这咳嗽中,却是带着一股悲凉了。
宝珠大着胆子道:“三爷,老太太可是一直惦记着三爷呢……还特地到宝相寺去替三爷作法事,欲超度三爷您……可大师却说您在西南……老太太欢喜,差了人要寻您,那人却碰上了表公子,表公子说您不久前遭遇了不幸……老太太伤心过度,才被邪祟入体,得了恶疾……”
于嘉音为了他伤心过度?这可真是他听过的最大的谎言。顾闻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从尚未置换下来的竹帘望进去,只见里头影影绰绰,有道瘦弱的身影弓在榻前猛烈地动着。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紧他渐渐变得冰冷的手,他转过头,看进一双带着温暖和鼓励的眸子里。
苏云落柔声道:“如果你想去看她,那我便陪着你。”她懂他,他本就不是那等心硬之人。便是他的母亲对他再如何的不好,心中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容易被感动。
她的声音宛若天籁,拯救了他茫然的、不知去向的心。
他尽管怨她,恨她,可假若作为母亲的,最后光景时释出一点母意来,他竟然也觉得满足了。
“好。”他望着苏云落,轻轻应道。
二人相互携着,正要踏进房中,忽而有人尖锐地喝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