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考虑的是整个帝国,所以他焦虑。
苗炎考虑的只是他的帝京府,所以他并不焦虑。
哪怕是如今大粮商们阳奉阴违、小粮商们犹犹豫豫偷工减料,哪怕是有数十万民众逃荒的目的地就是京城,他都不焦虑。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哪怕是皇帝再怎么的宽厚仁慈,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群人。
京畿地区上千万的人口,才是最优先考虑的。
昨儿个苗炎还抽空去了金水河、汴河两岸的良田看看。
只见成千上万只的鸡鸭,欢天喜地的去吃蝗虫,田地里一会儿便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许多。
老百姓们激动得都给他跪下了。
按照这种情况估算,最少能给老百姓们留下三成的粮食,甚至是更多。
京城附近的情况,比起京畿地区其余地方都要好得多。
这是因为京城周围要富裕不少,许多人家家里养的鸡鸭都不只一两只,十几万只集中起来,威力自然比其余的地方大。
高兴回来的苗炎,感觉自己的霉运似乎要过去了。
果不其然,今天他便接到了景和帝的命令。
送走了亲自过来的赵寿,苗炎便叫来了自己的属官孙睿。
孙睿也是一个法家的读书人,不过科举不顺,一直就卡在秀才上没办法更进一级。
于是他一咬牙,去帝京府衙门当了一个斗食小吏。
结果机缘巧合之下,孙睿得到了同为法家学子苗炎的赏识,几年下来,他已经站在了苗炎的身后,曾为苗炎最信任的属官,相当于苗炎的秘书。
虽然属官只有正七品,但是孙睿积极的为苗炎出谋划策、查缺补漏,使得苗炎许多事情都做得漂亮。
相比起苗炎,孙睿性格稍微温和一点,在策划事情的时候也细致一些,不过那些该杀的人,孙睿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郑伏璋那边,监控得怎么样?”苗炎径直问道。
“一切都在掌握中。”孙睿道,“他们现在已经更加肆无忌惮了,前几天还运送了一千七八百石粮食去卖,昨天最多只有一千五百石左右。”
“好!”
苗炎点了点头,“明天一早,你点齐人马,我们开始行动吧!”
“可以下手了?”孙睿精神一振。
“嗯,陛下已经同意了。”苗炎道:“让我们大干一场,让这些奸商们知道,天地之间还是有法令的!”
“对!”
孙睿冷笑了一声,旋即又道:“他们连裕王世子的一半都当不了,枉自活了那么大年纪!”
“这个世上,能和裕王世子比较的人,可是不多!”苗炎淡淡的说了一句,心思回到了之前在御书房的那一下午谈话。
裕王世子才十六岁,就有如此的才华,假以时日,当个丞相都是绰绰有余。
可惜了。
这样的人才,怎么出在宗室呢?
……
一晚无话。
第二天,天都没有亮,只是在寅时,帝京府的城门口便已经排队进城了。
大康朝对于农民们自己卖点菜肉果蔬什么的,还是很宽容的,不用缴纳商税。
但是对于那些商行贩卖的东西,那就是必须要缴税。
每次商行运送的货物,会在城门口由几个衙门的小官吏统计一下,把今日份的商品数量和金额都写上,商人签名画押后,各存一份。
等到每个月月底,商人再拿着这些单子统一去户部的各个衙门缴税。
如果有逃税漏税的,会受到重罚。
当然这也不完全的严谨,大康朝的许多商人都在逃税漏税,对于这个事情,朝廷也很头疼。
回到眼前来。
今天“大运商号”的粮食,也是在这个时间出库,准备运送到京畿地区各个铺子里去。
他们的仓库距离京城也就是四十来里的样子,运到京畿地区各地会花不少时间,但运到京城附近却很方便。
京畿地区最有钱的还是帝京府,他们的店铺自然是帝京府最多。
车队还没有走出1里地儿,马队还没有分道扬镳呢,忽然前方不远处就亮起了火把。
“站在原地不许动!”
“帝京府巡捕衙门办事,都给我站好了!”
“大胆!叫你不许动!还赶跑?”
一阵人声嘈杂之际,穿着帝京府巡捕衙门制服的巡捕们,或骑马或步行,将整个车队围得严严实实。
本来押运车队的主管吴浩看到这么多人冲过来,还以为是马匪,都想立刻逃跑了。
结果一听是帝京府巡捕衙门,他倒是不急了。
但是呢,等吴浩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穿着正三品官袍的黑脸中年男子,他又觉得自己该急。
苗炎苗黑子亲自出马堵这个马队,又岂是一般状况?
他有心挥手让人回去跟三爷汇报一下,却发现被围得严严实实的,火把照得通明,根本没有溜走的希望。
苗炎根本没有心思和这群人说话,直接吩咐道:“把粮食袋子全部扛出来,一袋袋的放进斗蓬里。”
吴浩心头一跳,赶紧迎了上去,腆笑道:“苗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呀?您有什么事儿,我们郑三爷应该亲自去拜访您才对呀!”
苗炎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本官知道这个粮队是郑老三的,今天查的就是他!”
