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卫英狠劲大,又没看外头是否有人,张伯年竟直直朝苏云落飞过来。
卫真魂飞魄散:“苏掌柜!”
但见苏云落放开咏雪的手,只轻轻往旁侧一闪,张伯年滚在地上。
咏雪先是吓了一大跳,而后定睛一看,趴在地上的,竟然是张伯年,不由得惊呼一声:“伯年哥!”她却是顾不上别的了,忙去扶张伯年。只见张伯年白着一张脸,被卫英扔得似是失了魂,正怔怔地看着她。她今儿才买了一些吃的给他,如今见他被卫英扔出来,一颗心被揉成了碎片,泪珠儿不由得滚滚落下:“伯年哥,你可还好?”
总归是自己资助的学生,又是咏雪这丫头的心上人,没等卫真出声,苏云落便拧眉看向卫英:“你为何将他扔出来?”
见咏雪在哭,卫英这个粗汉子见了未来主母,亦想哭:“苏娘子,张伯年他,将公子气得吐血了!”说着,眼眶便红了,扶着门框差点不能自已。他一个粗壮如牛的汉子,一时脆弱得像被狂风肆虐过的花儿,若不是情况特殊,李遥还真有些想笑。
苏云落怔了怔,自己提了裙摆,一拐一拐地进门去了。
卫真本想赶上去,到底是多了一点心思,只与卫英道:“公子既昏迷了,你不照料公子,扔他作甚?”
卫英恨恨地看了张伯年一眼:“谁知道他还存了什么心思害公子!”
张伯年被扔得晕头转向,却轻轻推开咏雪扶着他的手,又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学生只是想在老师跟前侍疾,并无他意。”
他的手又冰又冷,咏雪怔怔地看着他。伯年哥,竟然推开了她的手……
苏云落踏进房中,只见房屋高阔,屋中虽然燃了火盆,但仍透着丝丝的冷。她撩开帘子,便瞧见矮榻上躺着的顾闻白。
她一怔。
榻上的男人,发髻散乱,脸儿红中带青,眼圈发黑,唇上斑斑血迹,下巴处一圈青青的胡茬上点点血迹。他盖的裘毯上,亦是斑斑点点的血。
这场面,瞧上去,竟是分外的惨烈。便是她这般对男子铁石心肠般的人,差点儿也为他掬了一捧热泪。
但,她小小的嗤了一声:“谁让你去给我出头了?不自量力。”
话虽是如此说,却缓缓坐到顾闻白旁侧,伸出手,轻轻去探他的鼻息。好在,鼻息虽弱,却还断断续续的的有一口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顾闻白他嘴巴那么毒,运气应当没那么坏罢。
卫真也跟进来了,瞧见苏云落坐在自家公子身旁,伸手去探鼻息,动作又轻又柔,差点老泪纵横--公子这伤受得,总算物有所值了!
苏云落探完鼻息,望向卫真,吩咐道:“劳烦倒一碗温水来。”
卫真赶紧应道:“苏掌柜不用客气,只管吩咐属下。”他表完衷心,赶紧从铜壶里倒出一碗温水来。他恭恭敬敬地端到苏云落面前,“苏掌柜,水来了。”太好了,苏掌柜亲自赐药与公子,还要亲自喂他。若是公子醒来得知,不晓得有多欢喜!
苏云落掏出小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颗小药丸来。她捻着小药丸,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才将药丸放进卫真端着的温水里。这药丸,可是剩最后一颗了!虽然药丸只价值千金,但做药丸的人已然仙逝,药方已毁,世上再无此药。这药丸本来是留给她自己吃的,但看在顾闻白为她出头的份上,她便大度一些,将药丸送与他吃罢。
“将药丸化了,喂给他。”她盖好小匣子,款款起身。
咦?卫真傻了眼,苏掌柜不亲自喂药与公子吗?
苏云落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见卫真仍旧是方才的姿势,不由奇怪道:“为何还不快快化了喂与他?你们公子,气息可是极弱了。”
呃……眼下这种情形,卫真不得不从。他用调羹将小药丸碾碎,碾碎的小药丸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苦味。公子自小便怕苦,吃药只吃做成蜜丸的,如今这药……若是待会公子紧闭嘴唇不吃,他该如何办?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苏云落。后者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并没有注意到他。
不管了!卫真下定决心,用调羹舀了药汁,就要往公子嘴里灌。
“等一下。”苏云落打断他,拧眉道,“没有干净帕子吗?”
