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活人竟然眼睁睁地从他们面前消失,着实可怖。
苏云落追了上去,可夜色苍茫,哪里还有一丝影踪?
“三郎,三郎。”她沙哑的嗓子唤着,可无人回应她。只有不停摇晃的树木,在哗哗作响。
她脸色白得吓人。
孙娃娃也目瞪口呆:“这,这一招,似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鬼影无踪啊。”竟是连孙娃娃这般身手的人也叹为观止,可见那人功夫之可怕。
苏云落不管不顾,拖着病弱的身子继续追了几步,跌坐在草丛中。咏春咏梅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太太!”
卫英闻得动静走了出来,四下望了望,寻不着自家的大爷。
“卫英,三郎被人掳了去!”苏云落喘着气叫道。
卫英唬了一跳,朝四下瞧去,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一直在外沿守卫的毛瑟瑟与毛茸茸走了过来,语气歉然:“东家……”他们一点儿动静都没发现。
李遥在一旁,脸色难看。
他方才就站在顾闻白面前,可竟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不见了。而苏云落,半句话都没有与他讲,这是在责怪他?他没说话,只是朝着他认为的方向追了过去。
才追了几步,一道红影出现在眼前:“李大管事莫急。”是孙南枝。
她亦似一道幽魂,飘荡在森森的山林中,差些将李遥唬了一跳。
差些忘了,他们还有孙南枝。
孙南枝的脚尖轻轻落在树枝上,一摇一晃的:“那人的身手比我略胜一筹,我现在也暂无线索。不过,我闻到那人身上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待我寻着那味道追去,应是没有问题。”
苏云落由咏春咏梅搀扶着过来:“南枝。”
孙南枝从树枝上下来,朝苏云落轻轻行礼:“东家莫急,南枝定当竭尽全力寻回大爷。东家,你的面色不好,还是快快歇息罢。南枝这就去了。”
说完,红影翩翩,已悄然远去。
孙南枝一走,周遭静悄悄的。
孙娃娃走过来,瞧着苏云落的脸色道:“半个时辰,才能确定那解药能不能用。大孙女,你还是先歇着罢。”
李遥的脸色照旧很难看,默默地回到临时支起的帐篷里。何悠然睁开双眼,虚弱道:“你回来了。”
是在早晨的时候发觉不对劲的。原来以为邪毒被解,何悠然有些高兴。她长期昏睡,忽而有了精神,却逢许妈妈过世,何悠然便想着多替许妈妈抄经。她心急,连抄了两个时辰不停歇。李遥不得不将她手中的笔拿走,强制她吃了一碗粥。
粥熬得极香,她自己也有精神,便坐在小几前用着,不多会便将粥吃得干干净净。她笑着,才将调羹放下,就觉得一股热潮从鼻子流出。她赶紧捂了鼻子,却还是止不住那股热潮。李遥却骇然,连忙扯了一方帕子:“然然,你流鼻血了。”说话间,那鼻血竟然将一方帕子洇湿了,不得不换了另一方帕子。
这鼻血却是止了好久才止住。
止了鼻血,她却是再无力抄经了,只觉得头昏脑胀,只想沉沉睡着。饶是如此,她还顾着苏云落:“你快去瞧一瞧,落落可是还安好?”
自是不好。苏云落只觉喉咙难受得紧,咳嗽个不停,咳着咳着,竟然咳出血来了。
那药,哪里是解药,分明是催命药!
卫英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去了回春堂。阿庆正恹恹地坐在柜台后,一见卫英走进来,便一脸的惊惶。卫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拎着阿庆的衣领吼道:“你竟敢毒害我家太太!”
阿庆哭丧着脸:“是有人逼我的……自打给你捡了药,我便吃不下睡不着,我,我可从来不曾干过这等伤天害命的事!”
卫英看他眼底青黑,一脸惶惶,便暂且信了他。问他:“是何人给你的方子?”
