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他吓得赶紧提了一食盒青阳客栈的特色酒菜去见青阳客栈背后真正的东家,青阳县知县的小舅子周航。
作为知县的小舅子,周航借着姐夫的东风,在青阳县是赫赫有名的富商。
占地颇大的青阳客栈只是他其中的一项产业。
夜色沉沉,二掌柜提着食盒,脚步极快,走到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院前敲了敲门,门扇悄无声息地开了,二掌柜赶紧跨过门槛进去。
小院外头不起眼,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只见三两步便有容颜娇美的女子垂首立着,二掌柜经过这些女子时,香风阵阵,让人几乎不想挪动脚步。
二掌柜曾暗想,便是那京城里最大的官儿,都没有像周航这般的福分。那京城里最大的官儿,今儿宠幸这个,明儿宠幸那个,还得被下面的官儿指指点点呢。可周航,便没有那么多的管束。
领着二掌柜进去的,是一个精干的男子。这男子叫吴昌,是周航手下得力的走狗。
他领着二掌柜到了门外,转头对二掌柜悄声道:“今儿航爷的心情不是极好,你可得多看眼色。”
二掌柜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塞给吴昌,笑道:“那还叫哥在一旁担待着些。”
吴昌笑纳了荷包,道:“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虚的。”
门开了,里头一股浓郁的香风冲出来,差些没呛了二掌柜的老鼻子。只见里头灯火昏昏,帐幔垂垂,有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可是二子来了?”
二掌柜赶紧哈着腰进去,将那盒酒菜递给旁边候着的侍女,恭敬道:“二子见过航爷。”
周航正倚在罗汉榻上,人极瘦小,眯着双眼看二掌柜:“今晚之事如何?”
二掌柜将腰弯得更低:“回航爷,那渭城来的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怕此时,她已经将人招供出来了。”
周航吃了一颗葡萄,甜到了心里:“将人招出来又如何,横竖也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你给我盯紧了,务必不能让无双院的人出了青阳县。”
二掌柜仍旧恭恭敬敬:“航爷,干脆全将他们杀了不是一了百了?”
周航吐出葡萄籽:“不,我向来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话音刚落,屋中灯火猛然熄灭,周遭黑漆漆一片。在屋中伺候的侍女们惊叫起来。
黑暗中,似是听得周航闷哼一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二掌柜惊呼一声,赶紧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吴昌也赶紧蹿进门来,却见罗汉榻上,多了一人。
周航长得瘦小,面无二两肉,更是衬得旁边那人俊秀不凡。
二掌柜识得那人,呼道:“是你!”
竟然是无双院的客人,叫顾大爷的。
来的可不就是顾闻白。
周航此刻,被顾闻白扼住喉咙,将他掐在墙上,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吴昌赶紧道:“这位爷,有话好好说,我们航爷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周航痛苦之余,给吴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顾闻白睨了吴昌一眼,略略松手,让周航得以喘息。
顾闻白因何跟着二掌柜来到这小院,却是之前李有悔被抓时,对他做的口型:“二掌柜。”客栈出了人命,这二掌柜一不着急报官,二不着急试图掩饰,竟还到灶房里置办了好些酒菜,趁着夜到了这外表不起眼的小院。
他一翻上这小院的墙头,看着这满园的女子,便意识到这小院的主人不简单。
只是,那李有悔竟是如何得知,这二掌柜是有问题的。
临行前,顾闻白与李遥再度接到姜弘的密函,任命他们为钦差大臣,一路北上,遇鬼斩鬼,遇妖斩妖。
李遥当时唾了一口,道:“他怕不是疯了?”
姜弘许是疯了。
难不成还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帮着他揪出一路的贪官污吏?恐怕他们还没有到京城,中途便被人大卸八块了。
在进入青阳县境内前,他们再度收到一封密函,叫他们务必当心青阳县的知县。
顾闻白却是怀疑,这姜弘一路上,怕是想给他们设了不少陷阱,好叫他们顺理成章地给他做事。
毕竟姜弘做太子时,做的事便十分的让人出其不意。
顾闻白手上再度用力,将周航掐得直翻白眼。他厉声道:“说,你为何要杀我们?”
