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苏云落已经不做姐姐许多年,见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在她面前喊姐姐,自然以为她唤的是咏雪。是以她略略侧身,打算让咏雪与眼前的小姑娘说话。
岂料小姑娘紧跟她的脚步,仍旧仰着头看她:“姐姐,你好美呀。”
谁家的小孩嘴儿那么甜,只可惜吃得略微胖了许多,那双鬼灵精怪的眼儿都快眯成一道缝儿了。
卫英赶紧冲过来,将卫香拉过一旁,忙朝苏云落赔笑:“苏娘子,小香不是要故意冲撞您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一个赞美自己的小姑娘。苏云落微微一笑:“无妨。”说罢便要走到隔帘后去,裙摆却被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扯住。
苏云落轻轻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欲发的脾气,仍旧笑着低头问那小姑娘:“小香还有什么事吗?”
卫香仍旧一脸艳羡地看着她:“姐姐,你的发髻是怎么梳的?可以教教小香吗?”
苏云落望向卫英。
卫英赶紧道:“她是我的侄女,叫卫香。呃,平时很臭美。”
卫香嘟起嘴:“我才不是臭美,我是爱美。我以后长大了,定要像姐姐这般美!”
罢,罢,到底是自己的仰慕者,还是个童言童语的小姑娘。苏云落伸出手,摸了摸卫香软软的头发,笑道:“你现在还不能梳这样的头发。这样,我让咏雪姐姐帮你梳头,可好?还有,以后你得叫我姑姑。”
咏雪在一旁伸手:“小香妹妹,我是咏雪姐姐。”
卫香看看咏雪,又看看苏云落,嘴儿极甜:“姐姐还是姐姐,咏雪姐姐也是姐姐。”
卫英一把拉过她:“赶紧把鞋子买了,你娘还在家里等你咧。”
卫香依依不舍:“那姐姐,小香什么时候能来这里梳头?”
还真是为了爱美锲而不舍,苏云落笑道:“若你有空,便过来罢。”
卫香点头,跟着卫英去挑鞋子。
苏云落松了一口气,坐到隔帘后,拿了帐薄,开始对账。才看了一页,帘子晃动,卫香胖嘟嘟的脸伸进来,手上还举着不同图案的两只靴子。一只是绣了一朵小荷花,另一只绣了一朵海棠花,因卖得便宜,是以只是粗略绣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花的形状。
小姑娘的脸上却很认真:“姐姐,你说小香应该买哪一双?”
苏云落问她:“小香喜欢什么花?”
“都喜欢。”
那很难选择了。只是……
苏云落的视线调向卫英,唇瓣微弯:“既然都喜欢,那便都买罢。灵石镇时常下雪,鞋子常爱湿,备多一双也是好的。”
卫香闻言便欢喜道:“姐姐说得对!”她钻出隔帘,朝卫英欢呼道,“英叔!姐姐说可以买两双好替换!”
卫英:“……”大侄女啊,你口中的姐姐乃是鞋袜铺的掌柜,能不让你买两双吗?
二叔侄付了钱,拎了鞋子,仍旧欢欢喜喜地手拉手回隔壁去。
卫香的娘,大着肚子的简言正在临时搭建的灶房里等着他们。她二十五六的年纪,梳着圆髻,同样圆圆的脸上眼睛眯成缝。
灶上座了一口大锅,简言预备烧一锅水,下面捞了,煮成羊肉汤面与工匠们吃。她娘是厨娘,她从她娘手上习得了一些厨艺,却并不精通。但要做家常菜却还是可以的。
见卫英二人回来,便笑道:“回来了。正好面团醒好了,擀了便可以切面了。”
说着从小杌子上起来,挺着大肚子预备去案板擀面。
卫英忙道:“嫂子,你别动,让我来。”
简言不放心道:“你可会?”六月的时候卫英到府城里探望他们,给他们做了一道菜,几乎难以下咽。
卫英只是害羞地笑了笑,将面团揪了一块,动作熟练地揉起来。不过片刻,便擀好了面,利落地拿了菜刀,将面切得整整齐齐。
简言奇道:“不过数月,小叔竟然突飞猛进了。”
那厢卫香举着一只靴子,皱着小鼻子:“英叔,这鞋子好重你。”说着将靴子倒过来,却是哗啦一声倒了好些铜板出来。
简言又诧异道:“咦?你们买鞋子还送钱呢?”