阿庆描述着:“年纪也不大,娃娃脸,从来没在灵石镇上见过他。那人甚是狠辣……”
娃娃脸,手段狠辣,那便只有吴王身边的那个娃娃脸了。
吴王还真是锲而不舍地要害他们。
取得解药已经迫在眉睫,若是生生到吴王或雅夫人面前去讨,自然是得不到解药的。或许得来的,仍是假的解药。只能用计威逼雅夫人将真的解药拿出来。恰好在此时,他们得到消息,吴王将要出城,葬下卫碧娥的尸身。吴王的目的,自然是太子弘。而太子弘,恰好在顾家。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可到最后却出现了变故。
李遥对顾闻白有了成见,顾闻白还被一个鬼魅给掳走了。
李遥默默地在何悠然身旁坐下。
山林寂静,方才他们的争执何悠然听了个模模糊糊。她斟酌着,与李遥道:“顾老师之所以离京,说不定便是与他父亲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用不着责怪他。当年我出事的时候,顾老师还是个孩子呢。”在京城中,太多人身不由己了。或是因着家族的荣誉,或是因着荣华富贵,或是因着儿女情长。顾闻白能抽身离开,在乡野之地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师,是极为难得可贵的。
李遥也省得自己冲动了。但顾闻白到底还有多少事隐瞒着他们?李遥最痛恨的便是没法子坦荡相交的人了。再说了,顾闻白到底是顾家的独子,或许将来有一日,顾长鸣来寻回他呢?苏云落已嫁给他,若以后顾闻白受了诱惑,要回到京城中去,那苏云落是不是又要参与到那些勾心斗角当中?他可是不止一次听说,顾闻白的母亲,向来是不疼爱顾闻白的主。
李遥有一种让苏云落与顾闻白和离的冲动。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但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这世上又不是没有比顾闻白好的男人!之前他在外头应酬的时候,可是看上了不少俊秀的男子。待苏云落与顾闻白和离,大局安定下来,他就逼苏云落天天相看男子。
何悠然等了许久,却见李遥仍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回应她。她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轻轻地闭上眼睛。她与李遥终究是分离了许多年,那些契合的心思,或许早就改变了。陪伴在李遥身边多年的,是苏云落。李遥看重苏云落,也无可厚非。
心中正有一丝惆怅,忽而右手被人握住,额上似是被羽毛拂过一般。男人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罢,我为何要操心他们。以后大不了,我们寻一个隐秘的地方定居,再也不管他们了。”以往苏云落对赵栋可没有那般上心。要是他劝她和离,怕是苏云落要与他翻脸。苏云落虽是个女子,但倘若她下定决心做一件事,那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何况,他的力气可没有九头牛的力气大。他还不如将力气省下来,多陪陪然然呢。
这是将事情放下来了。
何悠然没有睁开眼睛。美丽的唇边却悄悄爬起一丝笑容。她便省得,她看中的男人,肚中可撑船。
苏云落的头疼得厉害,不得不回到帐篷中。雅夫人由着卫英押进来,见了苏云落,嘴角上浮起微笑,叫人看了总觉得她在想什么坏念头。
方才在外头,她那番真真假假的话,至今苏云落还在琢磨。
这般有心思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朱大丰呢?
据沈大夫描述,朱大丰不过是一个十分憨厚的男子,应是灵石镇下村落的人。但在雅夫人的描述中,却是阴险狡诈之徒。倘若果真如此,那朱大丰应当比雅夫人更为小心行事才是,怎地就轻易被雅夫人给毒死了呢?
苏云落垂下眼帘,看着雅夫人。
雅夫人忽而道:“我的孩子呢?”
