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挺隔天天一亮就又去了那家商场。
因为出了这事儿他们已经暂停营业,办案人员也只能从专用通过过去,从程伶到索宁进入商场所有的监控记录他来回看了数次,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点。
所以只能一再勘查现场,可当时下了雨,大部分的脚印痕迹都被破坏了。
又是白忙一场。
顶楼咖啡厅的摄像头也是个疑点,怎么会是那种拍摄角度?
他监控的不应该是更前面一点的顾客区域吗?为什么会是边缘那里呢?
唐挺又根据这一点,去排查了这个监控昨天一整天的活动方向,发现确实是中途被动过。可画面里没有人出现,这就很难排除是风吹或者其他因素造成。
等于还是毛用没有。
如果没有其他的有力证据,那么单纯摄像头被调整这件事就没有任何的用处。
不过另一点发现是,这个楼顶,就距离案发不过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块凸起的造型,是故意的创意设计。
它整个顶窗的造型就是好几组几何图形构成,上面覆着大片玻璃,唐挺从外往里看进去……
这是一家书店。
商场被封不营业,唐挺又去物业管理处去问这家书店的老板联系方式。
但物业说,来租房登记的人叫张薪,但其实总在店里的老板又是另一个。
这又绕了一圈儿,他把电话要来打过去。
开始那个朋友态度并不怎么配合,说自己就是帮人租个房子,这种事儿掺和什么劲啊,况且人家现在不在s市,没法面对面来谈。
唐挺觉得他言辞闪烁,猜想或许有所隐瞒,找人查了家庭住址找上门去,直接把人堵在了门口,那人都慌了。
“我靠大哥,不至于要个电话,这么大阵仗吧……啊……”
他被反身按在墙上,双臂扣的贼紧,一动不敢动。
唐挺懒的逼逼太多,“警民合作你痛快点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那人说先打个电话问问。
唐挺:“你不是说不在s市吗?”
“……”他尴尬笑笑,敷衍道:“我总不好什么人都往人家那儿领吧?”
他打了个电话,简单跟对方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最后小心道:“说是就问几句话,你那儿方便吗?”
对方沉吟片刻:“方便,过来吧。”
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地方。
唐挺在外边儿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开了。
来开门的人坐在轮椅上,他身上穿了套深色的家居服,瘦且单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睛,人看着斯斯文文。
唐挺点头歉意:“打扰。”
傅承晋抬了抬手:“请进吧。”
唐挺的问题并不多,主要问了问昨天有没有注意顶楼咖啡厅有什么异常之类的。或者有没有看到可以人员。
“没有。”傅承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你书店的屋顶是透明玻璃,有什么声音或者别的骚动你应该能察觉到吧。”
“警官,三层玻璃你觉得我能听到什么?”他看着唐挺,解释道,“我店里的格局是上下层隔断,一般我在下面那层,上面就算有人拍玻璃也很难引起注意。”
“你店里的监控设施是否能够拍到顶楼咖啡厅呢?”
他似乎觉得好笑,扬了扬唇道:“除非我把摄像头对着天。”
唐挺:……
显然他不会那么无聊。
唐挺满以为能够得到一些线索,没想到又是徒劳,他留了个联系方式给傅承晋,“想起什么随时打给我。”
“好。”
“对了。”他走到门口才想起来问了句:“怎么称呼?”
“傅泓。”
送走了唐挺,跟着他一起来张薪闪身进了屋里,随手把门给带上。
“晋哥。”
傅承晋应了一声。
“对不起,他堵到了我门口,我不交代他恐怕不会罢休的。”张薪有些愧疚,“会不会对你……”
傅承晋摆了摆手,“不要紧,我配合了他们应该也就不会再刨根问底。”
“是,晋哥。”
“晚上你去大厦一趟,把书店里的监控拆了。”
张薪点头说好,又问:“都拆吗?”
