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墨珏想着,心头沉着的石头被挪开大半。
“没有。”接过月白递过来的水,他的手指不经意之间擦碰到月白的手,“只是要对你说一句对不住了。”
月白缩回了手,有点疑惑,“三爷说什么对不住?”
他为了她出了头,怎的又要对她说对不住?
“明明是我又给三爷惹了麻烦,我该对三爷说对不住才对。”今日之事发生在红玫瑰舞厅,又有多人观看,想必几日之间就会又有流言蜚语,月白想到这,就觉得今日自己不该出门。
梁墨珏拿着杯,转身坐到了椅子上,低着眸道:“如今外头本就对你传言甚多,这件事的发生,只怕……对你有害无利。”
月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看着梁墨珏,想起今日他掐着林庆的模样,抿了抿嘴,忽而下定了决心一样。
“三爷,那些传言……不是有办法平息的么?”她上前一步,目光清澈,加大了声道:“三爷就……纳了我吧。”
梁墨珏手中杯一落,掉在了地上,啪啦一声摔成碎片。
他面上浮现出三分惊愕,看着一脸坚定的月白,蹙眉问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若是成了我的妾室,日后一生都要待在我身边……”
“我知道!”月白没等梁墨珏说完话,就立刻讲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三爷纳了我,我也只是换了个名号而已。”
她故作洒脱的说道:“我也明白,三爷只想像老夫人和先老爷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全都是被我连累。但……三爷就当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纳了我吧。”
梁墨珏静静地看着她说完话,紧抿了抿唇,而后开口,“都是我当初思虑不周,才到如此地步……错都在我。但你可知,你若为我的妾,可能一生无所出……”
这言下之意,便是他对她无男女之情。
月白扬了扬嘴唇,点头说知道,“三爷是君子,将来的夫人也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我纵然无儿无女,又怕什么呢?”
听完她的话,梁墨珏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浮上难得的忧色,“你既如此……那这事,我便去和母亲……罢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知道梁墨珏心下仍旧踌躇不定,月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去。
在她走出书房后,梁墨珏才收敛起面容上的忧色,低眉轻轻的笑了笑。
及至夜里,梁墨珏用完晚饭,才去了梁母的院中。
梁母近几日因为月白的事,嫌着看梁墨珏碍眼,索性就让厨房做了晚饭端到院中,用完后又净手漱口,再焚着一炉香,就去菩萨面前诵经了。
听到丫鬟禀报梁墨珏来时,她闭着的眼睁开一条缝,慢悠悠地说道:“他来做什么?又来给我添堵么?”但到底是亲生儿子,她还是由容云扶着慢慢起身,口中只说:“罢了,去见上一见,免得他又做什么事惹人生气。”
梁墨珏在玫瑰椅上坐了一会儿,就见到梁母由容云搀着慢悠悠地从内室踱步出来。
梁母一辈子从小姐到夫人再到老夫人,身边人皆是敬爱着她的,一直都顺风顺水,没想到临到现在,梁墨珏倒是因为一个丫鬟的事给她添起堵来,
她落了座,看梁墨珏,直接问道:“你和月白那丫鬟的事,可成了?”
当下最关心的还是月白的事。
梁墨珏嗳了声,讲道:“回母亲,月白说是愿意的。我便来回禀您了。这回来,也是请您向菩萨求个好日子,好纳月白过门。”讲着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都是含着几分愉悦的。
梁母端着一盏茶,掀盖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梁墨珏,“菩萨又不是管姻缘的,哪能为这件事挑日子?更何况,纳一个妾过门罢了,何须择日?只不过……”她品着梁墨珏的语气,忽而意识到什么,道:“珏哥儿,你不是不愿纳她么?”
上回在花厅里,梁墨珏可是实打实的不愿意纳月白!
怎么这会子,语气里满是一股高兴?
只见梁墨珏扬了扬唇,道:“上回不是颜姨在么。儿不想给她心里添堵,加上也不知道月白愿不愿意,便说是不愿意纳月白为妾。如今……”他想起今日书房里月白的模样,唇边噙着的笑愈发明显了,“如今不是已经定下来了么?”
梁母一滞,没想到梁墨珏有朝一日竟然会骗自个儿,可看着他带笑的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直接凉着声,“你既然是想纳她,那一切事情便由你自个儿操持便是了,来问我做什么。只不过……我眼下看你喜欢她,但你别忘了再过段时日玉姐儿就要回京了,若你届时干出宠妾灭妻的事……”
“母亲又不是不知,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不会愧对表妹的。”梁墨珏立刻接话,他站起身,道:“既然母亲允我自己操持,那我就从命了。我这就退下,不再烦扰母亲。”说罢,他转身便走。
可见他今日既不是为了禀报、也不是为了讨好梁母,是为了得那一句“你自个儿操持”的。
看着他的背影,梁母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这往日里最省心的,怎么就为了一个丫鬟用了这么多心眼呢?