周航哆哆嗦嗦,又给吴昌翻了个白眼。
吴昌赶紧道:“这位爷,我们航爷没想着杀您……”
顾闻白哼了一声,将周航掐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方才这二掌柜的可是还要置我们于死地。”
吴昌赶紧跳起来,甩了二掌柜一巴掌:“这位爷,他老糊涂了!”紧接着厉声对二掌柜道,“还不赶紧给大爷道歉!”
二掌柜扑通一声跪下来,嘴上喊着:“顾爷,小的是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话说着,却是偷偷地从怀中掏了一把匕首出来,猛然起身,刺向顾闻白。
顾闻白眼角一挑,将周航拎过来,迎向那匕首。
扑哧一声,周航的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刀。
二掌柜吓得连刀都顾不上拔了,跌坐在地上簌簌发抖。
顾闻白冷笑一声:“这便是你们的诚意?”
吴昌又跳起来,又给了二掌柜一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嗳,这句话似乎说得也不大对……
顾闻白拔了周航屁股上的刀,鲜血喷薄而出。他将刀扔到二掌柜面前:“别在我面前耍花样,否则,你们的主子死得越快。”啧,他怎么有些仗势欺人的架势了。
吴昌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衣衫很快被洇红了一片,忙道:“顾爷,小的都说。这事儿是我们航爷的姐夫苟知县指使的,他说,若是事成了,待他升任知府,便推荐航爷做这青阳县的知县。以后我们家爷,便是青阳县的土皇帝……”
顾闻白拧眉:“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商人,害了我们,竟然有如此大的好处?”
那吴昌脱口而出:“顾爷,您不是这新帝任命的钦差大臣吗?专门来清查贪官污吏的。还有那李爷……”
顾闻白将周航扔下,周航像一条死狗一样先是屁股着地,而后又像被火烧一般地弹跳起来:“疼死爷了!”
顾闻白从旁侧扯过帐幔,嫌弃般地抹了抹自己的手,才又一脚抵在周航的背上:“哪来的钦差大臣,你们是不是拦错了人。”
吴昌看着周航。
周航赶紧道:“都说了,都说了。”爷爷的,明明他的院子里潜伏了那么多护院,怎地一个都没冲进来救他。
吴昌赶紧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柜中拎出一个小巧的竹筒来。他从竹筒里头倒出两张小巧的画卷来,唰的一声其中一幅:“顾爷,您瞧,您做钦差大臣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了。”
只见那幅画像上,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遗世独立着。那明明,是李遥……
瞧着顾闻白神色不对,吴昌赶紧瞧了一眼,略略不好意思道:“拿错了。”
他唰的一声,又一幅。这幅画像中,顾闻白骑在一头小毛驴上,一副青涩的模样。
吴昌讨好道:“这幅画虽然是顾爷年少的时候,却也有了如今的几分意气风发的神韵。”
顾闻白瞧着那幅画像,眸子的颜色渐渐变得幽深。
这幅画像,是他父亲顾长鸣的手笔。
有一年春深时节,姐姐顾盼宁从婆家回来,兴致勃勃约了他去郊外踏青。姐姐说,如今京城的郊外,荠菜正盛,想拔一些回来做成饺耳吃。
荠菜鸡蛋作馅,做成饺耳,最是美味不过了。
姐弟俩兴致勃勃,领了卫真卫英要出去,却遇上了父亲顾长鸣。顾长鸣长年伏在书阁中,肌肤有一种不健康的白,他眉头深深,有一道沟壑。他瞧着两个已经长出人的小儿女,竟也要跟着去踏青。
这一场踏青,姐姐很高兴。姐夫很疼惜她,她的身子养得比在顾家的时候好,性子也活泼多了。郊外春风拂面,很适合放风筝。
姐姐在放风筝,他与卫真卫英去拔荠菜。
父亲顾长鸣则久久凝视着天上飘摇的风筝。
有农户牵了几头小毛驴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说是小毛驴性子温和,比起马儿来最适合女子骑。
姐姐见了小毛驴果然很高兴,她身子不好,自然不会骑马,镇日俱是坐马车,便有些跃跃欲试。
父亲忽而道:“闻白,你先替你姐姐试骑一下,挑选一头性情温和的。”
于是他便骑上了一头小毛驴,替姐姐试驴。
小毛驴果然温顺,驮着他走了好几个来回,慢慢腾腾的,倒也安全。
于是,他们替姐姐挑了一头小毛驴。
荠菜也挖了很多,拿回顾家洗了,做成饺耳,也很好吃。
那一日的姐姐,很开心。
翌日,父亲的长随送来一幅小画像。他一看,竟然是他骑在小毛驴上的样子。父亲不愧是盛名在外的京城才子,将他青涩的神韵画得入骨三分。
后来他离开京城时,这幅画像没有拿走,而是留在顾家,他的书房中。
时隔多年,这幅画像虽是临摹的,却诡异地出现在这青阳县。
顾闻白缓缓道:“这画像,你们人手一幅?”