卫英将那些铜板拢起,数了数,正巧是一双靴子的钱。
他心想:其实,苏娘子还蛮心善的呢。
对完帐的苏云落又怀着手炉,回到起居室。
刚坐下,李遥便回来了。他一身寒气,在火盆边烤了片刻,才走近苏云落:“东家,那刘二壮这些年替黄三办事,手段极狠,手上有不少人命。我方才走动了几家,俱是对黄三、刘二壮恨之入骨的。”
“很好。”苏云落一手抱手炉,一手抱汤婆子,眉头不见波澜,“刘二壮家中的人,可都是无辜?”
“刘二壮家无田地,更无良铺,家中却能啖肉吃汤,如何不知那刘二壮干的什么勾当?我不过才逼问几句,他的妻子、小妾便争先恐后地招了。”
李遥办事便是利落,省了她不少事。
苏云落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下面该如何做,全由你作主。”
李遥却是迟疑半分:“东家,此前有人在万通钱庄兑了一张簪花银票,可是您……”
“是。”苏云落呷了一口茶,“我买那黄三的消息,用了一张簪花银票。”
李遥眉头微蹙:“赵家是万通钱庄的大客户,会不会……”
苏云落却有些意外:“你近来没有打探赵家的消息?”
李遥微微垂头:“那杨玉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赵栋近来非但没有纳妾,还将原来的几位姨娘发卖了。赵栋上回从南洋回来,听说又赚了不少。”情况竟是比他们认为的要好。
苏云落叹了一句:“原以为他没了我,便过得不好,如今看来,我苏云落,倒是多余。”她话虽然是这样说,心情却愉悦。
李遥跟她多年,岂会不知她心思:“东家,您这是要回渭城?”
“嗯。祖母葬在渭城,我想她了。”顿了一下,她又道,“若是可能,我想将祖母迁回余杭府。”毕竟,余杭才是祖母心心念念的故土。她将祖母一人弃在渭城,不孝至极。
“待明年,女子学堂办成,我便将这好消息亲自说与她听。”她说。
祖母一生颇为传奇,她生于望族,养于闺阁之间,嫁给死板迂腐的祖父,却饱读诗书,行万里路拓宽自己的眼界。
李遥也笑:“女子学堂能办成,老师定然欣慰东家孙承祖业。”
“倒是委屈你了。”苏云落瞧他。
李遥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过是自寻。”
咏雪探头进来:“娘子、李管事,该用晚膳了。”
新置的宅子仍然在修缮,尚不能住人。是以天黑后,顾闻白将卫真一家安置在西厢房。原来卫真要住耳房,但耳房狭窄,卫香又尚小,简言还大着肚子,顾闻白沉了脸,命令卫真住在西厢房。
卫真只得应下。
人一多便热闹起来。往日里冷清清、暗沉沉的院子支起了好几盏气死风灯,灶房里也一直升着火,烧着水。简言还丢了几个山芋进灶眼去,一股诱人的香味随风四处乱飘。
竟然有一股让人感动的气味在里头。
这便是家的味道啊。粗汉子卫英如是想。若是往日,公子照旧在房中习字,他自己孤零零地望星星,别提有多凄凉了。
或许,成亲也是一件好事呢。从未想过娶妻的卫英,头一回认真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翩翩公子顾闻白仍旧坐在房中习字,只不过,对面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
卫香歪着头看着顾闻白,眼儿亮晶晶的:“顾叔叔你很好看。”她是第一次见到顾闻白。爹爹瘦,个子也不高;英叔虽然个子高,但是很粗壮。而顾叔叔,长得正是合适。嗯,与今日在鞋袜铺里看到的漂亮姐姐一样好看。
顾闻白:“……”他颇为奇怪,明明卫真性子沉稳,怎地生的女儿性子竟然这般,呃,与卫英一般跳脱。
虽然如是想,但还是要尽到老师的职责。毕竟身为老师,而老师家仆从的女儿,若是目不识丁便会让自己蒙羞的。
他开口道:“小香,你之前可识得一些字了?”
卫香掰着胖胖的手指,认真地数着:“小香识得张叔的大肉饼、李婆婆的葱香饼、阿容家的西瓜冰乳酪,还有许许多多的零嘴儿。”
顾闻白:“……”卫真怕不是生了个女儿,而是生了个饕餮罢。
他又耐着性子问:“小香可懂得写字?”