“阿云,我头疼得很,头疼得很……”她叹着气对容云道:“珏哥儿真是……”
容云在旁边含着笑,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说:“小姐,少爷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心意的,我看那丫头也是个温善的,日后温四小姐过门也不会不顺心,你就由少爷去吧。”
梁母只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想,这事儿哪里是她由不由梁墨珏去能做主的?他早就打好算盘了。
唉……
儿大不由人呐……
梁墨珏当夜回院中就选好了日子,是半个月后的十七,宜嫁娶的好日子。
他也不想择个太晚的日子,免得生变。
第二日,他就先让小怀去挑了几件东西,皆是时下女孩儿爱的新鲜玩意儿,以及几副首饰,一并都送到了月白的屋中。
他本人倒是没露面。
“这些,都是三爷送过来的……?”月白站在桌前,看着一桌满满当当的礼物,还有各式的金银玉石,只觉得眼花缭乱。
小怀是插着袖,点点头,按着梁墨珏事先交代好的说辞讲道:“嗯,三爷说他对不住你,便让我送来。还有……三爷也跟老夫人说了纳你的事,老夫人定了日子。这个月十七就让三爷便纳了你!”
月白愕然。
这……这个月十七?
岂不就是半个月后的事!
这么快!
自那日小怀送来消息后,一夕之间,月白要被纳为妾室的消息传遍了府内上下,可梁墨珏却好似消失了一般,连着几日都不在府中。
因着梁墨珏不在府中的缘故,月白也无需去侍奉他,但当她想要和玉杏她们一块做些洒扫活的时候,却被兰喜拦下。
“你日后是三爷的小夫人了,哪能和我们一块继续做活呀!更何况,现在你……”兰喜说到一半,又不肯再说,脸也慢慢变红。
月白不解其意,拿着一把扫帚,说:“府内都知道,三爷是迫不得已纳了我的。我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号的丫鬟罢了,怎么不能和你们一块做活了?而且,更何况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呀。”
玉杏在旁边捂着嘴笑,直接道:“更何况,你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和我们做活,是怎么当一个小夫人……难不成三爷纳了你,就真的只让你当一个换了名号的丫鬟么?”
言语中调侃之意,让月白顿时红了脸颊,她拿着扫帚,赶紧走到另一边扫地去了。
三爷哪里会像玉杏口中说的那样?
当日花厅之事,以及书房里的对话,都显示出三爷并不想纳她为妾,如今虽是定了事情,可也是迫不得已的。
她们才不知道呢!
但是……
三爷自那日后,怎么人就没了踪影呢?
难不成又是因为自己么?
月白想这件事又想了好几日,离着十七只剩四天的时候,她还是没见到梁墨珏的身影,去问玉杏她们也只说三爷事务繁忙,一直宿在外头,还真的从没回过府。
但又安慰她,从前梁墨珏忙时也是这样,十天半个月回不了一次府,让她别多想。
可月白又怎能不多想呢?
光是想到梁墨珏被流言逼着纳她这一条,她心中就愁绪不断。
他该不会是想反悔……抑或是对自己生厌了吧?
不过月白不想让玉杏她们操心,便只得应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看着小怀每日送来的礼物,只觉得愁绪都堆到了嗓子眼。
直到十六时,一个人来到了她面前。
“月白!”彼时她正靠在海棠花树下的摇椅下打瞌睡,忽而听到一声唤,连忙睁开眼来,向几步外的走廊看去,只见到一对男女立在台阶上。
站在前头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玉钗金珠,一身浅绿色的绸缎裙褂,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居然是远在江南的花怜!
而她后面的男子穿一件玉色长衫,一张脸瘦削了些,挂着温和的笑看她,正是梁墨珏!
月白擦了擦眼,一会儿看梁墨珏,一会儿又看花怜,只觉得这像极了一场梦。
“三、三爷!”她猛地起身,向前小跑两步,又揉揉眼,不可置信地道:“花怜!真的是你!”
多日不在府中的梁墨珏竟然和远在江南的花怜一块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且与花怜姑娘叙叙旧,我先回院中了。”梁墨珏在此时开口,声音清润,朝花怜颔了颔首,紧接着就转身离去。
梁墨珏人都有走远了,月白仍是呆在当场,不敢相信般地看着面前的花怜,半晌过后,花怜才笑着伸手在她面前招了招,问道:“怎么了?高兴傻了?”
月白眨巴眨巴眼,双手拉住花怜的衣袖,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张府的人回来了么?三爷……三爷怎么和你一块来的?”
她太高兴了,加上心中有惑,便说得混乱。
花怜知道她是开心,笑容愈发灿烂,她反拉住月白的手,和她一块走到了海棠花树下,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说道:“张府的人没回来,而我之所以来,是因为呀有的人有喜事了,我不回来见证又怎么能行的呢?”
