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拂衣看她半晌,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遂点点头。
“还记不记得前些天我们和十娘子一道吃茶?”慕瑶转向妙妙,“她给我们讲了她和李准的相识过程,当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明白了。”
妙妙有些不在状态:“是哪里不对劲?”
“她的视角有问题。”慕瑶肯定道,“她讲述的她和李准的‘相识’,画面里只有李准和他妻子,没有她的存在。她就像是庭院里的一棵草,一朵花,一只动物,旁观着他们的生活,自己却没有参与其中。”
“她说自己是李准的朋友,可朋友,又怎么会连一句对话都没有呢?”
妙妙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十娘子将手指放在唇上的画面,她告诉她,让一个人爱上自己的最终奥义,是付出全部的爱。
画皮妖,顾名思义,戴上画皮,魅惑众生,以虚伪面目蛊惑人心。
口口声声最爱李准的十娘子,真的是妖……会吸食他精气,操控他,摆布他,迷惑他的画皮妖?她的以爱换爱理论根本就是个笑话,始终依仗的还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皮?
凌妙妙心里一团乱麻,沉默了许久才接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已在她房门外的地面上布好了七杀阵。”慕瑶轻声道,“如果她真是大妖,一出房门,便会被阵困住。但是她的房间我们不好进入,还需要楚楚配合。”
柳拂衣俯下身去,扶住小女孩的肩头:“楚楚,柳哥哥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楚楚点点头,慢慢伸出小手,露出袖子里藏的半截澄黄符纸。
柳拂衣以血绘制的符咒,可削减大妖实力,控制大妖的行动,使之头昏脑涨,以至于束手就擒,效用和道士镇鬼的桃木剑差不多。
“今晚十姨娘哄你睡觉的时候,你找机会将这个贴在门上,不能让她发现,能做到吗?”
楚楚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的脸,将符纸一点点塞回袖子,半晌,扬起小脸,黑宝石般的眸子闪烁,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柳拂衣拍拍她的背,叫醒了旁边睡得鼾声如雷的乳娘。
小女孩被乳娘抱在肩头,将要走到屏风背后时,她咬住唇,冲柳拂衣挥了挥小手。
主角团也冲她挥挥手,这大概是全文最小的剧情参与者了。
“是不是大妖,明天就见分晓。”慕瑶嘱咐道,“明天夜里,我们再去一次制香厂。看看没了大妖控制,制香厂还藏着什么猫腻。”
慕声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像个游魂似的听完了慕瑶布置,又心事重重地转身回了房间,中间慕瑶看他几次,他都避开了目光。
“阿声,阿声……”慕瑶望着他的背影直皱眉头,想回头问妙妙,却发现她早就不知道何时溜掉了,旁边只有一脸茫然的柳拂衣。
“……咦,人呢?”
慕声推门。
屋里只燃着两支小小的蜡烛,堪堪照得清楚家具的轮廓。他转身闭上门,黑暗瞬间将他围拢。
他将外袍脱下来,放在桌上,在黑暗中熟练地绕过了柜子,撩开帐子,坐在了床上,开始卸腕上绑带。
才卸了一只,他眸光猛然一凛,如闪电般出手向身后掐去:“谁?”
“我……咳咳咳咳……”女孩儿夸张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摸到了绸缎般绵软的脖颈,他顿时松开手。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馥郁清香。
凌妙妙。
在他床上。
“……”他指尖“砰”地炸出一朵火花,照亮了她的脸,那一双杏子眼里倒映出亮抹光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火花灭了,屋里又陷入黑暗,隐去了她的脸。
她似乎有些着慌:“你这屋里黑成这样,怎么不点灯,看得见吗你?”
他顺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根蜡烛,“砰”地点燃了,端在手里,刚想把她赶下去,忽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酒气混杂着花香,像是花开得过于烂漫,有些甜腻地醉人。她怀里抱着个酒壶,两颊泛着红。
妙妙“嗯”了一声,“酒……酒壮怂人胆。”
爬黑莲花的床,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她现在手心还湿漉漉的,生怕慕声一个暴起将她丢下床。
慕声果然拉住她的衣服角,将她向外拖,语气不善:“……你下去。”
“可你现在也不睡觉啊……”她放下酒壶,两手抱着床角的柱子,闹起来,“我就坐坐嘛,别那么小气嘛,子期,子期,子期……”
她一叠声地叫他名字,喊得他百爪挠心,他压着火气一连点了三根蜡烛,摆了一溜,把他们之间照得分毫毕现。
这样才好,比刚才那昏暗暗的气氛好多了。
“你喝酒吗子期?”
