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走到东屋的门口又往里张望了一下,就看见地上散落着笤帚、凳子、还有针线笸箩,笸箩里的线和布头都散落出来,旁边还有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子。
看来刚才田氏已经跟夏秀才爆发过了。现在她还能够坐在炕沿上说话,应该是最气头上已经过去了。
这就好。夏至这么想着,依旧不肯进屋,就在门口隐着身形,意思是不想让田氏看到她。田氏现在估计看谁都不顺眼,如果见了她,只怕就要拿她来撒气。不说别的,就说夏至这全身上下的打扮,就能挑动田氏的火气。
就让夏秀才和夏桥继续迎接田氏的狂风暴雨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就是真理啊。夏至自己藏好了,还给小黑鱼儿和小树儿使了个眼色。小树儿立刻也藏了。小黑鱼儿本来是不想藏的,但顾忌着夏至,只好扁了扁嘴,就在夏至身边站了。
就算是田氏看到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要是田氏先来招惹他就更好了,他看到田氏这撒泼骂人的样子就生气。
东屋里,田氏还在数落夏秀才,说没法子能娘家人交代,然后还骂夏秀才是在府城里住久了,所以变了心,不把她当回事了。然后,她还一句句的质问夏秀才,逼着夏秀才想办法,再去弄钱。
“一大家子就盼着你回来,好给大宝张罗媳妇。你的心咋就能那么狠。你对不得我吗!”
夏秀才呐呐的,还是柔声柔语地跟田氏解释,说他实在是筹不到钱了。这三十两,已经是他的极限。
说到最后,夏秀才似乎非常痛苦,就在田氏面前捂住了脸,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怎么的。
夏桥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夏秀才这个模样,他叫了一声爹。夏秀才没有应。夏桥转头去看田氏,一双眼睛里满是哀求。
“娘,你看我爹他。我爹他一定实在是没法子了。我爹认识的有钱人也就那么几个,这些年,咱们借的钱太多了。”
夏桥是跟田氏哀求着说话。
田氏却立刻就恼了:“大桥,你说啥?连你也嫌弃我了?好,连我儿子也嫌弃我了。那我还活着有啥劲儿!”
田氏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她先就去地上的针线笸箩里寻剪子。拿到了剪子,她就双手握着往自己的喉咙上戳。
夏桥当然不能看着田氏自杀。他吓坏了,忙就上前去抢田氏手中的剪子。夏秀才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来,也被田氏的举动给吓呆了。等反应过来,他也忙呼叫者上前去救田氏。
若论力气,田氏是比不过夏桥这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少年的。夏桥抢到了剪子。田氏还不肯罢休,又要往柜子的包角上撞。夏桥赶忙扔掉剪子,跟夏秀才一起拉住了田氏。
田氏呼天抢地的,又说要找绳子上吊。
“你们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干净,以后再也没人坠累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恨不得我早点儿死了。”田氏说着还哭了,而且还哭的很伤心,似乎是深信自己的话。
可夏至却是知道的。不说夏秀才对田氏的感情有多深,有多宠着和纵着田氏。就是夏桥这个儿子,他对田氏也是非常孝顺的。田氏做了许多损害这个家庭利益的事,她还毁了夏桥的前程。但是夏桥并不仅没有怨恨她,还会帮她说话,说她是有苦衷的。
夏至这边是不以为然。夏秀才和夏桥却都受不了了。
田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一边哭一边说:“你们现在拦住了我,你们不能总看着我。弄不到够数的钱,我就去死。你们看不住的,我咋样都能死了,到时候我看你们乐呵。”
“娘,你为啥要说这样的话!”夏桥哭了,“你说念书费钱,要给我姥家攒钱,那我就不念书。你说地里产的粮食要贴补我姥家,那我就好好种地,多打粮食给我姥家。娘,你说啥我都做啥了。你干啥还说这些话啊。”
田氏的哭声就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夏桥。作为母亲,她知道夏秋是个实心眼。而且这孩子个性还比较坚韧,一般的情况下都不会落泪。
夏桥这是真伤心了。
或许是母性的那点儿良知尚在,田氏的哭声就不那么响了。但她也没去劝夏桥。这个时候她不能退让,因为退让了,可就从夏秀才手中逼不出钱来了。
