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华从骨子里便是一个疯狂的家伙,与沉着,内敛的吴涯正好是一个对立面,吴涯也只有面对梅华这时,才会被激起那股子疯劲,不论是在当初在乡里还是后来参军都是如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梅华才深得杨大傻的鼓爱,因为杨大傻是也是一个极端疯狂的家伙。
但疯狂之中,却又有着理性的必然,梅华清楚得知道,在夺得城门之后,在等待杨大傻的主力抵达之前的这半个时辰,便是对手疯狂反扑的时候,自己进城千余人,来不及构筑什么坚固的工事堡垒,基本上都要与对白刃相交,梅华不但相赢,还想赢得漂亮,还想少付出伤亡,这样的念头,在现实中来说,要想实现是极其困难的。
所以梅华采取了最疯狂的举动,他带着二十多名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利用床弩将骑兵阻隔的这一瞬间停顿,杀进对方的骑兵群中。
他要用征东军的血性,将天河郡兵的血性完完整整的打压下去。
士气,血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说他有,他看不见摸不着,你说他没有,但他又确确实实能左右一场战事的胜负。大刀起落之处,人头与马头齐飞,残肢鲜血如雨一般喷洒,二十余人组成的这个刀阵,竟然势不可挡。
这二十余名士兵,全都是经历过河套血战的老兵,白天与杨大傻分别的时候,这是杨大傻对他唯一的馈赠。
好钢要用在刀刃之上,这是杨大傻对梅华的原话,现在,梅华便带着这些人冲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的这股疯劲,不仅镇出了源源不断赶来的天河郡兵。也极大地鼓舞起了千余名征东军的士气。
“近卫军,前进!”口号之声响彻东城,除了镇守城楼与城门洞子的一连二连。三连和四连,竟然在一声呐喊之后。越过了他们刚刚构筑的堡垒,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疯狂地冲着天河郡兵杀去。
姬恒快马赶到的时候,正好是梅华带着二十余名刀手冲进骑兵丛中的时候,他的眼前除了飞舞的血雾,竟然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便是一片血红之中。那寒光倏起倏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一刻,他手脚冰凉。
虽然贵为沙河城的主将,但姬恒却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天河郡是燕国的核心区域,都督蓟城也位于天河郡中,姬恒能够成为沙河的主将,不是因为他勇武过人,也不是因为他军略无双,而是因为他姓姬。虽然熟读兵书,练兵也头头是道,但真正的对敌对垒。决战于生死之间,于他却是人生之间的头一回。这可不是演武场上的练兵。
沙河主将姬恒在这一刻,竟然被吓住了。
主将如此,麾下兵将亦是如此,天河郡兵,这些年来唯一参加过的一次战斗,便是与数郡兵力围攻当时的令孤家族控制下的琅琊郡城,但真正打硬仗的却是当初张守约的部队,最后破城。更是靠了张守约的五百亲卫老兵,天河郡兵们当年唯一做的。便是痛打落水狗以及在琅琊郡中劫掠,这也让他们在琅琊郡中声名狼藉。
征东军今天告诉了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是逆水行舟,什么叫迎难而上。
控制城门洞子的第一连连长龙斌居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营长梅华带着二十名刀手,以及三连四连一个集体冲锋,居然将刚刚迫过来的天河郡兵杀得连连倒退,不由得跃跃欲动。
第一连,是梅华第三营之中的精华,因为梅华出身亲卫营第一连,所以对这个编制是情有独锺,在杨大傻的麾下,他知道自己争不到第一营的名头,不管怎么说,在第一连的那些老人面前,他也是一个新嫩,但在自己的第三营中,他却将第一连是扎扎实实地按着亲卫营第一连的模式在炼着。
龙斌手痒痒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守着城门洞子,可是重中之重。
“连长,天河郡兵不经打,咱们再不出击,可就捞不到汤水喝了,咱们是第一连呢,可不能干看着。”麾下一个排长凑了过来,小声道:“留一半人守城门洞子足够了,连长,让我带人上吧,梅营长哪里,等敌人一缓过神儿来,可就危险了,咱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搂草打兔子,蹬鼻子就要上脸,咱给他们重重一击,他们就完全乱了。”
