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节选自《蝶恋花·出塞》纳兰性德〔清代〕
……
这几日早朝,朝堂颇不宁静。群臣在朝堂上了激烈的争吵。争论的焦点是:两京陷落时,投降叛军的逆臣如何惩处的问题。
此前,肃宗命礼部侍郎李岘、兵部侍郎吕諲,分别详理使,会同总监察官崔器,共同审判陈希烈等叛逆朝臣案件。李岘命殿中侍御史李栖筠当详理判官。李岘、李栖筠处理案件公平宽大,而吕湮、崔器过于严厉刻薄。
……
白复避开这些纷扰,在自己的朝房里,手不释卷。
白复虽然刻意低调,但是他的到来,还是引发户部不少年轻书吏的注意。每天白复经过户部院落时,都有不少年轻书吏用崇敬的目光向其颔首致敬。
白复虽不是武举,也未中过进士,但却以傲人战绩闻名朝野。白复的经历太过传奇,很难不让人心生崇拜,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这些低阶小吏很多都来自寒门,正需要白复这样一位楷模。
这日白复正在东厢房埋头苦读,只听屋外一阵喧哗,有人轻扣房门。白复随从打开屋门,两名年轻书吏推推搡搡走进屋里。
为首一人涨红了脸道:“大人,在下孙延巳,乃是户部书吏,受众人委托,斗胆前来邀请大人共进晚宴。”
白复放下手中书卷,笑道:“都是同僚,不用客气。何事找我,不妨直言。”
孙延巳见白复毫无架子,壮着胆子道:“倒也没有什么事。我们听闻将军调回户部休养,略备薄酒,一来为将军洗尘,二来想借此机会,肯请大人给我们讲讲镇守睢阳,血战香积寺的过程。不知大人何时有空?”
白复笑道:“好啊,这两日我都可以,看诸位的时间。”
孙延巳大喜过望,道:“大人,那今晚如何?”
白复正要点头,就听门外一声大笑,道:“今晚不行,今日我们要把白将军带走!”
话音未落,门帘一掀,两名衣着华贵之人走进屋内,正是庆王之子——嗣庆王李俅和新平郡王李俨。
见两位小王爷到场,孙延巳等人赶忙告退。
白复对众同僚拱手一礼,微笑道:“今日我两位老友到访,只能抱歉了。过两日我亲自张罗,邀请众兄弟聚会。”
孙延巳等人喜上眉梢,向两位小王爷施礼后退下。
元夕决战,李俨、李俅兄弟和白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多年不见,感情如故。三人熊抱,哈哈大笑。
……
来到庆王府邸,白复不由一愣。昔日的庆王府舞榭歌台,风光迤逦,何等的繁华。如今这里被叛军抢掠一空,衰败不堪。
想到庆王对自己的谆谆爱护,白复颇有几分伤感。
李俨叹道:“回府后的第一眼,我的心情跟你一样。还好父王走的早,要不然他老人家还不定多难过呢。”
白复道:“小王爷,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李俅道:“我们先是跟太上皇逃出长安。马嵬坡分兵后,我们趁着叛军忙着掳掠长安,无暇追击之时,火速赶往朔方。
旅途中凶险万分,先是在渭水河畔,与潼关溃兵猝然遭遇,天黑难辨,自相残杀,死伤过半。
渡过渭水后,经奉天北上,昼夜疾驰三百余里。抵达新平、安定等城池时,守军大多弃城而逃。
多亏建宁王李倓带着兵马一路护送,多次击退流寇……”
李俨轻声咳嗽一声,李俅方觉失言,赶忙把话题岔开,道:“一直到抵达平凉,进入朔方辖区,我们才安定下来。”
李俨一脸悲伤,泣道:“我们是侥幸逃走了,可是没来得及逃走的公卿将相及其家眷全都深陷魔窟,遭遇灭顶之灾。
男子无论老幼、从白发老者到襁褓婴儿均被砍杀,无一幸免。藏匿在宫外的公主、妃嫔、宫女和朝廷命妇惨遭凌辱。
叛军占据长安不久,孙孝哲捕杀了太上皇的姐姐霍国长公主。众多王妃、驸马、皇孙、郡主、县主等被剖腹掏心,祭奠安贼之子安庆宗。
凡杨国忠、高力士的亲信党羽,以及安贼憎恶的王公大臣等八十多人,被铁棒当街打烂头颅,脑浆涂地,死状惨不忍睹。
此外,叛军日夜搜捕,将抓获的朝中重臣,公主妃嫔等女眷用囚车押解到洛阳。整个长安如同人间地狱……”
三人唏嘘良久,白复问道:“收复洛阳后,这些女眷都平安返回了吧?”
李俨、李俅两兄弟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白复急道:“难道这成千上万的女子都遭遇不测了?”
李俨叹了口气道:“大部分女眷虽然被找回,但由于被叛军凌辱沾污,很多女子的家人都将其拒之门外。不少节烈妇女自尽而亡,还有很多女子落发为尼,遁入空门。”
白复大怒,一拍桌案,将茶盏杯碟全部震落:“禽兽不如!他们还是人吗!都是自己的妻妾子女,陷入叛军乃是人间惨剧,好不容易熬到光复,侥幸活下来,已是万幸。不感谢上苍让家人团聚也就罢了,怎能将这些女子活活逼死!”
“嘘!”李俨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道:“复兄,慎言!”
白复怒不可遏,道:“有何不妥?”
李俅道:“这里面有不少当朝皇亲贵胄。”
“你且道来。”白复道。
李俅道:“先不提别人,说一个你的老熟人——李俶。太上皇出逃,事发突然,广平王李俶西逃时只带了嫡妃崔氏——也就是杨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和宠妃独孤氏。哦…”
说到这里时,李俨狠狠瞪了李俅一眼,李俅赶忙捂住嘴巴。
白复瞟了李俨兄弟一眼,表情耐人寻味。
李俅摊开双手,无奈道:“这位独孤氏你也认得。她就是左威卫录事参军独孤颖的长女独孤筱重。
独孤老阀主去世后,其母裴夫人不顾独孤仲雷的反对,坚持将筱重姑娘许配给广平王李俶。”
见白复神情如常,李俅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除这两名王妃外,广平王其他女眷,全部被贼兵掳至洛阳,这其中便包括广平王长子李适的生母沈氏。”
李俶收复洛阳,于东都掖庭宫中见到沈氏。但李俶认为沈氏陷落在安禄山等贼人手中一年,早已被人玷污,丢了自己的脸。因此不愿意将其接回长安广平王府,而是任其在洛阳自生自灭。”
李俨见白复怒气未消,赶忙劝道:“复兄,广平王李俶此前与你颇多过节,但其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又即将立为太子,还请复兄务必隐忍,不可被其抓住把柄。”
白复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心中充满了鄙夷。
“无情最是帝王家!”
杨玉环在马嵬坡祭拜贵妃墓碑时,恸哭在地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
“李隆基昏庸无道,重用奸佞,弄丢两京,仓皇出逃。为平息三军哗变,用白绫赐死口口声声最爱的女人。如此薄情,怎配做君父?”
李俶出逃时只带了杨贵妃的外甥女和独孤家族嫡长女,不是更爱这两人,而是更爱这两人背后的家族。
只是可惜筱重姑娘了。嫁入帝王家,是福是祸,焉能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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