卫香使劲儿点点头,抓起笔,在洁白的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大肉饼。”
再画一个圆圈:“葱香饼。”
再画一个圆圈:“西瓜。”
若不是自己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顾闻白觉得自己定会吐出一口老血来。他忍住将卫香丢出去的冲动,柔声道:“小香,这不是字,这是画。”
“画?”小姑娘努力让一条缝的眼睛瞪圆了,“顾叔叔,小香想学画画,将今儿鞋袜铺里的漂亮姐姐画下来。”
鞋袜铺里的漂亮姐姐?顾闻白不甚放在心上:“那小香便要努力了。”
卫香却是将笔丢下,喜滋滋地摸着自己的头发:“漂亮姐姐说了,让咏雪姐姐帮小香梳头呢。”
顾闻白愣了愣:“小香说的漂亮姐姐,可是鞋袜铺的东家?”
“东家?”卫香歪头,“好像是呢。东家都是用算盘子算账收钱的。漂亮姐姐会打算盘,她还送了小香一双靴子呢!漂亮姐姐人真好!”
顾闻白心中闪过一阵苦涩,她对一个陌生的小孩也这般好,为何偏偏对他不屑一顾。难不成,她竟这般厌恶他吗?
他的心情一时低落到了极点,只呆呆地望着琉璃珠灯发呆,连卫香离开都不知晓。
西厢房里,卫香扑进简言怀中,摸摸娘亲的大肚子:“弟弟乖哦。”而后滚到一旁,埋进暖和的被子里睡着了。
简言在灯下赶小孩的里衣。
卫真坐在她身后,轻轻揽着她:“不用做太多,若是不够,便到外头去买。”
简言轻轻拍拍他的手:“自己亲自给小孩做衣衫,寓意才好。”
卫真便不再说,只揽着她。一家三口,再加上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尽管外头寒风肆虐,却也觉得温馨。
但,卫英孤家寡人住在耳房里……公子也是独自一人……倒是叫人不安。
简言窥他脸色:“怎么?”
卫真叹一口气:“公子与卫英,二人年纪这般大了,竟是没有想着成亲。”
简言放下针,笑眯眯道:“你却是糊涂,怎知卫英没有想着成亲?”她放低了声音,“今日小叔带小香到那苏家鞋袜铺去买鞋,那苏娘子竟送了一双鞋子与小香呢。若不是对小叔有意思,怎么会送鞋子与小香?我可打听过了,这苏娘子是个从外乡来的小寡妇,自己开一家鞋袜铺子,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与小叔倒是相配呢。”
卫真自十六岁与简言相识,初初并未生任何情愫,是后来简言总在吃食上照顾他,他才注意到简言的。有次他帮公子做事,不慎弄伤了脚,只能卧床养病。顾闻白是主子,自然不能亲自照料他,而卫英是个粗汉,在照顾人上总是缺两根筋。如此几天,他竟然闻着自己身上有了怪味儿。
幸得简言听闻了,急急来探望他。
到底还是少年脸薄,不肯让简言替他擦身。最后简言急了,垂着头,绞着手,羞答答道:“横竖我心悦你,替你擦了身,你便要娶我。”
自己虽然知晓简言喜欢他,但没想到姑娘竟然这般大胆。卫真看着简言似火烧般的脸颊,一颗心怦怦跳着:“你,你愿嫁我?”
“自是愿的。”简言声若蚊呐。
卫真欣喜若狂,将简言搂在怀中。少年如雷的心跳声与少女的体香交融在一起。
卫真是顾闻白的护卫,简言是厨娘之女,并无卖身于顾家。二人在卫真伤好后,顾闻白给了卫真二百两白银操办婚事,如此便成了亲。自从成亲后,卫真与简言蜜里调油,夜夜度/春/宵,便觉得自家公子与二弟怪可怜的。
但后来,公子带着他们出了顾家,远离京城。几经折腾,卫真与简言在府城里帮顾闻白打理生意,而卫英则随顾闻白落脚灵石镇。
时光如梭,几年眨眼便过,他的二孩即将出世,而公子与卫英,还是孤家寡人。
夫妻先是同情了一把二人,而后简言道:“这灵石镇上估着是没有公子喜欢的了,那便先撮合小叔与那苏娘子罢。”
“也好。”卫真点头,“这种事儿你便操弄罢,我一个大男人,便不参与了。”
简言收了针线,笑道:“那是自然。”
“明日,我便带着卫香,多到苏娘子处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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