吴昌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有贪官污吏才有。”他像是说漏了什么,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顾闻白的脚微微用力,将周航踩得哭丧着脸:“顾爷,顾爷,我那姐夫也不大贪,罪不至死。那主簿、县尉才是贪得无厌。尤其是那罗县尉,但凡人犯了事,只要给够足够的钱,便会相安无事。”
罗县尉?顾闻白一挑眉,那人瞧着是个糊涂蛋,却也这般贪?看来这姜弘的江山,坐得的确不大稳。但姜弘竟然罔顾他与李遥的意愿,却又是另一回事。姜弘以为,他们是不省得这些崮疾吗?竟是想借他们二人之手,去铲除这崮疾,无异是杯水车薪。
吴昌与二掌柜连连附和道:“顾爷英明,万万不可错放了有罪之人。”
顾闻白神情淡淡:“去将你们知县叫来。”
周航哎哎两声:“可别惊动了我家那位啊。”
吴昌与二掌柜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屋中一时静悄悄的,周航悄悄地,朝屋中伺候的几个侍女使了一下眼色。
那些侍女当即明了,一个个的缓缓朝二人走过来。
“顾爷,您忙活了一晚上,该累了罢,便让奴婢替您捶一捶腿可好?”一个长得容颜娇美的侍女柔声道,盈盈笑着。
另一个侍女则道:“顾爷,这果盘中的葡萄,是西域过来的,让奴婢喂您一颗可好?”
顾闻白没吭声,脚下却用力,将周航踩得更紧。
周航身子单薄,哪里承受得住,当下龇牙咧嘴,怒道:“顾爷是什么人,乃是钦差大臣,哪里容得你们侮辱?滚,快给我滚!
那些侍女便抿着嘴,低头赶紧出去了。
周航又改了策略,吸了一口气,讨好道:“顾爷,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可是累了,正巧小的家中有一眼温泉,泡在里中,能让人心旷神怡,消除疲劳。”他说着,声音变得暧昧起来,“多泡,还能雄风不倒,夜夜做新郎呢。”
顾闻白垂头看他,看得周航心怦怦的跳。
顾闻白看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你家的钱,都在哪里?”
原来顾爷不爱美人,光爱钱!
周航大喜,赶紧道:“都在小的家中钱库里呢。顾爷若是需要,小的马上差人送过来。”
顾闻白点头:“如此也好。那你便差人送过来罢。”
他的脚,却仍旧牢牢地踩在周航的背上。
周航艰难地动了一动,朝顾闻白一笑:“顾爷,您看是不是……”
顾闻白垂眼看他:“是什么?”
是不是放了他啊,周航的脸都快笑僵了。屁股上方才被二掌柜刺的那一刀,疼得越发的厉害。
顾闻白忽而恍然大悟似的,猛然一踹周航的屁股,疼得周航嗷的叫了一声,差些没昏过去。
正当他生不如死之际,顾闻白再度踩着他的背,轻声问他:“你可认得,顾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