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畏问道:“大王何意已决?”
“令洛孤、苟雄为孤攻灭慕容炎!”
蒲茂此言一出,崔瀚、季和俱皆惊讶,仇畏等则顿时心头一喜。
却是为何崔瀚、季和惊讶,而仇畏欣喜?
话要从小半个月前拓跋倍斤那道给蒲茂的上书说起。
……
卢水之战打完后,苟雄撤回蓟县,后不久蒲洛孤的援兵赶到。两部兵马会合,苟雄遂率之出击广宁、上谷两郡。拓跋倍斤没有与他大打,小规模的接触战打了两场,随之,拓跋倍斤就放弃了已攻下或正在围攻的广宁、上谷两郡南部的诸县,一边分兵把抢掠到的民口、羊马送去代北,一边召赵落垂、纥骨万部与他汇合,带着部队退缩到了两郡之北部。
接着,拓跋倍斤的上书就送到了蒲茂的案上。
拓跋倍斤的上书,述说的当然就是这回进犯幽州,慕容炎实为背后主使云云;他向蒲茂忏悔,说他现下已然知错,於上书中还肉麻至极,或可用“不要脸”来形容地写道:“大单於对我的恩典,我时刻不敢忘。每当望见朝阳东升的时候,我都仿佛看到了大单於慈善的面孔。我听孙敏说,天子是四海臣民的君父,请求大单於原谅儿子的过错,让儿子继续孝顺大单於吧!”
论年龄,倍斤足能做蒲茂的父亲了,却在上书中自称儿子。
蒲茂看到倍斤这道上书中的此等言语,会是何种的情绪,就算当时不在场,没有看到他表情的人,大概也能猜出。
看过倍斤上书,蒲茂便召仇畏、崔瀚、季和等人来议。
季和以为,拓跋倍斤上书中的卑辞不足信,轻蔑说道:“倍斤狡诈反复之徒,其上书中所言,欺诈大王的话语也,断然不可信之。大王不闻倍斤前时重奉慕容炎为主之事么?他如是真的忠诚於大王,怎么会一边上书大王自责有罪,一边却奉慕容炎为主?……大王,臣料之,倍斤这么做,不外乎是想挑起大秦与慕容炎间的战争,他好从中得利。”
蒲茂当时说道:“那以卿之见,对於此回拓跋、慕容的犯境之举,孤宜何以应对?”
季和说道:“臣前献策大王,‘先灭拓跋,再灭陇,取蜀中,然后江左可图’,大王,臣愚见,此灭拓跋之时也!”
“灭拓跋之时?”
季和说道:“然也!”
蒲茂迟疑说道:“拓跋倍斤号称控弦十万,恐不易灭。”
“大王,臣言现为灭拓跋之时,是因为现有三利在我。”
蒲茂说道:“卿言来孤听。”
季和侃侃而谈,捧笏说道:“拓跋倍斤虽号称控弦十万,然其部少甲械,非我王师之敌,此第一利;慕容炎新败卢水,损兵折将,士气沮丧,今我如攻代北,慕容炎定不敢援,此第二利;拓跋与柔然世仇,双方彼此攻掠不断,於今秋末,草黄马肥之时也,大王如遣使赴柔然,与约共击拓跋,柔然必不会拒绝,此第三利!
“三利在我,今借其无故犯境,杀戮士民,致幽州百姓对其怨恨之机,灭之易哉!”
凡是季和、崔瀚提议的,於情於理,仇畏自是都要反对。
等到蒲茂问自己意见的时候,仇畏说道:“季和言之在理,然臣有两忧。”
蒲茂问道:“何忧也?”
仇畏说道:“如果进攻代北的话,我王师取胜当然不在话下,但要想全歼倍斤的十万胡骑只怕也不太可能;倍斤今又重奉慕容炎为主,那么倘若倍斤窜去辽东、昌黎,与慕容炎会拢一处?大王,慕容炎的实力就会得到极大的恢复啊!……幽、冀、豫、并诸州,目前仍然颇有慕容氏的旧臣、故将,慕容炎的实力一恢复,他们又会不会因此与慕容炎潜通?此臣之一忧。
“莘阿瓜小戆好战,我王师今如大举攻代北,他会不会借机再次犯我天水?此臣之二忧。”
仇畏的这两个担忧,都有道理。
蒲茂就问仇畏,说道:“那以公之见,拓跋,孤是不能打的了?可拓跋、慕容犯孤王土,害孤子民,孤又岂能置之不理!”
仇畏说道:“臣愚见,代北虽不宜攻,然慕容可取;只是在打慕容之前,需先做好万全之备。”
“哦?”
仇畏说道:“臣敢请先奏陈慕容可取之因。”
“公请言之。”
仇畏说道:“如季和所言,慕容氏败於卢水,士气沮丧,此可取之一也;慕容炎自窜逃到昌黎、辽东后,为稳固其权,他比以往更加地重用慕容干,慕容干贪权窃柄,善妒英才,慕容氏内部现是危机重重,此可取之二也;慕容瞻,是慕容暠的顾命之臣,慕容炎的从父,在慕容诸部颇有声望,大王如令他去信招降,定会有许多的慕容诸部之酋率愿降我大秦,此可取之三也。
“相比拓跋部,慕容氏久据中原,无论是在中原诸胡中的名望,还是在幽州北地的名望,都远高於拓跋部,今我王师若能犁庭扫穴,一举把其余孽尽歼,则北地那些怀有二心的诸胡,也就一定会畏惧我大秦的兵威,不敢再生异念,……如此,只一个拓跋部,复何足论哉!”
