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浓,已是中秋的北京城气温稍低,身着两件单衣亦不足御寒,街头巷尾的一些乞儿蜷缩着身子互相取暖。
东厂衙门里常宇站在院子正中,看着头顶明月伸手似要触摸:“今年冬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
“若是应对得当的话,或许……”蒋发靠在廊下柱子边看着空中月亮轻轻说道,常宇叹口气,扭头看了他神色,突然道:“蒋师傅可是想家了?”
蒋发苦笑摇头:“卑职孤身闯江湖无家无业想哪个家哟”。
“总归是有个家的,听闻蒋师傅是温县赵堡镇距陈家沟亦不远,家中已无亲人了么?”常宇一想少探究别人私事,只是当这月圆之夜看到一个孤独客流露出思乡之情便也有些忍不住了。
蒋发摇摇头:“早些年死的死逃的逃家中早没什么人了,要不然也不至于住到陈家沟去了”说着看向常宇:“若哪日小老儿死了,督公可否令人将俺葬回故里?”
常宇走到蒋发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在衙门里好好待着,咱家为你养老,若是思乡心切便回去一趟瞧瞧便是,待百年之后咱家自会让蒋师傅落叶归根的”。
蒋发起身道谢,心里头暖暖的又感觉一切不那么的真实,虽然他跟常宇许久,但总觉得他这个人实在太奇特了,他的言行举止及为人处世方式和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这个时代都那么的格格不入,但有一点却是非常真实的,小太监对他们很好也非常尊重他们。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常宇告知不几日要去出京去山海关,蒋发便道“王廷他们三五日内应该也回京了,正好可陪督公一起出关”。
常宇摇摇头:“怕是来不及,且他们身上伤势未能痊愈,咱家只是去山海关走一趟也用不着劳师动众”可蒋发却坚持不能见底防护等级,毕竟想常宇死的人太多了,而且那个神出鬼没的杀手还没抓到不能大意。
蒋发是衙门里年纪最长的亲侍,或许也是因为年纪大总是爱唠叨,但常宇却享受他这种唠叨,像极了家中的长辈的絮絮叨叨,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种情感,所以衙门里他对蒋发也是最有亲近感的。
“那人走家串户是个好手,按理说这会也该回来了吧,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蒋发看着天空突然说道,常宇微微一笑:“又不是去偷东西,总得唠会磕呗”。
皇城正西有大宅子,虽是夜深人静宅子里还有灯光渗出,这里是国丈周奎的府邸,此时他正在书房里同两个儿子在密议今日之事。
“爹,阿姐真的不会要对咱们下杀手吧”周家老二脸色赤红看得出来刚喝完酒,周奎愁容满面,眉头凝出个大疙瘩,轻轻摇了摇头:“虽不知道哪里触了你家姐的逆鳞,但爹思前想后虽有诸多不是但亦不至于让她起杀心的地步”。
“阿姐不会起杀心,可是那狗太监说不准啊,他手握东厂和锦衣卫能使的手段多了去,给咱们弄给意外死亡也不是不可能啊!”周家老大说话的时候脸色都青了,他今天在街头撞见常宇时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当时就差点尿了。
“那太监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你家姐手底下的一条狗,没你家姐的命令他不敢胡来”周奎说这话的时候相当的没底气,权监的手段他清楚的很,魏忠贤在位的时候除了皇帝外,什么皇后妃子亲王的那个对他不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可狗急了也跳墙,所以不得不防啊”周奎叹口气:“还是得想法子见到你家姐问清缘由,若是这亲戚断了或者名存实亡,咱周家往后还……”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防不住的,也见不到的”。
“放屁!”周奎怒瞪两个儿子,却发现两个一脸惊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不是俩儿子,那会是谁!
古时豪门大户都有家丁护卫甚至请一些江湖高手护院,更别提周奎这种皇亲国戚了,府上护院成队亦有高手坐镇,此时竟被人偷偷潜入而神不知鬼不觉别提有多胆寒了。
墙角书柜的暗影里走出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刀一出,刚要惊呼的周家爷仨立刻就闭上了嘴,周奎满脸惊恐:“你,你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番子”。
他早有耳闻锦衣卫的触手无所不在,前朝就有过某个官员在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第二天皇帝都了如指掌,眼下竟发生了在自己身上,爷仨聊了半天竟没发现旁边站着个人!
搁谁不惊恐啊!
“那些都是皇帝的衙门,他们可看不上俺,俺不过路过于此讨点银子罢了”那黑衣蒙面人嘿嘿阴笑着,周家老三松口气:“原来是绿林道好汉,要银子好办……”话没说完就被周奎狠狠瞪了一眼,这傻缺玩意也信,眼前这人若是杀手自然不会承认是衙门的了。
“要多少银子?”周奎强压心中恐惧低声问道,那人正要说话突闻房门响了一下爱,周奎心中一喜,以为是护院发现异状,哪知房门咯吱打开闪进一人绕过屏风嘿嘿笑道:“李老大你的药真好使,不光是人连狗都全给放倒了”。
原来是同伙,周奎爷仨顿时心都凉了:“好汉说个价吧,只要不伤人!”
“只要这位大老爷舍得出钱,俺们自不会伤人的,但若大老爷抠门的很,那可就别管俺们心狠手辣了”黑衣人的刀尖在周奎脸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冰凉入骨。
周奎心中恐惧极了,此时他认定这来人必是小太监派来杀他的,而且知道他抠门故意以劫财名义:“你,你说个价!”
