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走到末尾,除夕这日,长安城里从清早开始,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朱槿带着几个小丫鬟把景明院上每一道门都插上桃树枝,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吉祥辟恶的话。
林福撑了个懒腰,嘴张老大,秋夕给她披上大氅,出门去给老夫人请安。
出了景明院的院门,迎头就遇上了林昉夫妻俩。
林昉扶着李敏月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还提醒她注意脚下别滑了,李敏月笑得幸福。
还没有吃早饭,林福就觉得自己已经很饱了。
“大兄,嫂子。”林福说着吉祥话走过去与他们一道走。
“阿福。”李敏月的笑容满是母性光辉。
“你今日倒是不懒睡了。”林昉笑着调侃。
要不是大过年的,这样的话是绝对会被怼的,但看在过年的份上,林福只给了大兄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三人到了期远堂,给老太太请安,坐下来闲聊。
没一会儿,林尊与聂氏也到了。
老夫人看人到齐了,便一一问聂氏的安排。
“家宴都备妥了?”
“母亲且放心,都备妥了。”
“下晌,侯爷、大郎还有阿福要进宫领宴守岁,记得让阍室留门,大礼服也要都给他们备好了,回来就要换衣裳再赶着出门,元日大朝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母亲放心,儿媳省得。”
“出了正月,三姑娘就要出门子了,嫁妆都备好了?须知,正月不能动土。”
“都准备妥当了,一共六十四抬,这是嫁妆单子,请母亲过目。”
老太太睨了聂氏一眼,才接过嫁妆单子,对她拖到这么晚还得问起来才把嫁妆单子拿来不置可否。
林嘉芸的嫁妆单子乍一看中规中矩,就是按侯爵之家庶女的规程办的,细看还是能看出薄了些的。
就好比田亩,上田中田下田所能产出的东西可是区别很大的。
这嫁妆单子上按照规矩给足了庄子田地,半成中田,剩下的一半多是下田,上田寥寥无几。
“去将我那匣子拿来。”老夫人对吴嬷嬷说。
吴嬷嬷应了一声,片刻后拿出一个挺大的红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整套赤金红宝头面。
“这是我的嫁妆,正适合新妇,给三娘添个妆吧。”老夫人说。
“孙女儿谢祖母。”林嘉芸朝老太太拜下。
聂氏微微垂眸,她拟的这张嫁妆单子明面上可挑不出错来,老虔婆愿意拿自己的私房补贴庶女她管不着,但她是万万不会拿自己私房来补贴庶女的。
“三妹妹,我们春和院没什么好东西,嫂子只有几匹衣裳料子,也给三妹妹添个妆吧。”李敏月朝侍女看了一眼,后者会意离开,没过多久便抱着几匹华贵的云锦进来。
厅中女眷瞧见这寸锦寸金的云锦,被炫了眼。
林嘉芸赶忙谢过兄嫂。
“我早说过要给三姐姐添妆的,”林福说道:“我可没阿婆那么有钱,只能给三姐姐添几件首饰而已。”
朱槿抱着一个锦盒出来,打开来,里面是宝光阁的精巧首饰。
林昕也赶紧让小厮抱来一个蛮大的箱子,里面是一套几件的琉璃摆件,给林嘉芸添妆。
林福瞧着这琉璃摆件有些眼熟,细看——这不就是四兄自己在少府监烧的。
四兄真是好会过日子,佩服佩服。
六郎林昫和七娘八娘也给林嘉芸添了妆,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儿,但礼轻情意重。
“林嘉蕙,你的呢?”
所有人都给了,就只有林嘉蕙默然不动。林嘉芸肯定是不好意思问,那林福半点儿不介意代劳。
她和荆山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让林福很介怀,却查了许久没查出什么异样来。
越是没问题才越看起来问题很大。
不能打草惊蛇,但并不妨碍林福时不时找林嘉蕙的茬,逼她露出马脚。
林嘉蕙恨恨剐了林福一眼,不情不愿让雪兰去随便拿了件首饰来充数。
林福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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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晌,东平侯府父子三人进宫陪皇帝守岁,本来林昉林福这俩六品官没资格进宫的,是皇帝特旨准许的。
京城中再度感叹东平侯府圣眷隆重。
禁宫中,太常寺主持的国傩在紫宸殿前坪如火如荼进行,驱除疫鬼,祷祝安康。
作为特批进宫人员,林福得以站在老爹身旁,周围全是政事堂的大佬,观看傩仪的位置极佳。林昉倒是去跟户部同僚站一起。
去年除夕,她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到朱雀大街上看的傩仪,与眼前威严庄重的国傩比起来,民间的很欢快一些,有许多小孩子带着恶鬼面具在队伍里群魔乱舞。
“冷不冷?”林尊侧头看到女儿脸色雪白,知晓她极怕冷,心疼又无奈,为臣者可没有在宫中抱着个手炉的。