蒲茂频频点头,说道:“公言甚是。”
仇畏说道:“臣敢再为大王奏陈需先做好万全之备。”
“公请说。”
仇畏说道:“正如臣刚才所说之‘我王师如攻拓跋之有两忧也’,我王师如慕容也有两忧。一忧是拓跋部或许会驰兵援之;一忧仍是陇地莘阿瓜。
“是以,臣愚见,首先,季和所言之‘联络柔然’此策可以用之,大王可遣使柔然,先通过柔然来牵制拓跋,除去一忧;其次,陇地今春夏遭遇蝗灾,料陇地现下的内部形势一定会不太稳当,大王可细细打探陇地虚实,等待用兵慕容的机会。”
蒲茂想了想,问季和、崔瀚,说道:“崔公、季卿,以为仇公此议何如?”
季和不赞成,说道:“大王,拓跋、慕容两部相比,现下是拓跋强而慕容弱,若是先攻慕容,则就等於是给了拓跋部进一步积蓄力量的机会;并且,拓跋倍斤此獠,狡诈多端,能屈能伸,远非慕容炎可比之也,今不及早抓住机会灭之,必为我大秦之后患!”
仇畏察言观色,已经看出蒲茂倾向於他的建议了,因是对季和的反对,他微笑应之而已。
……
却是果如仇畏所料,尽管那天蒲茂没有定下是接受季和的建议,还是接受仇畏的建议,只是於当日遣了使者赶去柔然,与柔然议共谋拓跋倍斤之事,但於今日,在前后几天接连闻报陇地近期发生的那三件事后,他终於说出了他在季和、仇畏两者建议间的选择。
仇畏以老成稳重的风度,摸了摸颔下花白的胡须,说道:“大王,赴柔然之使,现下应该是还没有到达柔然,陇地那边好像也无有什么大的变故,大王却为何此时决定攻慕容氏?”
蒲茂扬起新接到的那道河州情报,笑道:“孤还没有来得及给你们说,就这几天,孤接连收到了好几道陇州那边的情报。一个是张道将被麴氏子弟围攻;一个是河州州治正在迁往金城;一个是黄荣上书令狐乐,请求令狐乐不要急於给令狐婉和麴爽之子完婚。……仇公、崔公、季卿,这三件事,说明了什么?”
崔瀚说道:“回大王的话,这三件事说明,莘迩和麴爽的争斗日渐激烈了。”
“早在莘阿瓜把他的两府设在金城的时候,孤记得,孟师就对孤说过,莘阿瓜与麴爽必会因争河州而产生内斗,果如孟师所料啊!他俩现在不但斗起来了,而且斗得不亦乐乎!都闹到谷阴去了!……仇公,你现下知道孤为何决定即攻慕容炎的原因了吧?”
仇畏说道:“是,臣知道了。莘阿瓜、麴爽生起内斗,则陇地现必是已无外顾之力,此确乎是我王师攻灭慕容炎的大好机会!只是大王,柔然那边?”
蒲茂眼中闪烁明睿的光芒,说道:“季卿日前的分析不错,柔然屡受拓跋倍斤的欺凌,孤约之共击拓跋,柔然必不会拒绝。咱们这边先做兵马、粮秣的调动,等到咱们部署的差不多了,柔然那边的答复应该也就能到了。这叫做两不耽误,哈哈。如何?”
崔瀚目转季和,却见季和垂首恭立,默不作声,没有再反对进攻慕容氏。
崔瀚赞同季和的建议,也认为先打拓跋部才最好,可是仇畏那天提出的那几个先打慕容氏的原因,他又无从辩驳,故此没有办法,只好亦不作声。
仇畏保持稳重的风姿,说道:“臣以为,大王高明!”
蒲茂乾纲独断,一锤定音,说道:“事不宜迟,调兵、征集民夫等务,明天就着手开办!”
……
出了宫城,崔瀚叫季和与他同车。
两人坐到车中,崔瀚埋怨季和:“卿先打拓跋此议,我亦赞成,却今日殿中,大王决定先打慕容,卿缘何默然,不作反对?”
“大王圣意已决,反对何用?”
崔瀚愕然,说道:“这叫什么话?我等为人臣者,理当尽忠直言,怎能因为大王圣意已决……”
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崔瀚埋怨责备的话语声中,季和的思绪飘远。
他想道:“自灭魏、灭贺浑氏后,大王是越来越刚毅果决,孟公在世时,还有孟公的话,大王肯听,然孟公逝后,朝中就再也无人能像孟公那样影响大王的决策了。”
一个果决的君主,对臣子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和拿不准。
他又想道:“大王听仇畏的进言,选择了先打慕容。先打慕容就先打慕容吧,反正先打慕容也好,先打拓跋也好,总归我大秦都不会打不赢。只是会给日后的再打拓跋造成更大的难度。”
……
冀州、并州、豫州等地秦军各有部分兵马调动入幽的动作,迅速地传闻江左、徐州、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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