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河是山东境内的一条大河,也是大运河山东段的主水源之一,从兖州之东北流往西南在济宁之南南阳湖与大运过河相通。
河面宽阔非码头不渡,因紧邻府城来往客商不绝,白日黑夜皆忙碌不止。
常宇在渡口歇脚时,况韧便在码头上溜达观察,见河宽水急非摆渡不能过,便寻一人问价,那人随口开了个价,况韧撇撇嘴:“吾等人多,可否打个商量?”。
“那你要找俺们当家的商量了”那大汉上下打量况韧:“军爷还是好汉爷?”
况韧没接这茬,只问你当家的在哪,大汉指了指着渡口旁边一个遮阳棚,棚子下有数条大汉,其中一人正半躺着手拿摇扇啃着西瓜。
“这位老大,吾等六十余人有马要渡河,价格可否打个商量?”况韧走到棚子跟前拱了拱手,直奔主题问道。
那黝黑大汉随意瞥了他一眼:“二十两”。
咦,况韧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贵了,嘀咕一句:“抢钱呢”。
“艹!老子开门做生意,说谁抢钱呢”大汉耳朵倒是尖的很,闻言大怒蹭的站起来,以摇扇指着况韧脑门:“渡就交银子,不渡就滚”。
况韧也来了气:“既是开门做生意,便可打商量,可没这么一口价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大汉抢断:“你既然不要一口价,那爷们就给你再说一个价,五十两,不渡滚蛋!”身后手下哄然大笑。
况韧脸色铁青,怒急而笑:“果然是山东出好汉啊!明抢不成改暗抢了!”
这话瞬间就炸了锅,大汉暴怒:“你他妈的的骂俺们是强盗不成”说话间上来一把将况韧推了个趔趄,况韧身边几个手下见状立刻向前喝骂:“狗东西,无法无天了”。
大汉见几人带着家伙,却一点也不怂,振臂高呼:“兄弟们有人砸饭碗了”。
这一呼,码头上的男女老少全涌了过来,竟有上百之多,转眼间就将况韧几人团团围住。
况韧几人连忙拔刀:“吾乃官兵,尔等要造反不成!”
于此同时,发现状况的常宇也拎着刀率手下奔了过去,一边高呼:“散开,散开!”
面对常宇的气势汹汹,码头上的人竟无一点惧色,更无让路的一丝意愿,依然将况韧几人团团围住不让常宇过去。
常宇拔刀,怒喝道:“定要看着码头血流成河么?”
“来呀,你有胆子就试一下!”那黝黑大汉,隔着老远呛道,常宇眉头一挑,心中暗道,什么来头这么硬气
“本官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匪还是民,若是民便好生说话,若是贼人想要杀官造反那本官还真要试一下了”常宇冷哼一声,身后数十亲卫拔刀张弓,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杀过去。
那黝黑大汉终于变了神色,常宇一行不同寻常官兵,皆是血海尸山里蹚过来的悍卒,身上那股杀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俺们都是良民,少扣帽子!”大汉哼了一声。
“既是良民便好生营生,聚众闹事又是为何?”常宇回刀入鞘,向前一步推开挡路的一人缓缓走近,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
“俺们是要好生做买卖的,但也不容别人欺负”大汉看着眼前这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
“受别人欺负?”常宇撇了撇嘴:“官兵都敢动,谁敢欺负你们,平日不欺负别人都算做善事了吧”。
“俺们又不是贼人,干嘛要欺负别人!”大汉怒喝道,常宇冷笑四下扫了一眼,瞧周围男女老少皆有,面色黑黄的确是一副穷苦百姓的模样,于是心中一动:“白莲教?”
“你莫要给俺们硬扣反帽,白莲教杀官造反,俺们可不是!”大汉向前一步逼视常宇:“你要想动手,用不着找那么多理由,爷们奉陪到底,俺们粮船帮的从不怕事”。
粮船帮!常宇一脸愕然!
他们果然不是贼匪,但却是黑社会!怪不得这么嚣张!
粮船帮就是漕帮的前身,也就是后来的青帮。徒众以漕运为业,大江南北入帮者众。
漕帮正式挂名时是雍正年间,这个时候还叫粮草帮,或者叫罗教。
罗教的创始人叫罗清,本是一个漕运官兵在密云服役,皈依佛教,后退伍研习佛法十三年,成立罗教在水运码头船工渔民里传教,几乎所有在水道营生的百姓都是他的教徒。
所以说这时候的漕帮既是一个帮会组织也是一个宗教组织,在当时影响极大。
但有一点常宇也没猜错,罗教其实也吸收了不少白莲教的教义,某种程度上性质是一样的,区别是白莲教喜欢揭竿造反,而罗教的教徒更喜欢当黑涩会。
怪不得这么牛逼哄哄的,原来是当地黑涩会啊,常宇方才了然,此时正是粮船帮发展迅速的时代,在北直隶和山东势力极大随后沿着运河朝江苏,浙江,江西等地区发展,最终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帮,因当时罗清传教是先从浙江那边开始,所以漕帮以温州台州那边为主帮,皖北江北为客帮。
“阁下怎么称呼?”常宇转身看向黝黑大汉拱了拱手问道。
大汉看常宇神色转变,以为他害怕了,傲然道:“兖州分舵泗水堂口,魏长德”。
哎呦我去,常宇抹下额头汗珠,真担心他说青木堂韦小宝。
“原来是魏老大”常宇有拱了拱手,既是好好的做营生:“怎么闹成现在这样了?”
