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重送绝句》唐代杜牧
……
徐太傅将两人叫到身边。
郦雪璇兴奋不已,摇着太傅的胳膊,撒娇道:“太傅,复师兄的这套功夫太厉害了,您也教教我吧?”
徐太傅笑道:“教,一定教,你的御剑术再配上奇门遁甲的身法,如虎添翼。”
安抚完郦雪璇,徐太傅对白复道:“复儿,感觉如何?”
白复还沉浸在喜悦中,不住点头。
徐太傅道:“你的奇门遁甲尚在初步阶段,现在还是利用双目视角盲点和视线的延迟性来施用。倘若你的修为能达到‘漏尽通’的境界,能自由在时空中穿梭,才算真正掌握了。”
白复面露欣喜之色,洋洋自得道:“今日一战,才知以前白活了,学了很多没用的功夫。倘若早几年得到太傅亲传,也不用走这么多冤枉路了。”
徐太傅见此,面色一沉,补了一句:“将奇门遁甲的精髓融入步伐,借景造势,亦幻亦真,效果虽然神妙,但也只是属于术的范畴。要成为一代宗师,还是要靠内功的修为。切不可沉迷外技,舍本追末。华山黑龙妖道可谓幻术之大成者,可是遇见剑魔本尊,只能丢盔弃甲、俯首称臣。可见,实力才是真功夫。你当谨记。”
白复凛然,赶忙躬身施礼,正色道:“太傅教诲的是,弟子险些误入歧途。此番当头棒喝,弟子定当铭记终身。”
徐太傅神情这才缓和下来,道:“复儿,华山之后你武功大进,脱胎换骨,早非吴下阿蒙。黄河治水、洛阳除瘟,更让你在中原一带名声大噪。但要知,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切不可张扬高调,骄傲自满。要知少年得志、光芒太盛乃人生大忌。
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精明无匹,那就是愚蠢。大智若愚、藏锋若拙方为立命安身之道。”
为让白复牢牢记住这一点,徐太傅又讲起了《庄子》中的一则寓言:“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养了十天,齐王问:“鸡可以斗了吗?”
纪渻子回答说:“还不行。这只鸡常常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虚浮骄矜而自恃意气呢!”
过了十天,齐王又问:“这次可以斗了吗?”
纪渻子回答道:“还不行。这只鸡听见其他鸡的声音,看到其他鸡的身影,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担心敌人伺机进攻,整日焦躁不安,忧虑不堪。”
十天后,齐王等不及了,又问。
纪渻子正色道:“仍不行。这只鸡现在目光炯炯,顾视疾速,斗气旺盛,一副很会打架的样子,所以还不行。”
又过了十天,齐王已然不抱希望了,只是见到纪渻子,又习惯性再次问起。
纪渻子这次不再推脱,干脆利落地回道:“回禀大王,这次差不多了。”
齐王很好奇,问其如何得知。
纪渻子微笑道:“当别的鸡在它面前张牙舞爪,冲冠挑衅时,它不为所动,淡定自若,闲庭信步。此乃外化于行,内化于心之相。臣由此判断,其功夫已成。”
齐王半信半疑,召唤群臣围观。
赛况果然如纪渻子所述,将此鸡放入斗鸡场,此鸡看似呆若木鸡,如寻常家禽。但其它几只毛羽鲜亮,号称‘常胜将军’、‘无敌将军’的斗鸡看到它,根本不敢上前挑战。一但此鸡靠近,群鸡没有敢应战的,或掉头就跑,或俯首称臣。”
……
白复嘟哝道:“若我到了中年,让我低调藏锋,我能理解。不少人都说,‘出名要趁早’。我年纪轻轻,一身武艺不能显露,岂不如锦衣夜行?”
徐太傅叹道:“复儿,为何时至今日,你还不能放下武举之事呢?”
白复眼圈一红,抬头凝视太傅,道:“太傅,为何有的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千般皆有、万事不愁;而有的人却空乏其身,要从底层苦苦挣扎?好不容易看见曙光,又被上天行拂乱其所为?难道人的一生真的有命吗?”
太傅大有深意地望着白复,道:“你还年轻,经历的还少。对于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而言,如果一个人过了四十岁,还不信命,说明这个人悟性太差。
但天心难测,何为命好,何为命坏?凡人哪能得知。上天让一个人生于富贵之家,福祸皆有可能:一种是赐他先天资源,让他平定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一种是纨绔冥顽入体,让他来败那些积不善之家。
老天让一个人生在哪里,遭遇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和深意。”
白复咬着嘴唇道:“若天命已定,那我们为何又要努力?既然我命由天不由我,岂不是再大的努力也无何用?”
徐太傅摇头道:“复儿,你可还记得,我带你看的歌舞戏《兰陵王入阵曲》?长相秀美的歌舞伎人娅娟一开始就被选中饰演兰陵王高长恭,而样貌普通的歌舞伎人玉弘只能饰演兰陵王的随从。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禀赋极好的娅娟心生倦怠,荒废歌舞,而孜孜以求的玉弘却把配角演的活灵活现,最终替代娅娟,成为长安新一代的兰陵王饰演者。
人生如戏。戏本早已谱好,主角、配角也已选定。但终有人能逆天改命。
何为好命,何为厄运?你能真正参透和驾驭的,才是最好的命。”
讲到这里,徐太傅又借另一则寓言开导白复。徐太傅知道,若白复的心结不能解开,迟早要出乱子。武功越高,为祸越大。
……
徐太傅道:“孔子在吕梁观瀑,看到瀑布从三十仞高处飞落而下,激流浪花飞溅长达四十里,鼋鼍鱼鳖都无法游过。却看见一个男子在瀑布下游,以为男子是遭遇困苦而想自杀的,就让弟子沿着河去救这个人。
然后发现那个人在瀑布下钻进水里之后,到了数百步远的地方又冒出来,披散着头发,哼着歌,慢慢游到比较浅的水边。
孔子跟着去问,说:‘先前我以为,如此险滩,你一定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阁下水性高超,闻所未闻。想请教你游水之道。’
那人回道:‘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
我没有什么方法。水里有漩涡,就顺着它游入水中。等水流涌出来,就顺着上涌的波浪一起浮出水面,
让水把你拉到底部,就会把你推出来。但如果你拼命挣扎,反而会被一直卷入漩涡。顺着水的运行出入,而不凭冲动逆游。这就是我游水时所遵循的规律。’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那人回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我出生在陆地,就安心于陆地,这就叫安于本然;我成长在水边,就在水边玩耍,这就叫习而成性;顺应自然天性,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学会游泳了,这就是成功在于自然。”
讲完这则寓言,徐太傅慈爱地看着白郦二人,道:“人生一路走来,所有的过往才能造就今天的自己。正面、负面皆是人生的滋养。不要去排斥它。你怎知挫折、困难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学会接纳不完美的自己,跟自己和解,这就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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