龙斌摸着下巴,笑呵呵地道:“不错,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那排长顿时大喜,“那连长,俺就带人上了。”
龙斌脸一板,“谁让你带人上了?我说你说得有理,这城门洞子咱们就留一半人守着,由你带着,我带人上去援助梅营长。”
那排长顿时愕然,“主意是俺出的。”
“我是连长!”龙斌义正言辞地道:“你得听我的,不然军法处置。”
看着那排长顿时黑了的脸,龙斌哈哈一笑,“一排二二排守城门洞子,三排四排跟我上。”抓起戳在地上的长矛,一声大喝,便扑了过去。将那个刚刚出了主意的排长,给凉在了城门洞子里。
龙斌的出击恰当好处,正是时候,姬恒在经过短时间的眩昏,慌乱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如果夺不下城门洞子,等对方主力一到,沙河城就完了,他拔刀连斩身边数名慌乱不知所措的骑兵,嘶声吼着,“向前,向前,后退者,斩。”
主帅的疯狂终于让慌乱的骑兵恢复了一些神智,正当他们整顿队形,一部人围杀冲进骑兵深处的梅华,一部分开始向着城门洞子冲锋的时候,龙斌杀到了。
征东军因为要伪装成天河溃兵,并没有带着臂张弩,但他们却人人在衣襟之下藏着骑弩,龙斌虽然只带着五六十人发动冲锋,但迎面射出去的骑弩,却将刚刚整顿好队形的天河骑兵射了一个人仰马翻,射空手中的骑弩,龙斌怪叫着也杀了进去。
这几十人的又一次冲锋,终于彻底击毁了对方骑兵的勇气和血性,看着身上沾满血迹,盔甲上还挂着或红或白丝丝血肉的征东军,龇牙咧嘴,狂吼着如同野兽一般冲过来的时候,有些骑兵竟然在马上便哎吐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拉转马头便向回逃。
这条大街之上完全泄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后头的骑兵想往前冲,前头的骑兵想向回逃,中间还夹着如疯似颠的梅华等一群人。
姬恒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骑兵们裹协着他,向后方退去,无论他怒叫喝骂,挥刀狂劈身边的逃兵,但都毫不济事,一群被杀破了胆的家伙,宁肯面对着姬恒的大刀,也不肯再去面对疯狂的敌人。
终于,一个溃逃的骑兵在经过姬恒身边,他挥刀砍向那人的时候,那人慌乱之中,竟然也是举刀相向,两柄刀同时斩中了对手,姬恒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砰然从马上坠下,与那么砍他的溃兵一起。瞬间两人便被完全淹没马蹄之下。
“姬将军死了!”姬恒的一个亲兵失声大叫起来。
这一声叫,终于在东城门引起了雪崩般的连锁效应,天河郡兵居然全线开始后退,便连正从南北两个方向之上攻城东城城墙征东军第二连控制下的这一段的天河郡兵,也立马转身,开始撒丫子跑路了。
“姬恒死了!”征东军齐声大喊。
梅华怔怔地拄着大刀站在满地血泊与尸首之中,不可思议地看着军力占绝对优势的天河郡兵,如倒卷珠帘一般向后逃去,第三连第四连的士卒,撒着欢的在后头追砍。
“这,这他娘的也太玄乎了吧?”梅华打过的仗,除了前几天攻克益阳那一仗之外,就没有如此轻松的。在河套与东胡人的战争,几乎场场都是硬仗,所以,他也一向将战争想得异常险恶。
但今天这一战,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环顾四周,二十几个大刀兵,还剩下不到十个,此时也一个个围在他周围,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龙斌带着几十号人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步兵追着骑兵砍,这在梅华的映象之中,好像还是第一次。
“刚刚听说姬恒死了?”梅华看着周围还活着的几个大刀兵,几人也有些茫然,先前他们陷在敌人最中间,只忙着埋头狂砍,耳头里那里还能顾得上其它的声音,那个时候,世界在他们耳中是安静的。
“还有劲的话,就翻翻,找找咱们的兄弟,看看还有没有喘气儿的,再顺便瞄瞄那个姬恒。”
“营长,咱们不认识这捞什么子的姬恒啊!”一个士兵喊道。
“翻翻,反正穿着最好的盔甲的,多半便是他了。”梅华道。
这场发生在东城门处的战斗,只持续了短短的一柱香功夫便以出人意料的结局结束,不但天河郡兵没有想到,便连梅华自己到此时也是有些糊里糊涂的,这仗,居然就这么赢了?
半个时辰之后,当杨大傻率领主力赶到,看到此情此景,杨大傻倒是真的变成大傻了,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久久不能闭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