夏秀才也伤心,他再次告诉田氏:“山长说是今年的周转有点儿问题,所以不能预支薪水给我。可我看的出来,不管今年还是明年,还是往后,山长他都不会再预支银钱给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山长他,他看的眼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夏秀才告诉田氏,他的恩师和恩人李山长厌恶了他。这个认知和筹不到钱一样,都让夏秀才非常沮丧。
或者可以说,前者对夏秀才的打击最大。
田氏的哭声就又低了些。李山长对夏秀才的厌弃意味着什么,她可是清楚的。凭着夏秀才的条件,是很难找到文山书院这样好的差事的。如果不能继续在文山书院教书,夏秀才就会失去固定的收入来源。
当然,夏秀才可以做馆。但那样的收入很不安稳,远远比不上文山书院的差事来的稳妥和清贵。
“还有我打算借钱的同僚和学生,他们也疏远了我。”
田氏的哭声已经断断续续而且非常微弱了。交好的同僚和学生也厌弃了夏秀才,这代表夏秀才在文山书院的人缘也变差了。
这可都不是好兆头啊。
田氏终究有些怕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可是仔细打量着夏秀才,她又不觉得夏秀才是在说谎。
夫妻这些年,田氏对这一点还是有把握的。夏秀才对她很忠诚,不会对她撒谎。实际上,夏秀才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在门外躲着的夏至却是眼珠一转,没想到她托李夏办的事,竟然会让夏秀才有这么大的反应。夏秀才这个人也算是能忍的,平时都没有表露出来。如果今天不是被田氏给逼急了,夏至相信夏秀才还是不会说的。
但是歪打正着,这正好对田氏有效。夏至再次庆幸自己的釜底抽薪之计,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田氏心里已经相信了,但嘴上却偏不肯承认。她僵硬着面孔对夏秀才说道:“我不相信,你这都是为了哄我!”
夏秀才看了看田氏,又低下头去:“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我对不起你,你嫁给我这些年,没跟我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不再提三十两银子的事了。
田氏沉默了一会,就抬手擦了擦眼泪,然后问夏秀才:“我和那一大家子都靠着你,这点儿钱,哪够给大宝娶媳妇。咱们不能眼看着他姥家断了根儿啊!”
这个语气,已经是和缓了许多,虽然还是要夏秀才筹钱。
夏秀才默默不语。他是把能想的办法都想遍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张嘴朝夏至借钱。夏至才多大,做工有多辛苦,他不用去看,只需要想想就能猜出来。
为了田氏,为了让田氏满意,他可是将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都放到脚底下踩了。但凡还有一点儿办法,他都会多筹些钱回来。
田氏不满又着急地盯着夏秀才:“那我就不能活了。”然后就又要寻短见。
夏桥虽然伤心,但这个时候还是及时地拦住了田氏。田氏抬眼看看夏桥,难得地似乎就有些心虚。她又坐回到炕上。
“真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我跟人问过了,”夏秀才没说是夏老爷子说的,只说是询问别人的得出来的结果。“三十两银子虽然不多,可要是节省着点儿用,应该也能够大宝娶媳妇的。”
“三十两太少了,他姥爷说绝对不够。”田氏就皱着眉头,“再加上咱们今年地里的出产,年底再把圈里那两头猪给卖了,这最多也凑不到四十两,连一半的一半还不到呢。”
“那也应该够了吧。”夏秀才趁势就说道。
“够啥?不够。老田家就大宝这一条根,大宝又是那样,不多花银子,哪能娶到好媳妇。要是没有个好媳妇,将来他姥他姥爷,还有他舅他舅妈没了,大宝可咋办啊。老田家就要断了根儿呦。”
夏至在门外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给小树儿使了个眼色,让小树儿进屋去。
小树儿有夏至撑腰,那胆子可就大了。他跳进屋子里,就开始嚎:“咱们家自个儿都扣扣索索的过日子,干啥我大宝哥娶个媳妇一要就是二百两。他是啥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是咋的。爹,娘,你能给我和我哥一人一百不,我们不要一百,一人给我们五十两也行。咱们自己个都要过不下去了!”