苏云落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一笑:“自然是在她们的娘亲身旁。”
雅夫人的目光恶毒:“你们敢拿我的孩儿来骗我,以后不得好死。”
到底是什么,让雅夫人成了这般满腹皆是怨愤的人?苏云落只看着雅夫人,没有言语。与雅夫人这种人说话,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她真真假假的话给绕进去了。
是以苏云落怜悯地看了雅夫人半响,雅夫人恶狠狠地看着苏云落,二人皆没有出声。
咏春咏梅站在一旁,觉着二人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在无形较量。依她们看来,太太虽温和却有魄力,而那雅夫人是败寇,此时又狼狈不堪,哪里敌得过太太?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咏春再瞧向太太,却见太太眼皮早就阖上,哪里在看雅夫人?说实话,折腾了快一天一夜,她们也累极了,恨不得就地躺下歇着。太太身子不好,还硬撑着到这个时候,已是很不容易了。
倒是那雅夫人,又嗤了一声道:“你们胆子可真小,竟不敢吃我的解药。”
没有人应她。
咏春咏梅早就疲惫不堪,当下也合上眼睛假寐起来。
雅夫人其实也累极了。自从来了灵石镇,日日紧紧地绷着,她没有一天能好好睡过觉。也不对,自从她跟着父亲在外头飘荡,便没有睡过完整的觉。或许有过那么一段日子,她是睡过安稳觉的……进了吴王府后,镇日勾心斗角,更是没有睡过囫囵觉。
而眼前这些人,对她而言,丝毫没有威慑力。
是以,雅夫人也干脆合上眼睛,假寐起来。
夜过了大半,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见晓了。此时正是人最放松、最困倦的时候,也是最么意防备心的时候。
阿庆的头猛然一点,清醒了过来。睁眼一看,他还活着,不由得又松了一口气。自从那日受了娃娃脸的威迫,他的的确确睡不好,生怕顾家的人随时冲进来,将他活活给剐了。
而自从那日后,他也没再敢去过后面的院子。
此时,除了在微微晃动的灯火外,没有旁的在动。阿庆又松了一口气。
松了两口气,忽而觉得肚子饿了。而灶房,在靠近后院的地方。阿庆忍了又忍,但肚子一饿起来,便不管不顾,直将他饿得眼冒绿光。
罢!便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阿庆下定了决心,拿了油灯,脚步轻轻,往灶房而去。
才撩了帘子,走了两三步,便听到似是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阿庆吓得当即吹灭了油灯,捂着自己鼻子,紧紧靠着墙壁,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息来。
周遭寂静,阿庆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支起,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听着。
续那声动响后,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阿庆丝毫不敢放松。
忽而,有男子的声音淡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咦?这声音怎地有些耳熟?阿庆越发支起耳朵听着。
但又听有女子的声音道:“自是想你呀。”那声音竟然带着一丝矫揉造作的娇媚,活活将阿庆吓出一身的寒毛来。
嗤,到底是哪里来的野鸳鸯,偷情竟然偷到他们回春堂的后院来了。阿庆想着,气愤不已。前两日受的恐吓此时变成了怒气。回春堂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那男子仍旧淡淡道:“恶心。”
阿庆挑了挑眉,原来还是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这女的,也太霸道了。是灵石镇上哪家的姑娘或太太?
不过,这男的怎地不反抗?这男子的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既然可能是熟人,阿庆的胆子大了起来,脚步轻轻,往里走了几步。近了,近了……
那女子仍旧笑道:“顾公子,我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哪里不比她好?论权势,我乃善心教教主;论财富,我如今虽没有富可敌国,但你若愿意,挥霍无度也是可以的。”待她与卫苍主宰了这世间,这普天之下的钱财还不是她的?
顾老师?!竟是顾老师!阿庆似被一道雷劈成了焦木。顾、老、师竟然要被人霸王硬上弓了!
苏掌柜可是省得吗?想起温婉静娴的苏云落,阿庆顿时怒气冲冲,这什么善心教的教主,也太恶心了!不行,他要到顾家去,告诉苏掌柜。
阿庆正想走,忽而一道身影拦在他面前,那人淡淡道:“你要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