“……”
“这么早就睡觉,真无聊,没一点夜生活。”
“……”
“明天就要……”她骤然惊醒,咬下了“跳裂隙”三个字,“就要捉妖了,今天我们多玩一会儿好不好,嗯?说话呀子期,说话嘛……”
还真是酒壮怂人胆。慕声冷眼看着她双手抱着柱子,占足了嘴上便宜,完全没有平时察言观色那点自觉。
大半夜跑到男人床上喝酒……
刚消下的火又“呼”地冒了起来,拉了拉她袖口,耐着性子道:“你在我这干什么?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不走!”她那个“不”字拖得又长又不情愿,生气地瞪着他,好像他才是侵占别人领地的那个。
交涉失败。慕声扯了一把领子透了透气,屋里好热。
他脑子乱成一锅粥。
术法,修行,慕家,前途,姐姐……这些本来在他心里盘条理顺的事情,一见到她就全乱了,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只顾得上眼前的兵荒马乱。
“你喝了多少……”他拎过壶来,发现是空的,顿时火冒三丈,黑眸一沉,“你全喝了?”
“嗯!”她很骄傲地点了一下头,语气像街边口沫横飞说评书的,“我一口闷,没断!”
“……”
他凑近了她,两双眼睛像照镜子一般对着,近得可以看见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他压低声音,“那你让我跟你喝什么?”
“你来呀,有的是!”她从怀里一掏,居然又掏出一只酒壶,眼眸亮晶晶,“我给你留着呢。”
衣服扯开了些许,若隐若现露出白皙的肌肤,他想往后退,偏偏凌妙妙拉着他的手不放,强行让他握着酒壶,“你摸摸,热的,我揣怀里帮你加热啦……”
她自顾自笑起来,笑得如银铃响动,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
四周都是她发间香气,怀中香气,眼前娇躯近在咫尺,不断与梦境叠合。
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在头脑纷乱中,他不断地回想这个晚上从她嘴里吐出什么话,化作几柄刀子插进心里,让他清醒清醒。
想到阿姐,果然如冷水浇头。
眼前的人动了一下,往里面靠了靠,骤然离他远去,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伸出手轻轻戳他。
“……喝不喝?”
“给点面子嘛。”
他回头猛地吹熄了蜡烛,屋里陷入先前的黑暗。
凌妙妙“呀”了一声,抱怨道:“摸黑喝酒,什么毛病,你看得见我的脸吗?”
他心道,就是要看不见才好。
他长睫微垂,心烦意乱地端起酒壶,一口闷,没断。
……谁给她的烧刀子,又烈又呛。
第64章鬼魅制香厂(九)
“……你……给我留点行不行。”凌妙妙开始扯他袖子,强行将酒壶夺过来,边抢边絮絮叨叨地教训,“你这人没意思,只顾自己喝,知不知道什么是推杯换盏?”
凌妙妙几乎要喝晕了,嘴里的话自己往出蹦,昏昏沉沉,过不了脑子。
慕声将酒壶从她嘴边夺下来,一把抢回去。
就这样拉拉扯扯相互讥讽,摸着黑解决了一整壶。
本该冷若冰霜的夜晚,偏偏……喝得满身燥热,心里几乎要烧起来。
“你为什么半夜喝酒?”
还跑到他床上喝。
“……”她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我心……心里有点难受。”
他嘴角勾起,黑眸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凌小姐也有心里难受的时候?”
还以为她百毒不侵,万事不挂心。
“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她居然没像往常一样顶回来,而是软绵绵地应,“我找你道歉来的,对不起。”
少年一怔,旋即冷笑一声。
“子期,真的……”谁知她慢慢蹭过来,眨巴着眼睛,近乎神志不清地凑近他,异常真诚地开始道歉,“刚才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嘛……”
“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
按理说,这件事绝对不该是这样的解决办法,心结这东西,岂能是能三言两语解得开的?可她偏偏就用这么直接的方式,简单粗暴地面对困境。
不依不饶。
折磨他一晚的关系,他考虑了一晚上的事情,又乱了,满脑子都是她的哼哼唧唧。
“行了!”少年忍无可忍,伸手将她软绵绵的脸推开,“凌妙妙,闭嘴。”
她沉默了几秒钟,在巨大的倦意中翻了几个白眼,又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就此睡着,开始口齿不清地解释,“我作为朋友,我其实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舌头都捋不直了:“不对,说错了,是关心你。”
“……那你关心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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