林福脚都冻僵了,但这也没办法,只能用力裹紧了斗篷,对老爹笑说:“我特意让织染署把我冬日的官服做大些,好在里面多穿几件衣服。不算斗篷,我穿了五件衣服。”说着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立刻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缩了回去。
林尊看女儿怕冷得很,就要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女儿披上。
“不用不用不用,”林福赶紧拒绝,“我冷是由内而外的,不是由外而内的。而且我已经穿太多快走不动路了,阿爹,我这么瘦弱的小身板,真再撑不起多一件衣裳了。”
林尊便又把大氅穿好,瞧了瞧女儿却是太过瘦弱的身板,说:“的确是太瘦了,得好好吃饭才是。”
林福哭笑不得:“我这是在蹿个子,抽条呢,我每天都按时吃饭,一餐两碗,还喝羊奶呢。”
“确实高了不少。”林尊比划了一下,“等傩仪结束,进了殿里就好多了。”
林福点头,不再说话,因为说话时,感觉口腔都变得冰冷了。
少顷,一名内侍走过来,笑着对林福道:“林员外,这是咱们大王送来给您的。”
说着,将一个套着锦布套暖呼呼的手炉交道林福手里。
林福:“请问……”
“魏王。”内侍不等她问出来,就提前抢答了,然后行了个礼,快步离开。
林福把手炉收进斗篷里抱着,冰凉的手解冻了,探头往御座的方向瞧。
御座旁,刚才送手炉的内侍过来跟秦崧回话,他听了后遣退内侍,下意识朝左边看去,就瞧见林福探出来的小脑袋。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表情,但想必是笑了。
她每一次道谢,都是笑得杏眼弯弯的。
皇帝瞅了一眼歪头朝左看的秦崧。
林福的确是以笑致意,然后缩回脑袋,专心看傩仪。
但旁边的林尊就专心不了了,老父亲心底满是疑惑:“你跟魏王很熟?”
“熟啊。”林福随意道:“魏王助我良多。”
林尊皱眉:“所以,你前几日给魏王府送年礼?”
“嗯呐,得了帮助,总要表示感谢吧。”林福道。
“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林尊问。
“不然呢,我就送了一方砚台,难不成还能算是贿赂魏王?”林福好笑道:“阿爹,你想什么呢,该怎么做我自己拎得清,不会落人口实的。君子之交罢了。”
林尊瞟了一眼女儿因为抱着手炉而拱起的斗篷,思虑再三,张嘴教育女儿:“阿福,你现在还小。”
“哦,然后呢?”
“要……先立业才是重中之重,先努力做出政绩给陛下看,早日升上五品。”
“哦,知道了。”
虽然觉得老爹说话怪怪的,林福还是乖巧点头,她也是想早日出些成绩的,打所有质疑她的研究的人的脸。
林尊看女儿这么乖巧懂事,心都软成一团糊糊,不愧是他的女儿。
傩仪结束后,紫宸殿前坪燃起旺盛得庭燎,皇帝带着众皇亲臣工入紫宸殿宴饮。
既然是皇帝赐宴,把必须少不了一个重要环节——吟诗作赋。
而且还必须的是制诗,必须紧扣主题,必须歌功颂德。
林福学了这么久,依旧停留在打油诗的程度,好在她有个外挂,挂名林昉。
每次需要作应制诗前,林昉都会帮她“突击”一下,她只要背熟即可。
除夕宫宴,给皇帝敬了酒,再献上拍龙屁诗一首,林福还以为自己能成功蒙混过关。
岂料皇帝一针见血指出:“这诗,朕怎么瞧着平仄韵律与林伯朗的那篇一样。”
林福厚着脸皮说:“回陛下,因为臣二人是兄妹,这是兄妹间的默契,俗称兄妹同款。”
“哈哈哈……”皇帝大笑,虚点了林福两下,“你呀,得好生同你兄长学习,朕的状元郎可不能老作兄妹同款诗。”
林福满脸不好意思:“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皇帝笑着,让常云生把两个小玩意儿给林福。
“谢陛下赏。”林福接过赏赐,行礼后撤退。
太子秦峥坐于皇帝左侧,听到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三皇子秦峻说:“这林福有点儿意思。”
秦峥喝着酒,不置可否。
秦峻忽而高声说:“大兄,这是要去哪儿?”
秦峥瞧过去,秦崧站了起来正欲走。
“更衣。”秦崧淡淡道。
秦峻立刻说:“大兄,一起吧。”
秦崧点头,兄弟二人一起离开。
秦峥看着他们并肩的背影,眸子沉了沉,继续一言不发喝酒。
秦崧秦峻二人从后配殿出来,没走几步,正好遇上从另一个方向拐出来的林福。
秦峻看到她,笑了笑:“林福,你怎一个人出来了?”
林福瞅了一眼在身前引路的宫人……罢了。
秦峻看他不说话,又笑说:“一个人不害怕吗?”
林福瞪着眼,怀疑三皇子是不是喝了假酒,否则怎么对朝臣这般言辞轻佻。
“三弟,你喝醉了。”秦崧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不悦。
秦峻哽了一下,旋即也觉自己失言,正欲顺着台阶下,却不料林福抢先了一步。
林福说:“三皇子,只有垂髫小儿才会害怕,一定要跟人手牵手一起去更衣。下官已到舞象之年。”
秦峻:“……”
秦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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