“帕子?”卫真茫然。那不是姑娘家用的玩意吗?
果然是几个大粗男人,竟都不懂得照料人。苏云落摇摇头,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来。她本想给卫真,但想了想,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口舌,便干脆自己来。她将帕子对折,轻轻围在顾闻白的下巴处。而后对卫真道:“这样灌药,便不会弄脏他了。”
她说完,又照样拐着脚,坐回太师椅上。
卫真:“……”原来帕子的用途是这样。
万事俱备,卫真狠下心,企图将调羹硬硬塞进公子嘴中。同时,他在心中暗暗祈望,公子顺从地吃下药汁。
老天没开眼,奇迹没出现。顾闻白仍旧紧紧闭着嘴巴,药汁尽数流在苏掌柜的帕子上。
卫真不敢喂了,只偷偷地看了一眼苏掌柜。苏掌柜见状,会不会自己亲自来喂呢?
却见苏掌柜叹了一口气,朝外头唤道:“李遥!”
“在!”外头李管事温润如玉地应道,飞快地走进来,恭敬异常,“东家有何吩咐?”
“顾老师不肯吃药,你且去喂他。”苏云落微微侧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腰肢挺直,神情严肃。她来,并不代表她便会亲手照顾顾闻白。男女授受不亲,她分得明明白白。
李遥竟也不反驳,只笑眯眯道:“是。”
他上前,接过卫真手中药碗,朝卫真颔首:“劳驾。”他示意卫真转过头去。
这是要用什么狠法子吗?若是旁人,卫真定然不会听令,只会眼珠子不错地看着公子。但,李遥是苏掌柜的管事……听苏掌柜的总没错。卫真狠心,转过头去。
李遥脸上仍旧笑眯眯的,右手端药碗,左手则嵌住顾闻白的下颚,略一用力,顾闻白开了嘴。
嗯,很好。他不慌不忙,将药灌了下去。
药汁流了出来,他将碗一扔,拿了调羹,动作飞快,将药汁尽数刮进顾闻白嘴中。最后,他满意地拿起苏云落的帕子,贴心地给顾闻白拭了拭嘴。
最后他恭敬道:“东家,药喂好了。”
苏云落点头,与卫真道:“这药效力极强,你们公子,怕是要睡上许久才会醒。”她的视线掠过顾闻白的脸,以及他盖的裘毯,最后还是多嘴道,“他的脸,你用热水擦一擦,还有那裘毯,须得换了。若是人手不够,我且派阿元寻两个人来帮你们照料一二。”两个粗汉子,一个身怀六甲的,还要照料卫香,能将顾闻白照料好吗?
呵,女人,到底是豆腐做的心。李遥如是想着,面上仍旧笑眯眯的。
卫真闻言,正要拒绝--他本就是打算在灵石镇物色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姑娘,以及三两个有经验的婆子,雇了来帮着简言料理家中事务的。忽而他脑子一灵光,即刻应道:“如此也好,卫真替我们公子,先谢过苏掌柜了。”
“药既吃,那我们便回去罢。”苏云落毫不拖泥带水,抬脚便往外头走。
外头冰冷的青砖上,张伯年仍旧跪着。卫英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咏雪则在一旁拭着泪珠儿,她见苏云落出来,竟然双膝一曲,便跪了下去:“娘子,咏雪求您,让伯年哥在顾老师身旁侍疾罢。”
苏云落当下冷了脸:“咏雪,起来。”张伯年是顾闻白的学生,咏雪是她的丫鬟,如今咏雪竟然跪在她面前,求她允了张伯年在顾闻白身旁伺候,岂不是让旁人误解,她能作得了顾闻白的主?!这咏雪,为了一个张伯年,竟是糊涂至此!
咏雪从未见过苏云落对她如此冷淡,心中便有些害怕起来。但,她转头看向张伯年,见他仍旧垂着头,不发一语,又心疼至极。她还记得伯年哥能顺利上学时,回来兴奋地与她说:“镇上新来的顾老师,定是上天怜我,特地派来相助我的贵人!我以后定然好好读书,将顾老师视为父亲一般敬重!”她还记得,说这番话时的伯年哥,眼中闪着光,脸上神采飞扬。便是那时候,伯年哥悄悄的在她心尖住下。
咏雪一咬牙,伏在冰冷的青砖上:“娘子,求求您了!”
