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月白识得字,她一看到那信封背后的地址时,便笑了,那是来自江南的地址。
谁会在江南把信寄到她这儿来呢?
当然只有花怜了。
“是花怜师姐!”那日码头一别,之后便是天翻地覆,直到最近平稳下来,花怜的信也寄了过来,这让月白很是高兴。
她双手捏着信纸,眼眸亮闪闪地看着梁墨珏,问道:“三爷,您这是哪儿拿的信?”她之前虽和花怜约好以信件方式联系,可她还没了解过,该如何寄信收信。
梁墨珏对上她亮闪闪的眼眸,轻轻垂了垂眼,一副温然若春风的模样,耐心答道:“这信件是由送信的邮差送的,今日送到正门门房那,我看见了,便替你拿过来了。若是日后你要寄信,也可以交给门房,由邮差送出去。”
原来是如此。
月白了然地点点头,嘴边抿着笑,并道:“那真是多谢三爷了,以后我自个儿去拿!”她又想到送信之事,又犯起难,她这没纸没墨的,以后和花怜该如何怜惜?
看穿月白的想法似的,梁墨珏饮着茶,又淡淡地添了一句,“你日后若要写信,尽管来书房寻我。”
这话让月白又高兴起来,她笑着点头,便信纸开始读了起来。
花怜应该是让别人代写的信,这信上是一水儿的行楷,写得飘逸如风,上头大概写了花怜到了江南的近况,又问了月白的身体,最后又加了一句:“希望你能早日抓住梁三爷的心,不要让师姐失望。”
这句话缀在最后头,月白是拉近了信纸细细看的,看见这句话时,一抹红云从脖后生起,飞快地染到了两颊。
她两手拿着信纸,眼睛偷偷地扫了梁墨珏一眼,见他在喝茶,才放心地轻呼了口气,紧接着就把信纸立刻折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
“都讲了什么?”梁墨珏留意到月白微红的脸颊,眸光微闪,只笑着看她,问道。
月白却是因为他这一抹笑,两颊烧得更厉害了。她低头把信纸收起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赶忙喝了下去,才回答道:“师姐说她在江南过得不错,她的相公对她也很好。让我多注重身体。”
她将大体的内容交待出来,但对花怜在字里行间要她抓住梁墨珏的心的话给省略去了。
梁墨珏嗯了一声,又讲:“你要不要将近况告诉她?”
月白眨了眨眼,自己的近况实在是太过悲惨,她也不想师姐担心,便决定不写了,“还是不了。我不想让她多操心,不过,三爷送了我一只小鹦鹉,倒是可以写进信中。”她看向旁边鸟笼中的嫩黄鹦鹉,越看越喜欢。
“好。”梁墨珏说道,他捏了一小块糕点去逗那只鹦鹉,又对月白问道:“你可想与我出去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墨珏的话,月白是从来不拒绝的,她笑着应了,“行呀,三爷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月白闷在府中,能跟着梁墨珏出去放风,心中是高兴的。本以为梁墨珏会带她去巡铺子,却不想汽车开得蜿蜒,最后竟然是停在了一座小楼前。
月白跟着梁墨珏一块儿下车,她站在小楼前,仔细打量了两眼,忽而睁圆了眼睛,指着那没挂匾额的小楼便道:“这……这不是芳春院吗?!”
她从来没有见过白日里的芳春院,那夜离开时也是逃一般地匆匆离去,因此她打量了许久,才认出来这是芳春院。
三爷带她来芳春院做什么?
“三爷,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她转过身,眉眼间盈满了疑惑,梁墨珏要带她来的地方,就是这儿?
可这芳春院,身为烟花之地,梁墨珏不是从来都不出入的吗。
难不成……
月白脑中忽然多出了一些想法。
“哎哟,月白,你想什么呢!”小怀停好了车,走过来时正好听见了月白的话,加上她脸上的神情,一眼就看出了月白的猜想。
作为梁墨珏的贴身小厮,小怀是势必要维护好梁墨珏名声的,他赶忙开口说道:“这芳春院啊,早就没了!如今这已经被三爷改成了茶楼!你可别瞎想啊。”
芳春院成了……茶楼!?
月白惊愕地张了张嘴,脚步轻盈地上前,来到梁墨珏身前,“三爷,这芳春院,被你改成茶楼了?”
她以为那夜过后,梁墨珏就不会再和芳春院沾上半点关系呢。
“自然是啦。不然你觉得三爷这几天日日都忙到夜里才回家,是为了什么?”小怀抱着双臂,有些许骄傲地道:“可都是为了这座新茶楼呢!”
