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宁自己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喝多。
你说有啥感觉?
其实也没有。
就当时气氛到那儿了,喝着喝着就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断片儿了,因为记忆就停留在她倒桌,盛放说:“我带你回家。”
万没想到,是他家。
醒来第一件事,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衣服。
还挺完整,除了睡皱了,纹丝未动。
顿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醉成那样,谁还能对她有什么不人道的行为?
盛放把早饭一样样摆好,见她愣那儿看他,眼神还有点没睡明白的迷茫,他走过去,靠着墙面居高临下的看她。
“小姐,你面上怎么难掩失望之色呢?”
索宁让这话把意识都给震清醒了,“一大早少发骚。”
盛放嗤笑着靠近她一点,“这就发骚了?那我亲你一下算什么?”
索宁攥了攥拳,语气平和:“算重大伤亡。”
“……你好无情哦,我毕竟贡献了一张床呢!”还有半宿的肩膀。
当然了,这话没说。
她略过他,径自去了洗手间,发现有套牙刷牙缸,连牙膏都挤好了准备在那儿,一副等她来用的样子。
大少爷从外面喊了一声,“都是新的,用吧。”
索宁哦了一声,三两分钟洗刷完毕,出来的时候,桌上的碗筷都已经摆好了。
她没太矫情,昨晚上那么麻烦都麻烦了,也不差这顿早饭了。
她落座,大少爷夹了个生煎包给她,酱汁也往她那儿推了推。
索宁咬了一口包子皮,没留神汤汁儿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刚抬手背去接,对面纸巾就按过来了,他力道轻柔地在她嘴角擦了擦。
“小孩儿啊你?”
索宁一愣,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把纸拿了过来,自己随便擦了擦。
盛放笑笑,也没说什么。
诡异的一逼。
索宁回忆了一下昨晚上,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那什么……喝多了吧?”
盛放:“嗯。”
“有什么失礼行为嘛?”
盛放顿了顿,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吐我一身算不算?”
索宁有些汗颜,更觉得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又问:“除,除此之外呢?”
“那没有,很好很乖。”说完觉得不够,冲她挤眉弄眼的加了句,“又萌又可爱。”
索宁闻言,脸都黑了,“你能别恶心人吗?”
她就算是真喝断片儿了,也不可能是什么又萌又可爱,这一点还是有绝对的把握的。
盛放又笑笑不说话。
他夹了点小菜放到她碟子里,又把其他餐点夹了些,堆的满满的。
索宁碟子一挪,道了声谢谢,“我自己来。”
结果他也没听,“怕你脸皮儿薄,不好意思。”
她又往后撤了撤,距离拉得更远了点儿。
一边吃饭,然后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什么的。
屏幕一亮,一条短信赫然在桌面显示。
您的账户xx于x月x日转入200000元。
时间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盛放,“你给我转了钱?”
盛放咀嚼两下,吞了嘴里东西,“嗯,不知道你具体需要多少,估么着转了个差不多的数。”
“我不要。”索宁说着点开屏幕,要转回去。
这整地这么包宿了似的啊?
那,那还挺贵。
盛放伸手一抽,手机就脱了她手。
“借给你的。”他直接给手机揣到了自己兜里,“再说你借谁的不是借?”
索宁皱眉看他,“我有。”
“你有个屁!”他迎着她的目光白了一眼,“你手里那俩钱儿我有数,上次让陈淮查高晴那事也用了一笔。”
“你肯定是要出去借钱给你家里的,周芝意还是周砚?”他语气笃定。
“……”索宁心说,你分析的倒是明明白白,她沉了沉心思,“跟你没关系。”
盛放抬手戳了她脑门一把,“收利息行了吧?银行啥样我啥样,敢少一分老子扣光你工资!”
索宁知道他这么说,也不过是想让她安心收下钱。
她自己其实也考虑了,自己手里钱确实不够,只能再去跟周芝意借。
但之前那次才过去不久,再张嘴也实在有点不太好意思。
既然算利息,话说开了,再好不过。
“用不了那么多,十万就行。”她说完又道,“加上之前的那笔,欠你二十三万,利息到时候一块儿算。”
她说着已经把多的十万转了回去。
盛放让她干败了,“你自己一分钱不留?”
“饭钱够了。”
盛放就想起来她昨天晚上那个委屈巴巴的样子,想骂她一句都没忍心。
“你没必要这么掏心掏肺吧。”
索宁慢慢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扯了扯唇,“不至于,就是一点钱的事儿。”
她说得轻巧,盛放听得五味杂陈。
她过得有多节省才能攒下那些钱呢,他是知道的。可她妈妈根本不会在意,只会关心什么时候能凑到剩余的钱。
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索宁。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利用她的愧疚心理,颐指气使。
心安理得的利用着她。
索宁呢,她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
但她心甘情愿。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那么一点点的罪恶感。
这罪恶感将她拖入泥沼之中。
无人救赎。
—
因着大少爷这笔钱,索宁这会子的燃眉之急算是就这么解决了。
她踌躇半天,钱直接打过去当然是最方便的,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不过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路上买了不少水果什么的,还有一些营养品,提着就到了家门口。
这个地方是索咚咚去世几年之后他们搬过来的。
那时候索宁初中,她已经开始住校,到了高中以后,也明白了更多事,回来的就更少了。
所以这地方满打满算她住了也没有几个月。
虽然很久没回来,倒也说不上什么陌生感。
她在门外站了两分钟,大概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方才抬手敲了敲门,里边儿传来一声:“谁啊?”
