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陶妄的事情,盛放是特地跑了一趟索宁家告诉她的。
大概描述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索宁虽然跟他接触的没有跟秦大川那么多,但好歹相识一场。
知道他过的还好,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盛放又提到陶妄希望他俩能去家里吃个饭。
两层意思,一来秦大川是拿盛放当亲儿子一样来养活的,他不在了,他作为旧人请他们去家里吃顿饭也有点见见家长的意思。
二来,秦大川活着也看好他俩,现在在一起了,去跟他交代一句,也算是那么个事儿。
索宁没拒绝,她想既然有机会,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没几天俩人就跑了一趟,陶妄住的地方比较远,跟在山上差不多了。
车程将近俩小时才到那儿。
倒是清清静静地,空气也不错。
他的这地儿是个大平房,从建筑风格到建筑样式都比较古朴,一看也是个老宅子了。
与索宁印象中陶妄的气质倒是挺相符的。
一下车,院门半开着,索宁走在前面,推门而入。
正对着的是一间堂屋,说不上多气势磅礴,但也是很大气的那种。两边种满了花花草草,门口摆着一张躺椅,一张藤条小桌。
上面一方茶壶,两个茶杯,还有一盆……大概三四十公分高的小松树。
索宁盯着它看了数秒,然后挪开视线。
陶妄从屋里出来,他穿的很正式,改良的立领衫。
他清瘦了不少,仍然是儒雅沉稳的模样,唯独眉宇间的落寞无处可藏。
索宁站在院子里打了个招呼,“陶先生。”
陶妄微微颔首,扬了扬唇角,“来了。”
盛放跟在后面,把俩人带来的东西拿了进了屋里。他以前也没少来这个房子,再小点的时候寒暑假都要住一阵子。
屋子里的摆设与远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客厅一侧,设了一个简单的灵位,摆着秦大川的照片。
索宁也看到了。
俩人对视一眼,盛放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
这是秦大川走后他第一回见到与他身后事相关的东西,他一直很逃避这些,但没有办法,人没了早晚是要面对。
陶妄见两人怔愣在那儿,迟疑片刻,喊了声,“来喝茶吧。”
索宁拉了拉盛放的手,用力攥了攥。
盛放咧咧唇,到底也没没有笑出来。
三人围在一起,茶喝了两波,都没大说话。索宁和陶妄本来也不善言辞,剩下个大少爷情绪还没拔出来。
实在也是聊不太起来的。
索宁压了口茶,主动问了句,“陶先生,你平常就一个人住?”
这话真不是为了扎他心。
主要这院子太大了,少说也得几百平,还是个老宅,又远又偏僻。
他要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老实说,并不太适合从某些阴影中走出来。
陶妄闻言,淡淡道,“一个月下山十天,出点社团的事情,其他的时间在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看向了门口,风吹过,小松树在盆里摇摇晃晃。
他就笑了笑。
这画面说诡异也诡异,说心酸又挺心酸。
索宁了然点头,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诚恳道:“有机会多出去逛逛。”她说完也看了小松树一眼,加了句,“秦大川那么好热闹,肯定也想出去看看的。”
陶妄一愣,隔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是啊,说的是。”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留了句,“我去看看饭菜。”
他一走,客厅里剩下了她跟盛放两个人,她才有机会问了他一句。
“你知道那个小松树吗?”
盛放摇了摇头。
索宁挪了挪坐近了一点,也还是压低了些声音,“你舅舅走之前跟我说想种成一棵树,他说不想被埋地底下,想天天看到太阳,风啊那些。”
她三两语的把事情说清楚,最后:“他说陶先生喜欢松树。”
这些话乍开始只是轻飘飘的,到最后成了沉重的木头钉一个一个的砸进了盛放的心里。
他想,秦大川这个人看似嬉笑怒骂什么都不在意,却原来是死了的一把灰都要留在情人的身边。他连这个都不知道,都要索宁来告诉他。
他是逃避过去了,但错过了什么呢?
已经不得而知。
索宁见他沉默不语,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凉。
“盛放,说这个不是要你自责。”她顿了顿,“每个人都有悲伤的方式,而你那一种是最最伤筋动骨的。”
他不哭不问,漠不关心,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与悲伤隔绝。
可恰恰就是如此,那些沉痛的哀伤永远埋在了心里,没有发泄,没有输出。
“你当初在盛老太太的脸上画圈儿,也是这样的道理,我明明听到了你对她说‘我很爱你,你别走行不行?’”
盛放目光有些呆滞:“你……听到了?”
索宁点头:“可你那个满不在意恶作剧的鬼样子让我自动屏蔽了你这一面。盛放,爱不是那么表达,悲痛也不是这么藏匿起来的。”
早晚有那么一天,那些积累的悲痛有了足够的力量,就会把他炸个粉身碎骨。
盛放听着这句话,沉默许久,“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
他妈妈没的时候他还太小,秦大川也不被允许回盛家。等长大了一点从程伶那里得到了爱,可那些爱偏执病态地毁天灭地。它们成了他的阴影,奠定了他认知中的爱是扭曲而疯狂的。
他讨厌那种方式,他压制自己本能的天性,终于变得不知道如何去爱。
更遑论如何表达。
他自私放纵,目中无人……
以为这样就不会在意谁的离去。
别人觉得他冷血无情,就连他自己对自己都有了这样的认同。
索宁的心里倏然有些闷痛,她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我们。
因为不止是盛放。
她不也一样的吗?无能为力。
那天在陶妄家,整个吃饭的氛围并不是很好,忧伤的底色太重,谁也没能抹开。
陶妄只比他们大个十几岁,坐在那儿却也跟个大家长一样。
他尽量将两人照顾妥帖,而实际上他很不擅长这些,什么为人处事打交道啊那都是秦大川才喜欢的事情。
可他不在了,他也得替他撑起来这个场面。
吃完饭呆了了一会儿,两人便起身告辞,陶妄言辞间对这次的宴请深感遗憾,没能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索宁深知以他这种性格,能肯让他们来都不错了,还吃了顿饭。
其实已经很算圆满。
下次再见应该也会好很多。
临走的时候,盛放的情绪已经几乎恢复常态,“陶叔,别总呆在山上了。像小索说的,我舅舅他这个人最怕静了,你常带他出去热闹热闹。”
“好。”
他又想起金小哨个话痨鬼来,“让你那个学富十好几车博大精深的干闺女多跟你们说说话,保准小松树咔咔日长八十来米。”
陶妄:……
罢了罢了。
离开经过小松树的时候,盛放特地去弹它两下,小树枝子还挺倔强,迅速的就弹身回来,横的一批。
“下回再来看你。”
陶妄送两人到了门口,又目送出去很长一段距离,方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天色其实已经挺晚,只不过山上黑的迟了一些。
他关上门,负责做饭的人也回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寒风一扫,呼呼的作响。
他踱步回到大厅门前,俯身整理了一下被盛放弹乱了叶子的小松树,每一下都小心翼翼,轻轻的抚动。
“你也觉得无聊吗?每天跟我呆在这里。”风一扫,小树枝子抖了抖。
陶妄弯了弯唇,笑了。
他伸手把它抱在怀里,“天凉了,回屋吧。”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散在黑暗寂寥的庭院中,字字清晰,沉重有力。
陶妄怔怔地愣在原处,等了片刻。
却是一片静默。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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