梁墨珏也在这时候不由笑起来,矜贵的眸微弯,他上前两步,来到月白身侧,指了指眼前的小楼,“先前那些姑娘又改了主意,想做清白人家。我一斟酌,便想着将这芳春院改作茶楼。一些不愿离京,又想做清白工作的姑娘,便可以在里头做工,仍可在里头吃住。”
他讲明了原因,月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对梁墨珏的敬意又加了三分。
他原本可以不去管这些繁琐之事,但他不仅管了,还管得齐整。
“所幸里头家具物什一应俱全,也不用再去购置,这几日让人再清扫了内外院,再过段时候就能开张了。”梁墨珏又讲道,他盯着月白,再度开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月白仰着脸看他,现在她是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的。
梁墨珏清了清嗓,讲道:“只不过这茶楼到如今也还没取名字,我是想不出来了,今儿带你来,便是想要你取个茶楼名。”
让她取名?
月白眨巴眨巴眼,心道,三爷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能取什么名字……”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道:“我这么多年都是在班子里过的,根本没那些墨水,取不了什么好名字的。”
梁墨珏挑了挑眉梢,温声讲:“无碍,你想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皆是可以的。”
他这话说得月白噗嗤一笑,三爷让她取名,若是她取个不好听的,难不成就真写到匾额挂上去了?
但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靠在梁墨珏身侧,她望着这不同往昔的芳春院,终于想到了一句话。
“那就叫月明楼如何?我先前读过一句诗,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见这句诗,梁墨珏眸子盯了一眼月白,他点点头,赞同道:“这个名字很好。小怀,今儿傍午你就去订一块匾额,就叫月明楼。”
小怀此时已经不是先前的榆木脑袋了,他腹诽道,在三爷耳里,只要是月白起的名字,哪怕是叫甚么日亮星暗的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是不会将这话说出来的,怕三爷打他脑袋。
“要不要进楼看看,里头已经和芳春院截然不同了。”梁墨珏问道。
月白自然是愿意的,她眼里盈着笑,“三爷如今是这月明楼的当家,那就请三爷领我进去吧。”
梁墨珏嗯了一声,直接隔着衣袖捉住了月白的手腕,“随我来。”
自然而然地带她就走进了月明楼。
月白起初一怔,但也不想着要甩开,便紧紧跟在他身旁。
她个子比梁墨珏低,因此没看到他嘴角露出的笑。
月明楼经过几日的修葺,原来属于芳春院的东西都已经不见,又添了不少新摆设,多了一些文雅。
“来这。”带着月白来到了二楼一处临窗的为止,梁墨珏让她坐下,一个伙计模样的人马上凑上前来,嘿嘿笑道:“三爷,您来啦?您想要点什么?”
月白见着这伙计面熟,似乎是芳春院哪个守门的小厮。
“一壶茉莉,再要几碟茶点。”梁墨珏吩咐道,那伙计点点头,退了下去。
“三爷是雇好了厨子么?还有说书的先生?”本以为梁墨珏只是带自己来参观参观这个刚开始连名字都没取好的茶楼,却不想茶楼里已经有了伙计,但想想也是,之前芳春院里不愿离开的人应该都留在茶楼里了。
“我从几个铺子里调来的厨子,至于说书先生过两日便到。”梁墨珏说道。
他们说话的间隙,伙计也把东西端上来了。
月白先帮梁墨珏斟好了茶,又帮小怀斟了一杯,拿起茶点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绵软甜蜜,颇符合她的口味。
她弯着眼睛看向外头的街道,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之前的阴霾,都被今日的事化开了。
“诶,三爷,那是……”月白看到一辆巡逻车停到了月明楼前,上头下来一个人,正是沈敬。
当下春风正好,梁墨珏与月白正坐在临窗一角,见到沈敬来时,他轻扬了扬眉,起身便问道:“沈队长有什么事么?”
沈敬穿着一身巡捕服,见到梁墨珏,将警帽一摘,微微笑言:“我啊,来梁三爷这未开张的茶楼吃几顿霸王餐。”
芳春院一事,沈敬也出了大力,梁墨珏向来是个人缘极好的,如今和沈敬也成了朋友,知道他这话是打趣,又坐了回去,接话讲:“行啊,由沈队长吃。”
沈敬哈哈大笑两声,觅了个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一路上是累得渴极了,现在喝下水,缓了过来,“我去梁府找你,找不见,想是梁三爷来了这。这不,正好碰上面了。不过我这回找三爷,确实有要事。”
要事?
梁墨珏今日是打算陪着月白一日的,现在沈敬来了,还带来一件未知的要事,他看着沈敬,问,“不知是什么事?”
沈敬认得月白,轻轻看了她一眼,接着也不遮掩了,干脆地道:“之前绑了月白姑娘的那个女子,已经被我手下的警员抓获了。”
之前绑架月白的女子……
不就是王梨花?
“你是说……王梨花!”月白先开了口,她气色红润,可想到之前王梨花对自己所做的事,仍不由颤了颤,她咽了口唾沫,“是抓进大狱里了么?”