是她妈妈。
数秒后便开了门。
许勤开门见是她,顿时神色一变,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也瞬间散去。
“你怎么来了。”话里没什么情绪,要非说有那就是嫌恶,她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索宁跟着进了屋,把东西放到了茶几上,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勤在择菜,眼皮子都没撩,冷声问了句,“钱凑好了?”
索宁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然后从包里摸出张卡来,放到了桌上。
许勤扫了一眼,伸手把卡拿过来,揣到了兜里。
从始至终,脸色也没有任何缓和。
索宁的视线瞥向里屋,“我去看看奶奶。”
许勤没吭声,等她转身的时候,才说了句,“别太久,你爸要回来了。”
索宁点了点头,“知道了。”
走到里屋门外,敲了敲门,开始没有人应,隔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沙哑缓慢的老人声调。
“宁宁吗?快进来。”
索宁推门而入,卧室有点黑,窗外微弱的光线投射进来。
孟婉半靠在床边,她开了床头灯,朝索宁招招手,眉开眼笑。
“奶奶。”索宁喊她,然后大步迈到床边,半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孟婉瘫痪多年,精神头儿倒还不错,难得见到索宁,很是开心。
她情绪有些激动,眸子里莹润晶亮,满脸的皱纹都跟着舒来,她指了指旁边凳子,“坐着,坐着吧。”
索宁拉了拉凳子,紧靠着她床边坐下。
俩人就那么手握着手,孟婉仔细打量着她,良久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好好吃饭吗?瘦了很多。”
“结实了,没瘦。”
“得好好注意身体啊。”孟婉嘱咐她,又侧身去床头拿了个盒子出来,把里面吃的东西全都塞到了索宁怀里,“吃吧,吃吧。”
索宁低头看了一眼,都是些糖啊小零食什么的,也不知道攒了多久。
孟婉见她不动,从里面挑了块糖,手指不太灵活,连撕带牙咬的才给弄开,然后递到了她的嘴边,“啊……”
索宁张开嘴,她就把糖塞了进去,笑眯眯的问,“甜吗?”
“甜。”
她一说甜,孟婉更开心了,又去拿了一块,费劲吧啦的剥开,“再吃一个,多了对牙齿不好。”
“好。”索宁十分配合。
孟婉看了窗外一眼,问:“几点了?”
索宁:“六点四十。”
“六点四十,咚咚还没放学吗?幼儿园五点半接……他没回来吗?”
索宁闻言,神色顿住。
她咬了咬糖,发出嘎嘣一声轻响,随即又低头看了看时间,“我看错了奶奶,是十六点四十。”
孟婉思索片刻才道,“搞错了啊,小糊涂虫。”
索宁胸腔里闷的厉害。
外面推门而入,许勤站在门口,“该走了。”
她嗯了一声,许勤先一步走开。
孟婉探了探身子,见她走远,又伸手去贴身里兜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叠钱来,五毛一块的居多。
“宁宁拿着买好吃的,花完了奶奶再给。”
说着拉过她的胳膊来,把零了八碎的钱塞到她手里,“别给你妈看见。”
索宁怔愣片刻,那个钱像是一把火,烧得她手心炙痛。
“谢谢奶奶。”
孟婉笑着,“傻孩子,快装起来。”
许勤又在外面催促一声,索宁真得走了。
她起身,孟婉还拉着她手,目光焦急:“去哪儿呀?”
索宁吞了吞胸腔的情绪,扯出个笑来,“五点半了,我去接咚咚。”
孟婉这才放开她。
索宁出来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对许勤说了句,“妈,你们多保重,我走了。”
没有回应。
她开门离去,刚下了一层,迎面走上来一个人。
他视线扫过她,停留在她身上。
索宁:“爸爸……”
那视线在她身上也仅是一两秒的功夫,就撤开了,然后迅速的与她擦肩而过。
一刻都没有逗留。
索宁站在原地,眼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又听到楼上传来了巨大的关门声。
震得整个楼都晃了晃。
她缓缓走下去,刚到家楼底下,上面一堆东西砸了下来,不偏不倚贴着她的肩膀落下来。
她低头,水果什么的摔碎了一地。
她心里毫无波澜,缓缓蹲下身去,收拾着一地狼藉。
惊雷滑过,骤雨突降。
“别再回来!滚!”