“十万两!”黑衣人淡淡一句,周奎顿时咬牙切齿:“你把吾等杀了吧,老夫哪来那么多银子!”
周奎这话说的是真的,他不是没这么多银子而是宁远死也不出这么多银子,因为他是个铁公鸡。
历史上闯贼入京拷掠百官,周奎的老婆和儿媳妇被迫自尽,大儿子被打死他都不出钱,直到自己和小儿子被揍的奄奄一息才意识到若被打死了,留再多钱也没意义了,这才交出家底。
直到多少么?
三百万之巨!
可再有钱抵不上他抠门呀,常宇和吴孟明骗了他十万两银子都几个月吃不香睡不好天天各个衙门搞事情,此时来个飞贼(当然他也清楚不是飞贼那么简单)张口就要十万两,岂能轻易就给了。
“俺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您可不是一般的富户啊,听说还是个侯爷(年初,崇祯帝募捐军饷封周奎为嘉定侯)十万两银子算是个事?”
“大胆飞贼,你当这是普通侯府么,这可是……”周家老二刚开口就被周奎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然后怒视黑衣人:“银子没有,老夫不信你真敢动手杀人!”
呦呵,黑衣人见周奎突然间口气硬了起来,便看向屏风旁边那个同伙:“用刀还是毒药?”
不用说,这俩人就是李炳宵和王朗,奉常宇之令来吓唬周奎的。他俩联手连东厂衙门都来去自如,当时坐镇的蒋发都没发觉更别提着国丈府的饭桶了。
“用刀虽然麻烦,但刺激,还是用刀”,王朗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利刃,拽过周奎抵上他的心口,刀尖入肤,周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你,你,好汉等一下……”
“爽快点,给不给,一句话”。
“给,给,给!”周奎一下就瘫倒了,他奔来想试试对方到底敢不敢,哪知人家毫不犹豫,心里又没底了。
“可是给了你们十万两银子,你们带的走么?”周家老大突然冒出一句,王朗一怔看向李炳宵:“是哦,咱就俩人拿不完啊”。
李炳宵眉头一挑:“银票有么?”
“没有这么多,即便有这么多你敢去提么?”周家老大好像发现一个立足点,表情竟有得意之色,见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便冷笑一声:“两位好汉见好就收适可而止,既然来一趟也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与尔三千两,江湖两别怎么样?”
“三千两,少了点吧”王朗撇撇嘴,李炳宵则道:“这少爷说也的对,见好就收,只是怕这三千两咱们都无福消受,对吧这位少爷”。
不不不,周家老大赶紧摆摆手:“好汉取了尽去吾等绝不追究,银票是大明银庄的,他们在北直隶几个大城都有分铺,天一亮你们出城随便去一处取了,吾等想追也无法追查的”。
“咦,这倒是好主意”王朗嘿嘿一笑,手上用劲:“这位大老爷您觉得呢?”
“两千两行不行?”周奎一咬牙,王朗的刀尖往前一送,这厮又忍不住叫了起来:“好好好,就三千,待老夫取去”。
“慢着”这时李炳宵向前一步走到周奎跟前:“俺们做这行的的消息灵通的很,前不久大明银庄挂牌开业,存取有息借调方便,引很多商贾和富绅争相存银,做生意的存银为了调用周转方便,富户存银则为赚取利息,侯爷那么有钱又那么爱钱不可能只存两三千两啊!”
周奎听了这话恨不得也给周家老大一耳光,嘴上却哀求道:“这银庄新开的,谁敢多存啊,真的就存了几千两方便日常所用罢了”。
“是么,那你要不要把存票取来给俺看看,俺也不要你的存票只要银票,莫要蒙俺,俺可是识字的”李炳宵嘿嘿冷笑,周奎的脸色一下就煞白了。
存票和银票是不同的,存票相当于后世存折,是票根,就是给你了,人不对,花押不对你也取不出来,而银票相当于现金可做交易花销,认票不认人,亦可直接凭票取银子。
见周奎不说话,李炳宵嘿了一声:“给他放放血”王朗刀尖一转直接在周奎胳膊上扎了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周奎受痛欲喊被王朗用手捂住嘴巴,刀尖又抵在心口:“一句话,不给俺就扎进去,绝不再和你废话了,大不了银子不要了”。
呜呜呜,周奎使劲挣扎着:“你们就是那太监派来的人,你们不是飞贼,你们……”
王朗刀尖往前一送,周奎双目猛的睁开,心口剧痛立刻闭上了嘴巴。
“莫扯那些没用的,一句话给不给!”王朗冷笑,来之前他们已的常宇授意,这厮铁公鸡抠门的紧要拷掠就拷掠他本人,痛在他身上才有用,所以自始至终都没动他俩儿子,因为就是把那哥俩给杀了,他也不会拿出一分钱。
这招果然管用,周奎低声哀求慢着:“慢着,老夫在大明钱庄存了有十万不假,但是存票给你们也取不了”。
“说了俺们要银票,不要你的存票!”王朗冷哼一声。
“银票只有两万,你们要就要,不要就一刀捅死老夫吧,再多了也没有”周奎双目赤红,他也豁出去了。
“得,两万就两万吧!”王朗看向李炳宵见他点了点头,便押着周奎去他卧房取银票,此时后府里的护院都被他迷倒也没可提防的了。
书房里就剩下周家两兄弟,看着冷冰冰的黑衣人,周老二大着胆子问道:“你们真的不是那小太监派来的?”
“你猜”李炳宵嘿嘿一笑,周家兄弟立刻如坠冰窟,不敢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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