“不,就玻璃窗角落里那个,记得把卡拿回来。”
唐挺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很心思缜密的。
他肯定不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就放过这边的线索,或许突发奇想真的进去看看就麻烦了。
因为他装摄像头的那里确实可以照到楼顶那儿。
但不论拍到了什么,他都不想让警.察知道。即便现在死了人,不管是谋杀也好自杀也好,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艰辛苟活到现在……
绝不能因为其他事情的牵扯出任何的纰漏。
—
事情后续的发展并不太如人意,尤其是程家这边。
大概是过于的悲痛无处宣泄,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索宁这个‘凶手’身上。他们把这个两人之间的矛盾点扩大,发送给了各个报刊网站等。
随之爆料的还有俩人之前在北市的那一次争端,照片视频都有。
整个过程程伶都是占理的那一方,反倒索宁处处都是下风。
什么狗血八点档都不能更狗了。
这件事酝酿发酵的十分迅速,又是程家这种大家庭在操纵舆论,索宁很快就被网上扒皮,爆动网络。
网民纷纷为之大骇,这样心狠手毒的第三者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吧?
更有甚者单独在微博上开辟了一个话题,#请求判处杀人凶手索宁死刑#,从而延伸了其他的几个热门,全都是关于如何处置索宁的,十大酷刑都意淫了个遍。
这些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仿佛要替程伶伸张正义,手刃凶手,千刀万剐。
语言以及幻想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像唐挺预先判断的一样,上面果然很快就进行了施压,要求三天内必须给死者家属和大众一个交代。
开完会,领导把唐挺留下,让他从这个案子里撤下来。
唐挺当然是不肯,他要是撤下来这案子真就没准儿怎么着了。
“不是,凭什么啊?”
领导一拍桌子:“凭什么?就凭你跟嫌疑人相过亲,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没告诉我!唐挺我看你是干够了!”
“……”唐挺有些无语,“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我不至于还得避嫌吧!?”
“这案子现在影响很坏,我不想有人掺杂任何私人关系,你给我撤下来,案子我已经交给二队了。”
这显然是不容反驳的决定。
搁在以前他指不定还得骂几句不公平,但今天非常服从命令。
眼下他不能跟领导在这个时候起争执,否则连接近这案子的机会恐怕都会被剥夺。
他出了门到了自己办公室,才照着桌子一顿踹,“避他大爷的嫌!”
手机在兜里嗡嗡作响,是盛放,他接起来的时候语气不太好,“又干什么?”
盛放本来还要问问进度,被他一嗓子给喊懵了,“你吃枪药了?”
唐挺拨了拨头发,叹气道:“我被从程伶的案子里撤出来了。”
“我操?”
“不过暂时还能监督到进度,有什么新发展我会告诉你。”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不便出面,你找人去那个大厦顶楼那家书店查一下,主要看下对外视野还有他的监控设备情况。”
“行。”
盛放也没废话说完就挂了。
他看着手机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又气又怒,电话直接打到了程康那儿。
程康状态不好,有气无力的应和着。
盛放知道他在敷衍,极力的忍耐着,不让自己动怒:“程康,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就非得咬着索宁不放?
“我咬着她不放?”程康冷哼了声,“盛放你有点儿良心,我姐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我不要求你为她做什么,但她死的那么惨,程家想为她讨回点儿公道来,有什么不对!?”
“你自己的姐姐你不了解?她从北市那么大费周章的折回来你以为就是为了给索宁送什么狗屁道歉信?程伶自己活不下去了,你没有看住她,就要把这份儿罪责推到别人身上?”
“我不管!”程康低吼出声,“我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是索宁推她下楼,我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好。”盛放稳了稳情绪,“程康,你一定要撕破脸是不是?”
“是你要撕破脸!”程康否认,“你凭什么就认定她不会杀人杀人!?你站在谁的一边?”
“你说什么?”
“二十年的兄弟,阿放,你站在哪一边?”
“……”盛放身姿怔了怔,片刻之后,他缓缓吐出,“我永远站在索宁这边。”
程康大概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干脆利落的作了选择,沉默片刻,“好。”
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盛放胸口堵的要命,手机不停的在手里嗡嗡作响,他接起来,里边儿问了句什么,他歇斯底里的对着话筒喊道。
“撤!!都他妈给我撤下来!一个字都不许有!”