小树儿这一进来,夏秀才、夏桥和田氏都吃了一惊。最为吃惊的当然是田氏,尤其是在听了小树儿嚎出来的话之后。
“小树儿,你胡说八道啥。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咱咋就过不下去了。”田氏板着脸斥责小儿子。
“娘,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小树儿嚎了一通,然后又扑到田氏的怀里,“娘,你一个鸡蛋都舍不得给我吃。你要饿死你亲生儿子啊,就是为了给你大宝侄子娶媳妇。”
“你胡说啥呀。”田氏有些拿小树儿没办法,“你不就是馋鸡蛋了。娘晚上给你煮个鸡蛋吃。小树儿,你是个好孩子。咱家的日子比你姥家的好过多了。咱们能吃香喝辣,看你姥家受难不管!”
“我姥家才没受难。”小树儿不同意田氏的说法,“他们家房子比咱家房子还好呢。上次我去我姥家,我都听他们街上的人说了。那房子就是咱家出钱给我姥家盖的。我姥家人家吃的也不差,人家街上的人都说,我姥爷隔三差五地就买肉,跟我大舅和大宝哥吃。”
田氏的脸上就有些下不来,她推了小树儿一把。“你听谁胡咧咧的。都是没有的事。”
“娘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娘,我是你亲生的不。三十两银子,我大宝嫌少,我不嫌少啊,要不就都给我。”小树儿说着话,一双大眼风景滴溜溜地转,就看向了炕上散开的包袱皮里的银子。
田氏虽然极为顾娘家,但对小儿子平时还是溺爱的。她看见小树儿大眼睛亮亮地看着那一堆银子,就下意识地伸手将银子拢到了自己的跟前儿。
银子不见了,小树儿还有别的怨念。“娘,你打算把两头猪都卖了,钱都给我姥家?那咱过年吃啥啊?”
“你不是有个好姐姐。”田氏气不打一处来,“她说出钱养咱们。要吃好吃的,你找她去。”这下子田氏就想到夏至了。
夏秀才回来了这半晌,她还没见到夏至的人影呢。
“那丫头是在外头玩野了,这半天是上哪儿去了,还不着家了。那个心眼子狼啊,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娘。”
夏至站在门口躺枪,心里明白田氏是有岔开话题的意思。她一面心里暗赞小树儿闹的好,虽然将战火惹到了她的身上,但同时也转移了田氏的注意力。
小树儿是个神助攻,看来这回夏秀才暂时是能够在田氏面前过关了。这么想着,夏至就没再躲着,迈步进了门。
小黑鱼儿自然亦步亦趋地,进了屋,他还站在夏至的身前,一副保护人的姿态。
“我和十六回来了。”小黑鱼儿叉腰跟田氏说话,“大嫂,你还活着咧!”
“我咋不活着。”田氏立刻就黑下脸。小黑鱼儿平素跟她就没什么好话,但今天这话不仅太难听也很蹊跷。她琢磨了一下,就猜到小黑鱼儿应该是早来了,看到了她刚才寻思的举动。
田氏的脸就又红了红。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一双眼睛从小黑鱼儿身上移开,落在了夏至的身上。
这一打量夏至,田氏的心里顿时就翻腾开了。
“这还是我闺女吗,我都不敢认了。”田氏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她看夏至的目光中并没有多少温情,更多的是诧异,是不喜,还有些淡淡的算计。
……
ps:没法子,木秀于林,夏至跟田氏的冲突在所难免啊,(*^_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