“问你的人”魏长德哼了一声,便和况韧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将刚才之事说了,常宇听得脑袋瓜嗡嗡的。
“本官手下人措辞略有不当,但魏老大这坐地起价是不是也说不过去,合着平日不欺负老百姓专欺负我们官兵,这种做法虽和白莲教的杀官造反实质不同,但性质一样,这叫宰官!”常宇似笑非笑道。
魏长德哼了一声:“你连人带马上百,要动用俺码头所有船只费时费力,还耽误别的买卖,收你个二三十两银子贵么,你们官兵平日占了老百姓多少民脂民膏的便宜,怎么轮到花银子时候开始计较了”说着翻了个白眼:“做买卖两厢情愿的事,您嫌贵您就走”。
“对,走,走,滚蛋……”周围百姓一阵喧闹放声大骂。
“不知死活”况韧怒急破口大骂。
魏长德眼神一冷:“怎么着,军爷们还打算强买强卖么,若真如此的话,俺们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嘿嘿,如今倒可理解为何白莲教总喜欢造反了”。
常宇拽住要动手的况韧,他自然听出魏长德言外之意:你若用强就是官逼民反了,这让他一时无语,又无策。
漕帮之所以底气这么足,除了打铁自身硬外,自然也少不了当地官府的保护伞,话说古往今来那个做大的黑涩会没有后台没有保护伞。
而其之所以敢对官兵狮子大开口,究其原因还是这时候的官兵太坏了,太弱了,太怂了,遇到小股官兵不坐地起价都对不起自己。
只是他这次看走了眼不知道眼前这支官兵,实乃大明最强悍卒。
可常宇虽恼,但却也不能用强,否则与刘泽清之流与强盗何异?
于是不由长叹,千军万马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却被一帮地头蛇给难住了。
“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你粮船帮势力再大也不过在江湖讨饭吃的,而这口饭还得看官府给不给吃,给你吃你就得孝敬着,不给你吃,你就先掂量着敢不敢和那白莲教一样揭竿造反!”
就在常宇束手无策时,吴中揉着惺忪睡眼拎着刀慢悠悠的晃了过来,径直朝魏长德跟前走来,一个大汉想伸手阻他,被他抬起一脚踹开,众人大怒,正欲扑来,只见寒光一闪,刀尖已在魏长德脖子下。
余众哗然,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喝骂。
“不可”常宇赶紧出声喝止,他怕吴中真给杀了,激起民愤烂摊子难收拾。
“你若敢杀了俺,这条河你没命过的去”魏长德倒也是个汉子,面不改色冷冷道。
且,吴中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一脸不屑道:“若非爷们现在身在官府,你这百十口子真不够看”说着回刀入鞘:“你粮食帮以河道为生,却忘了这河道是谁的了么?只需朝廷一声令下尔等便失了营生,这么多人没了饭吃,是入山为寇呢,还是学白莲教造反呢?”
“用不着唬俺”魏长德油盐不进:“怕是朝廷也不敢一下让数万人没了饭吃吧”。
“怕,不等于不敢,尔等连官兵都敢敲诈勒索,朝廷为什么不换个听话的来使唤呢”吴中嘿嘿一笑:“知道你是地头蛇,官府里有你们的靠山”说着一指常宇:“但是你们的靠山给我们大人提鞋都不配,便是鲁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至于东河总督,嘿嘿,怕是话都说不上一句”。
东河总督,全称河南山东河道总督,专管山东和河南境内黄河运河水道,据说权利甚至可比肩山东巡抚,其衙门就设在济宁,距兖州不足百里。
这话魏长德听了进去,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打量着常宇,此人年纪轻轻,却连藩王都要礼让三分,他到底是谁?
又见其随扈,一个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绝非一般悍卒,莫非……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是漕帮的,在码头上每天都能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嘴里听到很多消息,比如,如今威震朝野的东厂大太监!
经过数月发酵,常宇的战绩和威名早已不限北方,此时连南直隶都已如雷贯耳,言他年少英勇无敌,善战而弑杀。
“大人可是姓常?”魏长德突然抱拳恭敬的问道,这一反转让其手下人瞠目结舌。
常宇苦笑,看来自己现在太有名了,连一个黑涩会头子都闻其名。
“既知吾名,十两银子可否渡河?”
“可,可,可以!”魏长德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或许是激动,他听过太多这个小太监的传闻,几乎南下的客商都会吐沫横飞谈论这个以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少年太监,什么太原御敌数十万,关外杀得鞑子狼狈而逃,保定府勤王杀退数百万贼军,千里追鞑子……反正将这个人传的像个天神,像个战神一样,但有一点很肯定都说这太监很年轻,是个少年!
今儿竟然见到了真人,竟然也看不出一丁点儿太监的味。
或许又是有些恐惧,毕竟传闻里的小太监杀人如麻,不管是贼军还是鞑子,落到他手里就没活口,而且其最爱用人头筑京观……
想到这里魏长德冷汗之流,他横是因为漕帮在山东地界实力大,背景强,所以遇到一般的官兵根本就不买账而且会敲诈些。
所以才会张口二十两,实则五两银子都足足的了。
若真是传言那般,刚才要是激怒了他,此时怕是血流成河了?魏长德开始庆幸自己有眼力见。
站在对岸,看着码头上忙碌渡河的部下,常宇表情略显无奈,纵横战场所向披靡的东厂大太监,为了渡条河竟然还得靠名气。
可吴中更是无奈,卑职装模作样各种威胁恐吓,忙活了半响最终还抵不过大人的名头。
“或许提你名头,咱们早过了河呢?”常宇打趣道。
吴中摇头:“他们不是贼人也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不吃我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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