“是,是……”
“通知各大网媒报纸以及其他平台。”他缓和了一下情绪,沉冷道,“谁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去掺和就掂量掂量,我保证他明天关门大吉。”
盛世的公关执行力非常的强,而且毕竟是国内的龙头企业。
更别说在s市的影响力,但凡以后还想混下去,必然是要考虑盛家的种种影响。
不必要为了这些个热门儿和众多网民的爽感,跟这种大佬过不去。
但也有些硬茬子,打着伸张正义替天行道的旗号偏偏就是不肯合作。陈淮把这几个地方查了个底儿掉。
毫无意外的,基本上共同属于一家集团旗下,程家。
盛放从心里是并不愿意跟程家真的起这种大的正面冲突,不管是程康还是死了的程伶都是有情感牵扯在的。
可那几家虽然不是大主流媒体,但是网络这玩意儿就是不好控制,蔓延太快了,好在影响力相对要弱很多,但也足够了。
他知道,程家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搞到底,不夸张的说,索宁的死罪判不下来,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
根本没有两全的办法,既能保护索宁又能让程家停手。
这种情况下找人先把刑侦队的调查时间尽量延长,但这件事影响范围过大,也只能勉强的多给了两天时间。
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网络上出现了另一个热点,就是程伶当年泼硫酸的那件事,疯狂的在热搜上面滚动,一下子她跟索宁都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就连网民都分成了两股势力,倒不是说为谁说话如何如何。争论的重点居然是谁的歹毒更胜一筹。
仅仅一天的时间,程家在国内的几处生意被疯狂的打击,其中包括那几家小媒体。
盛放乍开始想不到是谁下手这么黑,明目张胆,想来想去只有周砚那个家伙。
但索宁之前说他跟周芝意还有赵湛庭去国外见家长了,怎么会知道国内消息这么快,还能这样迅速的出手?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周砚对此事完全没有隐瞒,就是他做的。
盛放:“你搞这种动静有什么用?舆论停了吗?不照样是一副要把索宁五马分尸的样子?!”
周砚的语气尚算沉稳,声调却已经冷到极致,“我早说过你会把她置于危险当中,盛放,你自己的破事儿为什么要她来承担后果?”
程伶当年泼硫酸的事虽然被压下来,并没有扩散的太厉害,但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
对于她跟盛放那点事自然他自然也心知肚明。
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后劲儿。
“你对程家心感激也好,余情未了不舍得也罢。”周砚轻出了口气,“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那也不必下手这么狠吧?!再者狗急了跳墙的道理不懂!?”
“那我是等他们弄死索宁,再下手?!我才走了几天你居然能让她进了监狱?!”
“……”
他知道周砚这种常年浸淫商圈的人,自然是有自己的商业手段,他本来也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
跟他这种一味压制舆论不同,周砚干的是实实在在的打击,但他这样一套下来,程家别说翻身,或许这件事之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周砚,我只想让索宁平安无事的出来。”他顿了顿,“程伶已经死了,别再扯以前的事。”
以暴制暴谁不知道?但是现在是时候吗??逼急了程家,不管对小索还是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新闻,锅已经炸的没眼看了。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满脑子的混乱,除了两败俱伤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盛放在这一两天之内忙的焦头烂额。
赵三金小哨为代表,很有那种要劫狱的气势,尤其小金爷,不知道看了哪部老电影,大半夜的突然打来电话。
“大哥,想好了,我把兄弟们召集起来,我们趁夜杀进去把姐姐救出来。”
盛放:……
那天已经很晚了,张所长也打来了电话。
与往常他那个慈祥平和的说话语气不同,只是絮絮叨叨了几句。
“盛总啊,这么多年,来来往往了那么多的人,只有索宁,只有她吧对死亡的恐惧转化成了敬畏。她敬畏生命,绝不会做出杀人的事情来,不会的。”
他到最后似乎已经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了,声音都有些哽咽。
“假如需要钱,我还有些存款。”
这大概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路子了。
盛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告诉他,一定会把索宁给带回来。
挂了电话百感交集。
不免又想,小木头这个人虽然看着不动声色,居然有那么多的后盾。
他既欣慰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妒忌,假如是他出了事,也会有那么多人努力为他奔走吗……
他忽然很想她,那种必须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才能缓解的想。
—
唐挺那边的能做不能做的,该做不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个遍。
但证据太有限了,调查卡在了那里。
即使有盛放用天大的面子换回了多出来的这两天调查时间,除非有更重大更直观的证据出现,否则或许就要那么盖棺定论了。
他抽时间又去见了索宁一下,意料之外的,她的情绪状态都还算好。
本来躁动抑郁的情绪似乎也得到了一点缓解。
他点了根烟儿,就坐在索宁对面吧嗒吧嗒抽着,半天没人说话。
也是他先开了口,“你不问问调查情况?”