一阵风拂过,月白才静了下来,她领会了花怜的意思,扬了扬细眉,问道:“你……你已经知道了啊?是……是三爷告诉你的吗?”
知道她要成为梁墨珏妾室的事。
花怜嗯了一声,点头道:“是三爷给我相公寄了信件,让我回来的。你有喜事,不能没有娘家人,我这不就来了么?不过……月白,你可以呀,几个月就成了……”
听到娘家人一词时,月白眼眶微热,她没想到梁墨珏会考虑的如此周到,连花怜都请来了。
即使他和自己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份值得珍重的主仆之情,也让她觉得纵然成了梁墨珏的妾室,也是值得的。
不过为了不让花怜误会,月白还是要解释一番,“我和三爷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三爷他是无奈之下……才纳我的。”
她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没一件瞒着花怜的。
“你说什么!王梨花那个挨千刀的,居然把你卖进窑子里!”花怜明白了来龙去脉后,尖声骂道:“他们竟然敢这样对你!”
月白赶忙说道:“我现在不是全须全尾地在你面前么?你别这样,气大伤身。”说着她又拍了拍花怜的背,让她消消气。
静了一会儿,花怜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继而平复好心神,啧了一声,“那这样看来,三爷确实是碍于流言才纳你的……哎,那按你所说,过不了一段时间那温府的四小姐也要回京和三爷成亲了,那到时候三爷岂不是可以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了?”
她这话说得离谱,月白忙摆手道:“说什么呢!三爷才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三爷自定了日子后就再没有见过我,我还以为他是反悔了,没想到是带你过来了……”
花怜看她模样,连忙安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三爷纵然不是喜欢你,你待在他身边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了。”
“嗯。”听见花怜的宽慰,月白心中也好受不少,她挽着花怜的手,道:“那你这回回京待几日?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多留一些日子?”
被她挽着手,花怜轻笑一声,“当然是等你的喜事完成后,我就要走了。我相公那还在江南等着我呢。”
月白听到这,有些许惆怅,花怜只会在京中停留两日,她实在是舍不得……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明儿就要做新娘了,理当开心点!”花怜捏了捏她的脸,笑道。
可月白的心中却更加惆怅了,明天她就要真的成为三爷的妾了……
面对着未知的明日,她只觉得头疼和茫然。
一晃就到了第二日,月白早早儿的时候就被花怜拉了起来,她正困乏着,迷迷糊糊地半闭着眼,就被花怜拉到了梳妆台前。
“怎么还睡着呢?快醒醒啦,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兰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月白一瞬间清醒了,她睁开眼一看,只见眼前围着好几个人,玉杏、兰喜、松苓……
还有秦蕊手上拿着一件绯红色的金绣褂裙,笑眯眯地对她道:“这婚裙我就放在这了,我要出去找杜言了。”
眼看着面前这么大的阵仗,月白只觉得惊愕。
她原本以为,有花怜在便是再好不过了,可没想到玉杏她们居然也来了……
“发什么呆呢!快点洗把脸,让我为你涂胭脂!”玉杏推了推她,说道。
花怜亦是说:“还有梳发式!”
看见她们的模样,月白心间原本的忐忑也全都消失不见。
她抿着嘴笑了笑,说道:“好。”
紧接着就开始洗漱了,洗漱完又被按在梳妆台前,由着身边人的折腾。
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后,月白换上了新裙,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失了语。
镜中的她施了一层浓郁的粉黛,穿着绯红裙褂,梳好的发髻上簪着珍珠簪,格外的明艳。
“行啦!快盖上盖头,等会儿要去给老夫人献茶啦!”兰喜拍拍手笑道
作为妾室,她本是该给梁墨珏的正头夫人敬茶的。只是梁墨珏尚未娶妻,她便只能向梁母敬茶。
月白刚想说话,头上就盖上了一块盖头,眼前一片绯红。
她也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正午时候,梁墨玫带着人和喜糖走进了房中,她让人将糖果分发给玉杏她们,接着来到月白面前,语气淡淡着说:“月白,起来随我走吧,墨珏在花厅等着你呢。”
听见她淡淡的语气,月白心中又有了几分忐忑,但她还是起身,接过梁墨玫递来的红绸布,跟着她一块出了门,走向了花厅。
不知走了多久,月白来到花厅时,梁墨玫将红绸布收起。
梁墨玫道:“跪下,敬茶吧。”
月白耳边听见嘈杂的人声,被盖头遮住视线的她没看到周围的场景。
她周遭皆是梁墨珏请来见证的客人,人数不多,但都是平日里熟悉的人。
她也没见到就站在自己身旁,穿着一身黑底镶红边婚服的梁墨珏见到她时眼眉间的微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就淡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