竟是一个二个,俱是不省心的。苏云落看一眼李遥,没有说话,自己绕过咏雪,自顾自地拐着脚,便要出去。
卫香站在旁边,圆溜溜的眼中尽是期望:“漂亮姐姐,咏雪姐姐怎么了?”她仰着头,面容可爱极了。
唉,罢了。这世间,最让人痛心的,是情爱;这世间,有如仙丹灵药一般让人起死回生的,还是情爱。后面的那对小爱侣,因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是以如今仍旧纯洁如初,做事发乎本心,倒显得自己是个恶毒的妇人。
想到此,苏云落便朝卫英道:“横竖此时你家公子需要人照料,你若不放心他,便让他在院子里打扫,顺道洗衣罢。”
咦?这?卫英愣了。
张伯年与咏雪却是连连叩头:“多谢苏娘子!”
苏掌柜既然发话,卫英自然不敢多话,只应了:“苏娘子说得有道理。”这张伯年,可恨又可怜!
张伯年既能顺利留下,咏雪自然起身,却是不敢再看张伯年一眼,匆匆随着苏云落走了。
苏云落一行人既走,卫英只啐了张伯年一口,便进房去照料公子。却见卫真正在将公子身上的裘毯撤换下来。
“去寻浆洗的妇人,将裘毯洗了。”卫真将裘毯卷起,交给卫英。
卫英抱着裘毯出来,见张伯年正拿着扫帚,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打扫着。极冷的天气,张伯年穿得极其单薄,一双手也瘦仃仃的,没几两肉。
卫英到底是个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的汉子,他不声不响地到自己住的耳房中,寻了一件夹袍,拿出来,扔给张伯年,嘴里嚷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穿多一些,莫要在公子家冻坏了。”
他扔得突然,张伯年慌慌张张地接过时,只看到卫英走出去的身影。
夹袍很大,也很温暖。他抱着夹袍,鼻子忽而一酸,红了眼眶。他正要掉泪,忽而见对面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正瞧着他。他赶紧吸吸鼻子,佯装是被冷风吹到了。
那小姑娘却喊他:“伯年哥哥,天儿冷,娘亲让你进来吃口热茶。”方才娘亲去煎茶与漂亮姐姐吃,茶没煎好,漂亮姐姐却走了,咏雪姐姐也走了。她漂亮的发髻又没有梳成,便只能与俊俏哥哥玩了。
这回,张伯年却是心生愧疚了。便是随便一个陌生的小姑娘,都懂得为他着想。可是他的亲娘呢,竟如此害他……
然,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张伯年揣着各种心思,跟着卫香进了灶房。
灶房里升着火,煎着茶,散发着茶香。锅中还有一个大蒸笼,越是在蒸馒头,香味儿四散着。灶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让人心生温暖。
方才迎他进门的身怀六甲的嫂子,正坐在桌旁,笑眯眯道:“饿了罢?吃些茶点可好?”
嫂子的笑容温暖又可亲,一股巨大的愧疚蓦然升上来,让他差些又掉下泪水。
外头极冷,雷大姑娘穿着崭新的斗篷,怀中揣着手炉,坐在暖轿中,却是不觉得半分的冷。何况,她的对面,还坐着贺过燕。暖轿本就窄,二人相对而坐,膝盖挨着膝盖,呼吸交错,热气腾腾,宛若暖春。
贺过燕半垂着头,一双眼却看着她,殷殷叮嘱:“你到了学院,只需死死咬定,那顾闻白占了你的清白,却不肯负责便可。别的话不要多说,到时候我与于学监,会在旁边帮着你说话。”
实则上,他的气息不断呼进呼出,挠得她的心痒痒的,有些像那晚,她佯装喝醉,而他用扇子摸过她全身那般的痒。
她只嗯嗯作声,别的话却是不说。
贺过燕本就是个情场老手,哪能不晓得对面的姑娘是如何的心跳如雷。更何况,他的扇子一直抵在姑娘的某处,轻轻地挠着。
外头抬轿子的,便有六个轿夫。外头虽是街道,但由于天冷,路上行人不多。若是他们在暖轿里哼唧几声,那些轿夫定然会听得一清二楚。贺过燕却是最爱这种刺激的。
他拿着扇子的手,忽而使了劲儿。
果然,雷大姑娘不由得喘了一声。
恰在此时,外头有轿夫唤了一声:“公子,学堂便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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