索宁指了指他手里的烟,“打算你抽完了就问。”
唐挺哼笑了声,弹掉烟灰,“你这人挺怪的。”
印象中他似乎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当时什么情景已经忘了,但肯定说过。
索宁打开他带来的饭盒,还是米饭和菜,摆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腾腾热气,然后才开口问他。
“怎么说?”
唐挺道:“好像什么时候都挺镇定,说句不好听的话,跟没长心似的。”
索宁哦了一声,“我其实挺害怕的,只是装的像那么回事。”
“是吗?”
“嗯。”她吃了口米饭,慢慢咀嚼。
她其实不是装,是在面对恐惧这方面的能力退化了,或者说麻木了更合适。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死在自己的面前。
白天黑夜,就这样面对着他的尸体。
那种情景有多少恐惧都是不够用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经历过那种打从心底里的无助和惊悚,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叫做怕。
所以说人任何的极致情绪情感都有用完的时候,不止爱恨。
唐挺就这么坐在那儿看着她吃光了一份饭菜,然后又把餐具一样样的码好装回去,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一句关于案子的事情。
倒是他先忍不住,“索宁,案子进展不太乐观,弄不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索宁扣饭盒盖子的手跟着顿了顿,“会判死刑?”
唐挺摇了摇头,没有细说。
索宁把饭盒推到他的面前,“唐队长,摇头是不会还是不知道呀?”
这种时候她并不太想听这种含糊的答复。
唐挺喉结上下滚动着,“不知道。”
索宁心里清楚,唐挺这种办案多年的警员,假如不是情况真的不乐观,不会在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影响她。
既然说了,那就是真的不太好。
她没想到的是,程伶拖着一副神智混乱的病体,居然把身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甚至让人有理由怀疑,她装病也是说不定的。
唐挺继续道:“证据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程家不依不饶一定要讨个公道,我因为跟你有私交也被撤出了这个案子的调查。”
索宁了然点头,勉强笑了笑,“唐队长跟嫌疑人说那么多案情细节,违反纪律了吧?”
“是。”唐挺很直白,“索宁,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不至于等事情真到了哪一步你猝不及防。”
索宁嗯了一声,预防针嘛。
他舒了口气,继续道,“程伶死的很惨烈,根据现有的证据也都是指向你,程家总是要找人出气的。”
她吞了吞胸腔里的憋闷,却成了眸子里的酸涩,唐挺是个绝对相信证据的执法者,能够做到说到现在这一步,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徇私了。
“盛放也在尽量斡旋,你放心吧。”
索宁心知这案子简单的没有任何其他疑点可能,查都没处下手查。如果不是盛放还有唐挺拖延周旋现在不一定是什么场面。
“知道了,谢谢唐队长。”
唐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从她的音调中听到了一点哽咽。
再去看的时候,她神色表情均是一副正常模样。
“我没有杀程伶,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请您务必再仔细调查。”
唐挺重重点头。
“能不能帮我跟盛放说……”
“什么?”
索宁静默了片刻,笑了笑:“算了。”
“……”
唐挺没在多坐,开门离去,又吧嗒落锁。
索宁关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到了那张狭小的床板上,瑟缩成了小小一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料刺入了四肢百骸。
她连如何求助都不知道。
她的手指紧紧的缠绕在一起,似乎在努力的抑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眼窝里的温热滑过面颊,充满了恐慌。
盛放。
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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