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之的十四年之二
夏四季和谁都玩得很好,除了我。
她好像很讨厌我,就连我的错题集都不太愿意借去看。
相处下来发现,她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她虽然笨,但性格很好。
对,我发现笨的人性格一般都很好。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我感到严重被冒犯。
因为性格好,不矫情,班里同学都喜欢她,包括孙湛。
有一天孙湛问我,你觉得夏四季怎么样。
我告诉他,不怎么样。
孙湛问我原因。
原因很简单啊,因为太笨,以后生的孩子估计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这孙子跟见鬼了一样瞪着我说,靠,我就问她这人怎么样,你怎么会想这么远?
然后他就开始揪住我问东问西,据我的经验,如果你不想被孙大嘴追问,最好的办法是揍他一顿。
但我没想到孙湛这个祸害,转眼就把我卖了。
第二天,夏四季问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像从前一样,从她身边骑着车过去,说:“抱歉,我和你并不太熟。”
我好像得罪了夏四季,从那天起,她每天仅有的几次回头也没有了。
夏四季每天趴在桌子上做数学题,笔尖划在演算纸上的“刷刷刷”的声响弄得我心烦意乱。
我忍无可忍地踢了一脚她的凳子。
她回头,眼睛带着大大的问号,显得格外圆格外亮。
我被她看得大脑一片空白,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说:“你弄得动静太大,吵到我睡觉了。”
夏四季斜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带着耳机吗?”
我被水呛得咳个不停,夏四季还故意气我:“你慢点喝。”
夏老师批阅记录:明明是你先在我背后说我笨的,吓得我生怕被你嫌弃,拼命学习。你嫌我吵得时候,我都快伤心死了,吓得不敢再看你。
我们班中途转来一个男生,张狂到没边的那种,纹身耳钉一样不缺,染火红色的头发,一身中二病气息。
孙湛说,你看看咱们班这些没见识的女生,一个个春心泛滥,天天偷偷讨论这个中二病。
陈品说,这是青春期综合症之一,眼瞎脑残看不到我们这些积极有为的大好青年。
孙湛告诉我这货在原来的学校把人打残了,被迫转到我们这里。转校生能来二十二中,他爹绝对很牛掰。
我想,他爹牛掰不牛掰关我屁事。
但,很快我发现,这货确实特妈的很讨厌。因为他很喜欢招惹夏四季。
夏四季喜欢看漫画,但很多新出的漫画书在滨城是买不到的,中二病就经常从外地让人帮她买书。
最可恨的是夏四季这个眼皮子浅的笨蛋,竟然因为几本破漫画整天和他一块儿瞎折腾。
我最讨厌中二病把漫画书放她桌子上时脸上挂着的那种恶心的笑,他是中风患者吗?笑起来嘴歪什么歪。
终于有一天,我和中二病打了一架。
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揍他一顿,是我那段时间最痛快的一件事。
雨很大,打到最后,我和中二病都没劲了,滚在泥水里,被大家强行分开。
不久,中二病跟高三一女生好了。
但我和夏四季很长时间没说话。原因很简单,那天打完架,她是和中二病一起回家的。
后来,中二病再次转学。我看见他留给夏四季的那些漫画依旧来气。
再后来,有一天夏四季拿来很多零食,递给我一块大白兔奶糖。看在糖的份上,我决定单方面原谅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夏老师批阅记录:我们坐同一班公交车,当然是一起了。再说,你那段时间脾气很大,真的很讨厌。还有,我是立志要做你老婆的人,我需要“义气”这玩意吗?
立冬以后,我便开始不再骑车上学。
临出门前,我爸问了一句:“怎么不骑车了。”
“冷。”
我们父子间的对话越来越少,有些事一旦发生,会迅速从缝隙成长为无法跨越的鸿沟。
夏四季是个点背的人,永远第一个冲出教室,却永远赶不上上一班公交车。
也好。
冬天的滨城色彩黯淡,除了晚自习的学生和加班的人,很少再有什么人坐这班公交车。我们有时挨得很近,有时因为座位的问题又离得很远。
和夏四季待在一起,你永远别想安静,她是一个很聒噪的人。
遇到她以前,我没想过原来世界上会有话这么多的人。她永远有一堆问题要问,嘴巴除了吃东西,就是用来说话。
我虽然戴着耳机,但3里并没有放歌,她并不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清。
同时我也很佩服她,可以一个人连比带划地自言自语那么长时间。
夏老师批阅记录:来来来,你来跟我说说,嘴巴除了用来说话和吃饭以外,还能干啥?!
冬至这天,天很冷,雪总是要下不下。
我被隔壁学校那群人堵在胡同口的时候,心里有些着急,最后一班公交车马上要错过了。
对面的人像在演戏,并且演技浮夸。
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人喜欢我。
我真想问一句,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
可天这么冷,我实在懒得跟他废话。
从一开始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今晚,我要一打八吗?可惜孙湛不在。看来一会儿我要趁乱先跑。这种情况下,我不会硬扛的,我又不是真傻。
夏四季的出现打乱了我原先的计划,她傻乎乎挡我前面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还没回家?
曾经有一个吃安眠药自杀的病人问我,医生,你有过崩溃的时候吗?
我回答,有。
我第一次确切感知到这种情绪,是夏四季被那群混蛋摁在地上强迫拍照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一个情绪崩溃的人,他的世界里是没有声音的。只看到挣扎,痛苦和无可奈何。
孙湛总说我欠他一颗门牙,每次我回应他的都是狠踹一脚,因为,有些感谢的话说出来太肉麻,我怕他受不了。
我送夏四季回家,我们离得那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她的瑟瑟发抖。
那一刻,我隐约知道,有一个人,成了我的软肋和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