即便周边那么嘈杂,这句话仍然穿越雷雨,清晰的传到了索宁的耳朵里。
她手指的动作一滞,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冰凉刺骨。
她将嘴里最后一口糖果咀嚼吞咽。
明明这种场面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早就应该麻木了……
为什么还会窒痛不已?
—
索宁坐在黑暗的楼道里,浑身早就湿了个透。
怀里抱着那些没有摔坏的吃的,以及孟婉给她的几样零食。
七零八落。
索咚咚没了以后,她就得了那么个病,阿尔兹海默症。
不是那么严重,但记忆非常混乱,大部分时候是分不清现在和过去的。
但无论清醒与否,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指责过索宁的人。
她心疼索宁,可病了以后她渐渐就忘记了索宁曾经的痛苦,还有……索咚咚已经没了的这两个现实。
许勤说,如果当初死的你是,那么家里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索宁以前会反驳,后来不会了,没有用。
从父母到亲戚们无一不是这样认为。
索宁的眼眶酸涩,其实她是愿意的。
让咚咚活下来,她去死。
也许还能得到那么一丁点的怜悯与怀念,总好过如今的度日如年。
就连回家,她说得都是你怎么来了,而不是你怎么回来了。
这种条件反射般的说法,刺痛了索宁的某根神经。
他们是真的拿她当了个外人,假如不是需要用钱,也是绝对不会来找她的。
某种方面来说,钱比她都要受待见。
索宁并不想这么想,但事实如此。
她的眼泪就那么掉下来,无声落地。
许勤说,你弟弟死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开心难过?
她抬手擦了擦,酸涩却一波一波的汹涌袭来,十几年所积累的委屈和憋屈似乎都在此刻爆发。
她用力的咬着唇,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却依旧没能控制住一丝一毫。
“小索?”楼道声控灯跟着亮了起来。
盛放迎面就看到了索宁坐在那儿,抱着满怀的东西,肩上殷了一层淡淡的血迹。
浑身又湿又脏,狼狈不堪。
他又喊了一声,人已走到面前,“怎么了?”
索宁手一伸圈住了他的腿,她紧紧的抱着,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情绪陡然崩溃,泪如雨下。
—
索宁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盛放坐在那儿抽烟。
有一搭没一搭的很随意。
烟雾腾升,覆在他面上,表情不明。
索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擦了擦头发走过去,“谢谢。”
盛放没吭声,拉过把椅子,让她坐下。
先掐了烟,然后从急救箱里拿出碘伏和棉签儿,蘸了一下,俯身在她的嘴唇上擦了擦。
“你他妈属狗的?”咬的有些血肉模糊,看得出来下了狠口,“狗也没自己咬自己的!”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倒是轻。
索宁从来没有这么直楞楞的看过他,眉眼深邃锋利,张扬地一点儿都不带收敛的,唯独眸子里的光异常柔和。
他嘴巴喋喋不休,唇红齿白。
索宁觉得吵,有种想让他闭嘴的冲动,她盯着他的唇,也没细琢磨,俯身上去……
给堵住了……
大少爷当时是这样的:???
然后又:!!!!!
最后:我,我,我日啊……
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诡异,仅仅片刻之间,便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他妈是说对了哪句话,得到了木头的垂青啊……
碘酒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很怪,怪的让他忍不住更深的去探究,又怕弄疼她唇上的伤口。
试探。
小心翼翼地不敢妄动。
索宁的神志即清醒又模糊,像一个矛盾体在两相撕扯。
可俩人越是这样矜持克制,某些欲望却越是强烈的可怕,周边气温跟着缓缓上升,充斥着晦涩不明的暧昧。
这个吻持续了一两分钟的时间,盛放几乎无力控制。
却还是咬牙撤开。
索宁常年冰冷苍白的面上,多了两抹绯红,那红色渐深,简直要滴出血来……
尴尬的要命。
什么什么附体了?
盛放努力平静了下情绪,心跳的咣当咣当的跟凿墙一样,他咳嗽两声,“衣服脱了。”
索宁:???
“什么?”
“脱啊。”说完才察觉到她可能误会了,赶忙摆了摆手,“肩膀上伤口裂了!我靠……我能那么牲口吗!”
“……”
索宁耳根子红得快发黑了。
她衣领往下拽了拽,露出伤口来,大概是她爸扔下来的东西砸的那一下。
盛放小心的蘸了药水去清洁,还一边俯身吹了吹。
他不用问也大概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刚过来时候她抱着那堆东西,脏了吧唧,可怜巴巴……
跟个让人扔了的小孩似的。
而他把她捡回来,好生的哄着……
谁也别想再欺负她,再让她哭。
他记恨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即便是她的父母。
也不例外。
他贴好了新的纱布,绷带,然后缓缓开口,“小索,你来我怀里吧。”
“……”
“我一定好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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