沈敬一点头,“已经羁押进狱里了。”
得罪了梁墨珏的人,是不会就羁押在巡捕局里的。
“小怀,你先送月白回府。”梁墨珏乍然开了口,他神态温然,对月白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府。”
月白攥了攥拳,最后还是点头应了,跟着小怀一块走了。
等到小怀和月白离去后,梁墨珏便立刻起了身,“还请沈队长带我去一趟,我想看看犯人。”
沈敬一点头,把警帽带上,便领着梁墨珏一块下楼了。
巡捕局,监狱。
如今虽是民国,但巡捕局仍沿用着大清的大狱来羁押还没定罪犯人,梁墨珏踏入潮湿的监狱时,耳边就是各种的哀嚎声。
他对那些哀嚎视若无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跟着沈敬快步来到了一间牢房。
“是什么时候抓获的?”梁墨珏在旁边等着警员开门,问道。
沈敬扶了扶警帽,说:“今儿一大清早在城北的老土地庙里抓获的,她那时候正和一堆乞丐混在一起,脸上都抹了黑泥,难怪这么多天都寻不见她。”
门开了,沈敬扶住门,先让梁墨珏进去。
牢房冰冷又潮湿的地面上铺着破稻草,梁墨珏刚踩进去,余光便扫到墙角处的一只大老鼠跑过,他神色不惊地站好,看向了几步外站着的女人。
女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两腮凹陷,一双眼睛灰扑扑的没有一丝光,看清楚来人时梁墨珏时,她立刻就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梁三爷,梁三爷,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王梨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苦苦地哀求着梁墨珏,她脸上的黑泥没洗干净,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像是从污泥潭里跑出来的一样。
之前把月白卖到芳春院后,她本是想带着七十两白银跑路的。
可没想到梁墨珏居然联合巡捕局关了京都城门,让她根本无路可逃,她便只能露宿街头。
一觉醒来后,揣在怀里的银两竟然全被人偷了!
但所幸在鞋底还藏着一张银票。
走投无路之下,她便去了城北的老土地庙,成为了一个乞丐,但她不死心,一直在等着逃出京都的机会。
却没想到被巡捕局的人先一步找到,就被抓捕起来,扔到了这个监狱里。
看到她这副哀求的模样,梁墨珏厌恶地蹙了蹙眉,他语气森寒,“饶了你?”
以为有一线希望,王梨花不断地磕头,对梁墨珏讲:“我是没想绑月白的,是我家那口子逼着我绑的!我起初,是想要放月白走的!三爷,求求您饶了我吧!放我出去,放我回江浙!”
梁墨珏眸光冷冷,“是么?”他问道。
“是啊!是啊!”王梨花涕泪横流,她磕得额头都红了,狡辩道:“把月白卖进芳春院,也是我逼不得已、一念之差,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她每个字里都是哀求,可梁墨珏眼睛都未眨。
月白之前告诉他被王梨花绑走后经历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心疼,也对王梨花感到厌恶。
如今王梨花让他原谅她?
呵。
“你倒是比另一个人聪明上不少,沈队长,劳你把那姓林的也抬过来,让他们夫妻好做个伴。”梁墨珏转脸,唇角温和,眼神却冰冷。
沈敬嗯了声,唤来手下人,把林二也抬过来。
林二也被羁押在这个监狱中,离王梨花的牢房也不算远,很快的,两个警员就押着戴着脚铐的他来到了牢房里。
那日从京郊破庙抓获林二后,为了不让他死,沈敬让人给林二上了药,但给犯人用的又不会是什么好药,因此勉强保下了林二一条性命的同时,他的命根子也废了。
“梁三爷、沈队长,人带到了。”林二被警员推搡着进入牢房,看见王梨花的时候,林二立刻骂道:“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的我!!”
林二嘶吼着就要上前去打王梨花,却被后面的警员控制着,根本无法动弹。
他如今已经成了个太监,在这么多日里,他一直回想着破庙里的事,把一切罪责都怪在了王梨花的身上。
如果不是王梨花,他早就得逞了。
如果不是王梨花,他如今还是一个男人。
所有都是王梨花的错!
如今两人相见,林二更是分外眼红,恨不得杀了王梨花!
王梨花被他的可怖样子吓了一大跳,尖叫着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
这时候,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梁墨珏开了口,只见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着扳指,声音轻轻地道:“你们若是肯从实交代,我还能放过你们一马。”
混乱中的王梨花和林二都愣住了。
“什、什么?”王梨花咽了口口水,接着立刻发誓道:“三爷,您要我交代什么?我全都交代,只要您肯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交代!”
旁边的林二更是插嘴道:“三爷,您想知道些什么,我都能说出来!而且,我犯的事比这贱人少多了!”
他们之间又吵了起来,梁墨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凉着声音说:“只要你们愿意将犯的事讲出来,由人记下来,再摁手印,我便能放过你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