说话之间,一群衙役们纷纷把伙计劳力们挤开,自己到马车的车厢里面,扛出了一袋袋粮食。
本来吴浩还以为,苗炎只是穷疯了,想要拿这些粮食去救济灾民。
反正都阻止不了,那还不如爽快的卖个乖,大方的替三爷送给他。
毕竟是苗黑子,没几个人能惹得起。
结果吴浩下一刻就肝胆俱裂的看到,衙役们把粮食扛出来后,并不是直接甩到他们自己的车上,而是用刀把粮袋给划开,让粮食“哗哗哗”的流到了斗蓬里。
衙役们并不是偶尔为之,而是每一袋粮食都这么弄,无论是大米还是麦粉都一样。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吴浩直接扑了上去,“这是粮食啊!不能浪费啊!!”
一个衙役直接把他给踹了出去。
然后马上过来两个衙役,把他给捆了起来。
于是,吴浩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衙役们,把两千石的粮食全部都打开了,倒进了数百个诺大的特制斗蓬里。
期间不时的有衙役大吼的声音传出。
“这里有石块!”
“这里也有!”
“好大的一块!”
“呸!真没良心!”
衙役们骂骂咧咧的从一袋袋到出的粮食里面,检出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块。
哪怕是最小的,也比小孩的脑袋大。
“难怪不得我媳妇儿说起,这几天排队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卖得好像越来越快了,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衙役恍然大悟的道。
衙役们都是底层人物,当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就是以石头冒充大米麦粉,以求少卖吗?
苗大人和他们商量的一天卖两千石粮食,现在只卖一千八百、一千五百、甚至是更少,那不就藏了许多起来吗?
粮食商人们这样倒是爽了,可以留下更多的粮食,以便以后卖高价。
但小老百姓却苦了,花高价还买不到粮食,最后只能去买高得离谱的粮食。
小老百姓挣个钱容易吗?
包括衙役们也是,帝京府衙役们一年的薪俸足足有二十四两白银,属于高薪养廉的那种,
其余地区的衙役十到二十两不等,但配合当地的物价,倒绝对是小康水准了。
再加上这个行当的各种正常小外快,帝京府衙役们一年差不多能拿五十两白银。
如果再多拿,就要小心被人给告发,直接革除职务,连子孙后代都没办法再做衙役了。
考虑到福泽延绵到子孙后代,所以基本上大部分人还是很规矩,不敢贪图一时多拿而毁了整个家庭。
即便五十两白银一年,他们一家人要吃喝拉撒,还要救济贫穷亲戚,官面上的往来也要花钱……等等,花钱的地方很多。
如若是不会打理,那么一年下来所剩无几、甚至是欠账都有可能。
所以现在粮食一口气涨了一倍多,他们的压力也很大。
本来压力都大了,还遇到奸商在粮食的数量上面作假,你说他们气恼不?
孙睿在旁边没有歇着,他指挥着人把这些石头称了一下,旋即大声的对苗炎汇报。
“禀告大人,现今从‘大运商号’的粮车里面,一共查出了七百石的石头,掺假非常严重!”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不但苗炎听到了,旁边的衙役们和大运商号的人也听到了。
衙役们自然是面含怨恨,大运商号的人却是吓得战战兢兢。
吴浩脸吓得苍白,他知道这一次大运商号惨了,不仅仅是三爷会倒霉,自己一群人也会倒霉。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结果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
苗炎看了吴浩一眼,朗声说道:“陛下三令五申做生意一定要讲诚信,而这些粮食商人也都给本官保证了要诚信,但他们却食言而肥,把本官法令视之无物。
现在大运商号人赃并获,在此非常时节,应按照抗旨不尊忤逆罪论处……来呀,直接把管事的头砍了,惩治不法,以儆效尤!”
“啊!?”
吴浩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刻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布褂,捧着一柄鬼头刀的大汉朝自己走来,他才明白这是真的。
“啊……啊……大人!大人!一切都是郑伏璋交代的啊,都是他的主意,不是我,我只是执行人啊!您要杀杀他吧!我愿意佐证检举他……啊!!”
到了这个时候,吴浩自然不会再讲义气,歇斯底里的就把郑伏璋给出卖了。
可是这并不能挽救他,刽子手干净利落的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噗通”一声,吴浩的头颅滚落在地上,嘴巴都还没有闭上。
“啊呀呀……”
“娘啊!!”
一旁的大运商号的伙计们,吓得屁滚尿流,许多人直接就跪了,现场一片骚臭。
太血腥了!
太残暴了!
他们虽然有不少人都是郑伏璋从大运河带下来的,但这种简单直接的暴力,他们还是很少见到。
这个时候,他们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来自于官府的残暴,和江湖厮杀绝对不一样,是你根本没办法逃避的那一种。
……
注:古代衙役仵作去办理案件,从取证到询问到最后上公堂,诉讼人家起码要花上万钱,包括了车费、驴费、鞋袜费、饭钱、茶水钱等等,这还是被官府默许的。
而衙役的数量也是多得吓人,例如清代四川巴县知县刘衡记载,他去巴县上任,县里衙役居然有7000人之多,真是耸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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