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失金钱,甚至暴露自己,在这件大事面前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姜雪宁冒不起失败的险。
所以她赌了一把——
赌她上一世所认识的谢危暗地里是一个强大到令人恐惧的人,赌这个人只要知道消息便一定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也赌他对勇毅侯府的在乎,或者说,是赌……
上一世尤芳吟那个从未得到过任何人证实的猜测!
然而,姜雪宁都不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猜测,几乎在这一次被这一世的自己证实了!
试问,谢居安出身金陵长在江南,与勇毅侯府从未有过深交,教燕临也不过是在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时顺带,既无切身的利害关系,更无患难相报的深厚情义,只不过得到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肯舍了大力气、甘冒奇险在城门内设下杀局,手段之狠、行事之利令人胆寒,岂能是真与侯府没有半点关系?
上一世,姜雪宁也知道一个秘密。
那就是,那个后来回到萧氏吊儿郎当色字当头气得整个萧氏暴跳如雷的萧定非,压根儿不是真的定非世子!
当时这人是喝醉了。
朝野上下对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世子,一开始是深信不疑的,毕竟什么当年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时间一长,总觉得小时候那样好的人怎长成了这样,暗地里不是没有过非议。
她也对此颇有想法。
于是,便趁着那时候,颇有心机地问他以往“流落在外”时的经历。
结果这浪荡子摇摇晃晃,竟趁着亭中没人看见,故意占她便宜一般凑到她近前来,嘴唇几乎贴着她耳廓,道:“娘娘是以为我喝醉了,说不准会说出什么‘真话’来吧?”
姜雪宁一惊,便要退开。
没料想这人竟用力拽住了她袖子,颇为邪气地扯开唇角,目光灼灼地锁住了她:“若娘娘肯陪我睡上一觉,我便告诉你,我的确不是那个‘定非世子’。”
他说他的确不是定非世子!
这让她惊了一惊。
然而此人行止之大胆,实在大出姜雪宁意外。
她没想对方在宫中也敢如此放肆,顿时冷了脸,甩开他手退了开。
萧定非脚底下有些晃,不大站得稳,可唇边的笑意非但没消减反而更深了,竟将方才拽了她那华丽宫装的袖子的手指放到鼻下轻嗅。
眼神里刻着的都是叫人恼火的孟浪。
姜雪宁目光寒下来:“你找死!”
萧定非却眉梢一挑浑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将那食指压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轻笑道:“我看是娘娘不知自己处境,成日刺探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若那人知道你今日听见我说了什么,只怕便是他不想,还要同我算账,也得要先杀掉娘娘呢。”
去为她取披风来的宫人这时回来,见到萧定非都吓了一跳。
她闭上嘴不再说话。
萧定非却是没个正形儿,歪歪斜斜向她行过礼,便从亭中退了出去,大约又是回了宴上。
从那时开始,姜雪宁便总忍不住去想:萧定非说的“那人”是谁,“他”是谁?而且或许还不打算杀自己,那便证明对方至少有这样的能力……
可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头绪。
但那些本该真正的定非世子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无论巨细,萧定非都知道,所以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背后有筹谋之人,必定与那位真正的定非世子有莫大的联系!说不准,便是真正的定非世子本人!
然而直到自戕坤宁宫,也没堪破个中隐秘。
如今……
额头磕在雕漆方几上的姜雪宁,一念及此,忽然又把脑袋抬了起来:“怎么可能?”
眉头皱起,她着实困惑不解。
如果这人是谢危,依萧定非所言,他怎么可能不想杀她呢?
不……
现在还不能肯定这人就是谢危。
京中未必没有别人插手此事,也许的确是天教那帮人自己行事不小心败露,被人抓了破绽呢?
关键在那十五张银票。
若幕后之人的确是谢危,又有吕显在,对方一定会认出这十五张银票的来历,略加查看便会发现骑缝写在银票上的字,进而知道她的身份!
姜雪宁正是怕背后之人是谢危,所以考虑良久,才在银票上写了那番话。
因为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兑换银票。
且即便是兑换,这样大的一笔钱想查也能查到。
若背后之人不是谢危,当然没什么关系,旁人即便发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她而言无非就是多做了闲笔,五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可若的确是谢危横插一脚将人截杀,看见银票后又没看到信,必定下了死力气去查信函去向。
纸包不住火。
更何况她势单力孤如何与谢危相提并论?
为防万一,不如自己先低头认错,因为她的确并无恶意,反而还帮了勇毅侯府大忙。若是等谢危自己查出来,再认错可就晚了,少不得引起对方的猜疑与忌惮。
而且……
她还指望着若是谢危,那五万两说不准能要回来呢。
所以,那十五张银票到底到了谁手里?
姜雪宁眼皮莫名跳了起来。
方才出去支领月钱的棠儿这时回来了,但面上却带了几分小心,对着姜雪宁道:“二姑娘,前厅来了个人,说是谢少师那边吩咐,请您去学琴,无论如何,功课不能落下。”
姜雪宁:“……”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她按住了自己的眼皮:“好,我改日就去。”
棠儿战战兢兢:“那人说,不能改日,谢少师忙,您得今日尽快去。”
姜雪宁:“……”
这么急,是赶着教完了她的琴去投胎吗?所以那十五张银票果然是落到姓谢的手里了吧!
第110章小骗子,死要钱
心不甘,情不愿,姜雪宁还是一顿收拾,抱着自己带回来的琴去了谢府。
不过是前不久来过一趟,府里的下人竟好像还记得她。
带着她一路从门口进来,直往斫琴堂去。
庭院边上栽种着犹绿的文竹,池塘的枯荷上覆着一层尚未融化的白雪,青色的鱼儿都在荷叶下面,偶尔游动一下。
江南水乡似的庭院。
这在京中并不多见,甚为精致。
然而此刻的姜雪宁却无心欣赏,满脑子都是谢危那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审视地晃悠,直到下人同她说“到了”,她才醒转,忙道了声谢。
谢危在堂内好整以暇,端了盏茶站在窗边,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姜雪宁在外头磨磨蹭蹭不是很想进来。
谢危轻轻将那盏茶搁在了窗沿,头也不回地道:“那样大的事情都敢插上一脚,这时候叫你来学个琴,胆子倒像是被虫啃了。你不进来,是要我出来请你?”
姜雪宁脸色微微一青,终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向谢危裣衽一礼:“学生见过先生。”
谢危这才回身看她。
小姑娘抱了张琴,连头也不敢抬,往下埋着,一双眼睛仿佛盯着自己的脚尖,就留给他一个头顶,看着倒像是个胆小怕事不折腾的闺秀模样。
可惜就是不大听话。
他今日在家中,穿着一身宽松的苍青长袍,一指旁边已经空出来的琴桌,示意她把琴先放下,然后便淡淡问:“知道错了?”
一听见这话,姜雪宁全都明白了。
这不就是她先前写在银票上的话吗!
姓谢的果然拿了自己的钱!
姜雪宁心里喊了一声,但放下琴也不敢坐,只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老老实实地道:“知道错了。”
认错态度一定要好,无论怎样也别狡辩。
谢危说她错了她就是错了!
然而没想到,谢危下一句是:“哦,错哪儿了?”
姜雪宁:“……”
她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若不先认错会死得很惨,可真要她说出自己哪儿错了,仔细一琢磨,又很难说出来:毕竟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危把那一沓银票扔在了书案上,也扔到了她眼前,银票背后那每一张上都不多的墨迹便出现在了姜雪宁的眼前。
她看得眼皮直跳。
谢危道:“这不做得很好吗,连先生都被你蒙在鼓里呢。”
姜雪宁只觉得这人今日说话格外地夹带着一种揶揄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张口反驳,然而想想敌强我弱,终究还是认怂不敢。
她闷闷地道:“事情这样大,学生也不敢信别人。”
谢危只问:“你怎么知道会是我拿到这银票?”
姜雪宁老实得很,不敢有什么隐瞒:“是我托锦衣卫千户周寅之大人放出的风声,我知道先生知道,所以猜是先生。”
但她还是略用了点心机。
既不说是“我派周寅之”,也不直呼周寅之姓名,而是说“锦衣卫千户周寅之大人”,尽量撇清自己与周寅之的关系,避免让谢危觉得她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毕竟她自觉与周寅之就是与虎谋皮。
若因此再被谢危记恨一番,岂不冤枉?
谢危又道:“那又为什么放风声给我?”
姜雪宁忽然有些哑口无言。
谢危的目光便定在她脸上,她悄然间偶一抬眸撞上,只觉那乌沉沉的眸底凝着些锋锐的审视,便又吓得把脑袋埋下去,连忙道:“除了谢先生之外也不知道别人了,总觉得谢先生若是知道也许会想想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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